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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愈合 ...

  •   田歌跟胡生说,“今年是我们大学毕业10年。几个关系要好的人可能要出去小聚几天。”
      “需要我做什么?”胡生问。
      “暂时没有。”
      “聚一聚挺好。刚好你这段休整期,需要注入一些情感的因子。别活得太寡了。”
      “嗯,可能是天意。我最近有梦见她们。闲下来以后,发现自己在她们的世界里缺席太久,有情感上的亏欠。”
      “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你就是感情过于细腻,还有点儿自责型体质。”胡生继续说,“最近,我的同学也在群里张罗聚会。”
      “这么巧!”田歌睁大眼睛。
      胡生浅笑,“可能是夏天太燥热,人心浮动。”
      田歌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起来她对同学聚会完全没有热情。“也是大学同学吗?”田歌问。
      “没你幸运。我大学的时候,家里已经给我断了粮。我每天都在打工凑学费。至于同学,谁认识谁?”胡生已经很久没露出过这种令人讨厌的笑容了,里面满满都是年轻人的孤傲和不自知。田歌只在最初认识她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笑容。
      “那……”
      “是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几个关系最好,形影不离。只是参加工作以后,都变了。”
      “人长大了,迫于生存,多多少少都会发生些改变。你刚刚不是还在劝我嘛,怎么自己又敏感起来了?”
      “可他们的改变毫不付出代价。而我却是那个一直买单的人。”胡生伸了个懒腰,“唉,这些年的工资,都贡献给他们了。月月借,月月不还。根本没人会想我独自在外的难处。”
      “那就不要借。这种无度消耗,对彼此都没好处。”
      “是,所以他们在群里讨论聚会好多天了,而我一言不发。”
      “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参与?”
      “参与了又有什么意义?结果无非就是老子负责花钱,大家负责吃饱喝足,吹完牛皮,各回各家。”
      田歌觉得真相一定不如胡生这般一代而过。她一定是经历过很多事才会变成这种态度。只有伤痛和失望,才能让人如此心凉。

      田歌转移话题,“你还记得上次宜宾地震吗?”
      “嗯。”
      “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
      “嗯。”
      “装什么酷?”田歌用手肘碰了胡生一下。
      胡生笑了,“你工作间里那些东西,能让我玩玩吗?”
      “可以啊。”
      田歌推开工作间的门,胡生跟着她进去。
      这本来是一间带露台的客卧,因为窗外植物长得高大,风景不错。田歌将它布置成了自己的工作间。一边机床上有小型缝纫机和锁边机。另一边工作台上有田歌画的图纸,以及熨斗、剪刀等一些小工具。地上一个大箱子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各种颜色的布头和皮料。
      田歌平时喜欢做手工刺绣。日常穿纯色的棉麻系服装。她会给自己的衣服绘上花朵,然后用各种颜色的绣线缝出立体感。有时只有突兀的一大朵花,有时几种不同的花朵拼在一起。也会为客户订制某种系列的花朵图案。偶尔做手工皮包。但她买的皮料都是仿制的。她不喜欢纯皮的东西,感觉那些并不美好,太接近生命和死亡,有残忍的本质。
      “这个是什么?”胡生对打孔器产生了好奇心。
      “给皮具打孔用的。我几乎没怎么用过。我还是喜欢一手胶锤,一手菱斩,手动打孔。”田歌说。
      “那这个怎么用?”胡生一脸兴奋。
      田歌剪了块皮料,放在机器面板上,将菱斩插好,拧紧,“像这样,右手握这里,往下砸……左手推皮料,往前……”田歌教她使用。
      胡生对使用机器特别感兴趣。很快就学会了。田歌又教她如何缝制。做好一个单层小卡套后,她又对缝纫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田歌只教了她简单的开关和跑直线。
      没过多久,胡生已经会换线,以及更换压脚了。
      再后来,她能拆卸机器,再组装,基本掌握了机器运作原理和维修保养技巧。田歌再没请专业师傅上门修理过机器。每次使用中遇到问题,都是胡生研究解决。她看起来更像男生。有与生俱来的男性思维和能力。而这些都是田歌不具备的。田歌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培训学校学来基本技能。即便会粗略地使用机器,也知道机器更便捷省力,但还是更喜欢手工缝制。
      田歌一直是比较坚持自我个性和个人喜好的人。有些近乎偏执。做任何生意都做不大,总是因为过不了内心的坎而使事业半路夭折。

      关于聚会,田歌是被通知的那个人。
      她跟胡生说,“他们最终决定来我家里聚会。因为重庆对他们来说,是相对比较居中的位置。他们从四面八方过来,每个人的路程都差不多。而且,目前为止,我是唯一不跟长辈共同生活的人,相对方便。”
      “需要我离开一些日子吗?”胡生问。
      “不用。我跟他们说了,家中有朋友在。他们不介意。”
      “那我需要帮你什么?”
