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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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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本名楚莺时,这名字应该……是个女的吧,”黎珂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钟离卿,见她头也不抬,遂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总之楚三是男是女也不重要,她在前几年声名鹊起,独立的暗杀高手,每一单都是完成的,包括泰源宫的前任掌门。”
“嗯……”钟离卿颇为敷衍地应答了一下,“这个我记得,我发的悬赏。”
“……”黎珂一脸见了鬼的样子,“你发的?”
钟离卿:“看他不爽。”
她们待在“泸烟馆”的顶层景阁上,“花瓶”姑娘是这里的老板,此刻与她们在一处,靠在露天的阑干上,打着红伞,烟眉愁目地继续做一个美丽的花瓶。
钟离卿选择在这里碰面,完全是为了避风头,皇城脚下的一个姻缘馆,显眼的地方又很好隐藏,但黎珂感觉钟离卿一踏入京城就表现得怪怪的,但她觉得这人本来就一直很怪,也就当钟离卿又病发了。
“而和楚三一起的那个人,应该是路九漪,她……”
钟离卿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替我收集情报,不应当用那么多‘应该’,这让我怎么判断你说的准确性。”
黎珂给了她一个礼貌性假笑,“这都是我的形式性谦虚,只要我说出口了,都是经过调查确定的,您老放心。”
“路九漪没什么太大名声,她唯一的名声就是她一直在各处衙门包括京府衙门的通缉单上,大概五年前她剿灭了一个……贩卖人口的组织,手段有点残忍,没留活口,”黎珂语气轻快地说,好像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手段残忍的气氛,“这里面涉及了很多朝臣和世家大族,所以她被通缉了,不过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从没在武林里出现过。”
“你认识她?”钟离卿插话道。
黎珂:“什么?”
钟离卿目光瞟了瞟旁边,“孟姑娘说你当时给了她一本书。”
黎珂看向“花瓶”,孟姑娘藏在红伞后面,听到自己被提及也是八方不动地抬头看天。
钟离卿飘忽又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像一个现场抓住自己跳反手下的老大,然后反应过来发现她所有手下都跳反了,只剩这一个也无法幸免,就变成了一副想揍人又不敢揍的惋惜情态。
“咳,我与她有一面之缘,”黎珂匆匆一笔带过,“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现在一起,又好似处于合作状态,确实挺让人费解的。”
“这有什么费解的。”钟离卿一脸看透世事的淡然神情,懒散地躺在躺椅上,“怎么把两个不依附任何派别或组织的人聚在一起,就像你黎珂和我们的孟姑娘短暂地联手了一下,只需要一个带领人罢了。”
黎珂理解她的意思,“像你这样的?”
钟离卿:“加上路九漪临走前给你留的那句话,那大的可能不就是有人要对付我吗?十分好懂。”
黎珂咬牙切齿,“那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你人品败坏为什么要我送命?”
“我们之间的金钱关系这么脆弱吗,”钟离卿忧愁地扼腕叹息了半天,露出肉疼的表情,“那工资翻一倍吧。”
黎珂见好就收,点头,“我还是可以再水深火热一段时间的。”
一直安静地当背景板的孟敛姑娘收起了她的红伞,她这把红伞看上去漂亮无比,收起来时撞到阑干,黎珂甚至感觉整个景阁都晃了晃,之前又能接住“破天刀”,黎珂想这人撑伞文艺了这么久,臂力应当深藏不露。
手无缚鸡之力的孟敛姑娘对着她们眨了眨眼,“今晚大概会打雷。”
黎珂顺口接了一句,“这也算出来了?”