      “当然是行程规划了。重庆是旅游城市,自然要带他们到处玩一玩。可你知道,我最不爱做计划。我自己出去玩都是随心走,走哪算哪,走一步算一步。”
      “没关系。不就周边的旅游攻略和美食攻略嘛!”
      “嗯。”田歌点头。
      “这个我擅长。”胡生从书房找出纸和笔,“地点,重庆城区?”
      “嗯。”
      “预算多少?几天?”
      “额……”田歌突然语塞。
      胡生抬起头看她,“你们是AA,还是……”,签字笔在胡生手中飞快转着圈。
      “来我家,当然不能AA。”
      “那也就是说,相当于他们张罗的聚会,你包吃包住包玩呗。”
      “话从你嘴里出来,真是难听死了。”
      “没办法。我这人活得过于真实。”胡生打开手机,一边查看重庆特色美食,一边说,“不过,你也省了往返机票。”
      “对啊。十年一面,就不要把钱考虑在内了。和感情比,钱算什么。大家都离得那么远,又各有各的事情,一辈子能聚几次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下,如果是去另一个人的城市,她们会包所有人的吃住玩吗?”
      “当然不会。是我们自己愿意去的,怎么叫别人全包?再说,就算她们愿意,我也不愿意。她们现在的生活过得都不容易,怎么好叫人负担我的部分。要花的钱,我都不会让别人替我花。”
      “So……你暴露出一些问题。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微妙。你还是那个大包大揽,热情付出的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即便是好朋友。我以前也像你这样,但后来受够了。”胡生摇头,一副看透人情冷暖的态度。
      “小屁孩儿,还跟我说你以前……别忘了,你比我小5岁。”
      “年龄比你小,不见得经历比你少。”
      “人与人之间,不能算得那么清。算得太清楚了,没朋友。”
      “也对。像我这样的,就没有朋友。”胡生诡笑了一下。
      “我不是你朋友吗?”田歌问。
      “除你之外,没有了。”
      “别在我这下注太多。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满足不了你的期待,你恨我。”田歌转身去餐厅喝水。
      “今天这话题有点沉重。怪我好奇心泛滥,多嘴了。”胡生放下签字笔,说,“窗外阳光大好,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好。”
      胡生穿九分裤和棉质短袖,粉色板鞋,戴了遮阳帽。
      田歌披散着头发,穿短袖和运动裤,腰间又围着薄薄的防晒衣,两只袖子系在一起,打了个漂亮的结。
      胡生指着田歌腰间的衣服,说:“你这个老古董行为,暴露了年龄。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真的不怎么时髦。”
      “小的时候。小时候这种穿法很时髦。”田歌回答。
      胡生嘴角勾起一抹短促的笑意,脸上写着“幼稚”俩字,“你说你平时穿得素素的多好。那些宽松舒适的棉麻衣服更衬你的气质。别一出门散步,你就换运动装。你又不跑不跳的,整那么正式干嘛,尤其这件防晒衣,你又不穿,往腰上一系,顿时老气。”
      田歌定定地看着胡生,“有人跟你说过吗?你有时候特像一个故意讨人厌的小男生。”
      胡生的脸一下失去了色彩。
      “怎么?真有人说过?”田歌得意地问。
      “还不止。小时候,我经常被人怀疑性别,被人嘲笑。”她挤出不屑的笑。
      田歌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跟她混熟了,有点忘记了界限。毕竟成人的世界有太多伤痛和秘密,不能随意触碰。这种关系跟学生时代的闺蜜不同。“对不起。”她对胡生表示歉意。
      “没事。早都过去了。无非就是小孩子们喜欢凑在一起讨论我到底是男是女,然后,用嘲笑和戏虐的态度对我。其实,很小的时候我没想过什么是男,什么是女。我就以为我跟那些小男孩儿一样呢。我很想跟他们一起玩。翻墙、上树、弹溜溜,我天生就擅长。可他们不跟我玩。开始,我以为他们是玩不过我,输不起,我还在心里笑他们。后来,他们教会了我人有性别之分。”胡生看向田歌。
      “一直都这样被排斥吗?”田歌关好门。
      “并没有。后来我发现,打架也是我天生擅长的事情。我把他们挨个揍了个遍,让他们怕我。但是上学以后,懵懵懂懂知道一些东西,开始内心孤独。渐渐懂得很多东西不是打架能赢回来的。这是老天爷给我的课程,不同常人。有时候我会迟到、早退、缺课。老师不问原因,劈头盖脸就骂我。可老师不知道,起初我只是挑了个没人的时间去厕所。因为去女厕所很尴尬,女生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绕着我走。男厕所,我又不能去。后来被老师骂得多了,我也就索性不回来了。有时候,一翘课就是一小天。坐在墙头上看街上人来人往,找跟我一样的人。那个时候,跟我相似的人真的太少了,根本找不到,特孤独。”胡生的目光落在电梯里的广告栏上。
      “是不是公共浴池也去不了?”
      “你说对了。我自己一次没去过。小的时候,被我外婆强行拉去一次澡堂子。老板娘对外婆说,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下次让孩子爸爸带去男浴洗。大学四年,我从未进过学校浴池,宁愿花钱开钟点房洗澡。偏偏那个时候可穷了,洗澡真的很奢侈,都是从伙食里节约出来的钱。”她笑道,“现在去公共场所的卫生间,不也经常被保洁阿姨当成男人,提醒我去对面嘛。”
      “那你从未尝试过改变吗?”
      “尝试过啊。也留过长头发,学人化妆。可那样要面对另一种更直白的嘲讽。别人会议论我是男扮女装,甚至有人拿我当人妖。最后,只能向天生的长相妥协。后来,内心不再对抗,开始跟自己独处,让自己舒服。慢慢建立自信。把自己往帅气上打扮。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越来越潮。”她笑得很无所谓。
      可田歌知道,她心上一定有一条条伤口,在阳光下敞开着,等待时光给予愈合。

      她们步行去了离家最近的“凤凰湖公园”。
      天空湛蓝湛蓝的,丝薄的云朵像被风吹散的羽毛。阳光洒在连绵山丘之上,绿盈盈的山顶闪烁星星般的光芒。洁白的天鹅在湖中央,用嘴巴啄着身体上的羽毛。观赏鱼成群结队,在桥洞下游来游去,寻觅人们投入的食物残渣。
      她们一直围着跑道散步。没有聊天。
      直到太阳西落。那是这个城区最美的时刻。孩子们穿着溜冰鞋滑过。和田歌一样穿着运动装的中年女子进入公园,准备爬山、跑步。而她们,面朝暖阳走,那是家的方向。
      庭院里花香扑鼻。树梢上有蝉鸣。她们准备两个小菜,一叠切好的水果。水晶吊灯在餐桌上方点亮。
      伤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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