“天气能不能算我不知道,”孟敛笑容天真无邪,“但你孤独终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撑开的红伞挡住了黎珂砸过去的笔筒,黎珂心想这撑伞的反应速度真不错,所以这伞到底重不重,她很想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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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在大雨倾盆、满地泥泞的时候,登上陡峭险峻的山脉,这大概只会在出现怪人的时候例外。
尽管路九漪一直抱怨着泥水脏了她的裙子和绣花鞋,但她的脚步也不会落下楚三多少,拎着裙摆跳过一块野石后,才算到了临岚谷地界了。
临岚谷如同一个风洞一样存在着,四周山脉高耸,山涧深不见底,掉下去必定是尸骨零乱的惨象,现今大概只有轻功顶尖的一人,也就是楚三,可以徒步登上临岚谷。
路九漪当然不会跟着这个闷葫芦用脚爬山,而楚三现在好像也不太想炫她的轻功,沉默寡言地跟着路九漪进了升梯索道,安安稳稳地到达谷内。
临岚谷在阴雨天不会好看多少,无人打理、自然生长的花草树木显得相当灰败,但也能想象出晴空万里时绿意盎然的景象。
“真怪。”
“怪什么?”楚三难得对他人的话做出了反应。
路九漪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圈,落在边临山涧的瀑布旁,她扯了扯楚三的袖子,指过去,“在那。”
瀑布下面的是一个人,一个挽剑的玄衣青年,长剑剑锋外露,贴在他的衣摆上,另一只手拈着一支带露水的扁竹花,在两个人靠近的时候,青年稍稍抬头看过来。
路九漪调侃道:“闲情雅致啊。”
青年随手抛了扁竹花,踩着青绿的嫩草向她们走过来,随着步伐扫落了露珠,浸入了衣摆和鞋边。青年长相疏朗明亮,但神情却万分的漠然,眉目里传出来的精神气颇为颓丧,仿佛个厌世的老者似的。
若是钟离卿在这里,大概就会认出来这人是之前找她挑战的人。
“东西拿到了吗?”
路九漪摸出那本书,“拿是拿到了,但你拿在手里有什么用,没人能解读出来。”
“嗯,能解出《鼎湖历》的,传闻中只有鹤道士李枳,不过多年前他的亲传弟子开始混迹于武林,那多半李枳已经过世了。”
路九漪扬眉,“那个守财奴可没学到半分她师父的本事,看来《鼎湖历》的秘密确实要埋藏了。”
青年不急不缓地开口:“世间奥妙无数,不是说只有李枳可以解开的。”
路九漪:“你就能?”
青年没有回答她,他把书册收好,把视线转向了从刚才起一直一言不发的楚三,盯着她背上不起眼的长刀,露出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厌弃和轻蔑。
他说得十分不客气,“你如何拿着你配不上的刀,但凡是个爱刀之人,都想砍了你的手好不要埋没了它。”
原本像个木头一样的人才动了动,可惜斗篷足以遮住她的任何神情,而她的反应也在行为上提现得淋漓尽致,她青筋凸起的苍白左手伸向身后的刀柄。
他不屑地笑了笑,“拔出刀来你又能做什么。”
路九漪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晓得这两个人脾气都好不到哪里去,楚三虽然常常是寡言沉默的,但像这种情况被挑衅成这样,哪怕她表面上情绪都不曾外露过,但稍微熟悉她的人大概要觉得她打算大开杀戒了。
“别这样,”路九漪按住楚三拔刀的手,难得严肃了神情,瞪了那个青年,“盛长思,你趁早闭嘴吧,难道不是中原人连做人都不会了吗?”
盛长思:“何承、李枳先辈英杰,若生于一时自然胜过我,只可惜都已作古,现今武林蛇鼠一窝,无出彩的人。就连他们两人的传人,你楚三,还有黎珂,也都是泛泛之辈。”
“我承认,”楚三冷淡地开口,反唇相讥,“但你又算什么东西。”
路九漪冷哼一声,“你也真是能耐,能让楚三都跟你吵起来,你说现今武林都是泛泛之辈,那你下山作甚么用,之前不也没胜过钟离卿,有什么可说的。”
“未胜,也未败,”盛长思计较地补充道,“钟离确实还算有本事,只是她和我一样,师承也不算中原。”
路九漪不耐烦地挥挥手,“钟离卿的事随便打听一下都能知道,天底下还有哪个姓钟离的家,就算是你痴于武道找她切磋,人家心思烦杂追名逐利的,哪有空敷衍你。”
盛长思嘴角撇下,好像显得真的像因为“被敷衍”而不开心的样子,而后他又古怪地笑了笑,“我也并非这样的人,算了,我走了。”
路九漪接了一句,“又去找些江湖门派的麻烦?”
盛长思走出几步路,又从袖中拿出一副卷轴,抛给了路九漪,“以后这个临岚谷就是你的了。”
路九漪甚至怀疑这是地契之类的,但这模样也完全不像地契,她笑着调侃道:“要说这临岚谷是谁的,也只能是此方土地神的,你做得了主?”
“你也说是土地神的,不是哪个人的,我当然做得了主。”盛长思回过头看她,“你不必忧虑,你想要的,我允诺过的那些,会一一兑现的。”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盛长思离开得很快,而楚三早就不见了踪影,一时间虫鸣寂静的山谷里也就只剩路九漪,她垂首盯着手里的卷轴出神了半晌,又回头望向身后的瀑布,好似要越过瀑布看到谷外。
她摇头笑了笑,“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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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茶叶的几辆货车被守卫检查过后,放行进了江洵镇,黎珂和负责运送照看茶叶的农人一起蹲在最后一辆车的车板上,手里捧着凉茶碗。
黎珂:“这就到啦,多谢搭我一程。”
“哪的话,也是姑娘出手帮咱把车从泥坑里推出来。这江洵镇不大但也风物宜人,姑娘玩得开心。”
黎珂和这些人敷衍了几句,就挎着包裹下了车。江洵镇处南方,确实比较悠然,黎珂难得享受这样的气氛,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戏楼一事后,钟离卿主动与她提起她手里的《鼎湖历》的事,她只得说当初李枳真的半分神化的本事都没教她,防她跟防贼一样,甚至临死前还回光返照,从床上跳起来把那堆相关的书籍烧了个精光才安安心心去死了,她虽然自己也偷偷看过,但在完全不懂的情况下,能记住的也没有多少。
钟离卿也只是听过,就没再提了,她似乎在意,又轻轻揭过表现得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黎珂算是看习惯了她的表里不一,连不满的想法都懒得发表了。
钟离卿一副愁云惨淡的折寿样子,“我打算上一趟丛玡山。”
黎珂惊讶了一下,“你上去干什么?被人知道了又可以拿来做文章了。”
钟离卿挥挥手,“我还差这点文章吗。”
丛玡山一向是武林中立之地,它代表着绝对公正和平等,会在大事不决的时候起到决定性作用,而代表丛玡山的自然是历代的守旗人。钟离卿既然是上丛玡山,除了是去找守旗人之外,还真让人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守旗人要做到绝对中立,就不能与任何门派势力攀结,更何况在这种武林会要开启的情况下,武林盟主就更要避讳了。
但好像钟离卿就不想避讳这种东西。
“这……哪有人会有绝对中立?”钟离卿无奈地摊手。
黎珂:“守旗人也有偏向?”
“嗯,”钟离卿一脸坦然地点头,“他偏向我。”
黎珂觉得她一半说的真的,一半又是在胡扯,但她也不关心这种事情,仁至义尽地说了一句“路上当心”。
钟离卿笑道:“急什么,我要你帮我去趟江洵镇。”
黎珂翻了个白眼,“我哪有那个空,这边这么大一个店,你喊那个……孟什么去不行吗?”
“我如何叫她去?”钟离卿失笑,“她又不是我下属,不听我的调遣。”
黎珂:“嗯?”
钟离卿:“她是我儿时认识的,唔……她母亲同我父亲是同窗学友的交情,我们以前关系还算不错,后来我离家求学后就没怎么联系过。”
钟离卿拍了拍她的肩,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样子,“所以还是交给你了,我可靠的手下,就是去江洵镇找个人,这人有名的很,江洵镇所有人都认识。”
于是黎珂就这么出现在江洵镇了,她在路上咒骂了钟离卿三天,进城的时候也还骂骂咧咧的。黎珂当然不会去直接问镇民“你们镇里哪个人有名到你们都认识”,她一向搜集情报的习惯,让她进城前就打听到了。
这个全镇皆知的名人是个大夫,住在“万里风波荷叶池”的对岸,背靠青山,翠竹环绕的一个竹篱小屋里。
黎珂租了一条乌篷船,采莲女撑杆带她划到荷塘中央,这个时节莲叶不算茂密,没有采摘莲蓬的工作,荷塘上几乎是没有人的,平常过荷塘的,也都是去向对岸大夫求医的。
本来以为这么德高望重的大夫应该是个年长者,而黎珂靠岸的时候,小屋里面有人端着竹筛走出来,是个清丽的少女。
采莲女挥手打了招呼,“医仙姑娘!有人来看病咯。”
少女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黎珂跳上岸,下意识把自己整理得有模有样点,然后好奇地跟过去,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礼貌询问道:“大夫方便吗?”
大夫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本地人?”
黎珂一副殷勤的样子点头,但也开门见山地说了,“有个叫钟离卿的让我找你,想问你一件事情。”
大夫愣了一下,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现了,她点头,“什么事?”
黎珂:“你愿意救治你的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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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玡山的旗子招摇在拭剑台中央,笔直地指着初升的太阳,把它从中贯穿开来。
丛玡山顶唯一的活人,只有这个几乎不露面的守旗人,在前一任守旗人寿终正寝逝世后,继承这个职位的据说当时是一个弱冠的少年,大部分会武的人听过守旗人的声音,确实相当年轻。
而这位年轻的守旗人,刚搬着藤椅和瓜果盘打算到拭剑台上晒晒早晨的阳光,东西还没撂下,山门下的密林里就一波接一波地惊起飞鸟。
守旗人不耐烦地咋舌,把藤椅果盘一搁,伸手把旗子拔出来,向山门处掷了过去。
旗子的底端是尖锐仿如长枪枪头的,守旗人看上去随手一掷,实则任何一个功力不到家的倒霉蛋碰到了,都是当场毙命的结果。
不过这次的倒霉蛋还算可以,她接住了旗子又扔了回去,角度巧着重新插回了原位,步履轻快地登上山门,信步上了拭剑台。
守旗人往藤椅里一躺,瘫着张脸寒暄道:“稀客稀客啊。”
钟离卿从他果盘里捞了个梨出来,“客气客气,托你件事情。”
守旗人面无表情地低头抠着指甲。
钟离卿:“把武林会往后推迟半个月成不成?”
“半个月?”守旗人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钟离卿懒散地靠在旗杆上,利落地啃下了梨皮,咬了一口果肉鼓着腮帮子嚼咽,“我算算那个时间,正好是秋收节。”
“秋收节就秋收节了,也没什么特殊。”守旗人看着不太乐意的样子,“早前半年说要开武林会的是你,时间订好了你又要改,你事可真多。”
钟离卿无奈地耸了耸肩,“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年的秋收节比较特殊。”
“秋收节除了百姓欢庆和皇室祭典还能有些什么,每年都是这样,但你说要改就随你吧。”守旗人看上去兴致缺缺,他更想把注意力放在把水果吃完这件事上,但他还得操心些其他的事,“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上山,被人看到了吗?”
“丛玡山周围的旅店客栈房间,早在武林会时间刚公布出来的时候就被订得差不多了,多半这附近也有早早就过来的会武人,”钟离卿满不在乎道,“看到是可能被看到了,随他去了。”
守旗人冷笑,“你这武林盟主还是早点下台,我以后也乐得清闲,也不会有人来抢我水果吃。”
“那便这么说定了。”钟离卿不接他的话,又顺手捞了一个柑橘,“大人好好休息,区区在下就不叨扰了。”
守旗人阴沉地盯着她开口,“这事儿你明明发来书信就能解决,还亲自跑一趟,为了什么?”
“哎,你还不算迟钝。”钟离卿笑道,“丛玡山最为公正、公开,我这声名狼藉的,也没多少人听我,我想请你帮我把关于我师门冬晴岛的一些内幕公布出去,最好是武林会那天。让所有会武的人都知道。”
守旗人脸上毫无波动,“什么内幕。”
钟离卿:“所以我这不是过来和你说了嘛!这日出景不错,不如沏壶茶,在来点瓜果蜜饯,聊八卦,自然要悠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