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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生活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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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逝舟一般晚上九点半睡,早上五点半起,一天能睡八个小时。
他在快餐店打工,快餐店早上不开门,只有中午和下午才营业,但是早上要去屠宰场和菜市场进货,所以要早起去帮忙。
餐馆是一对夫妇开的,丈夫又当老板又当厨师,老板娘则身兼收银员、服务员和清洁工三职,招了他之后,服务和清洁的工作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每天早上六点钟,都会坐着一辆人力三轮车,跟着餐馆里的另一位厨师——老板他兄弟一起进货。原本老板想让李逝舟一个人进货,但老板娘怕他手脚不干净,不放心,只让他陪着老板的兄弟去。
老板的兄弟姓周,剃着个大光头,脑门锃亮,刚入夏就穿起了老汉背心,露出两条肌肉饱满的手臂,手臂上左青龙右白虎,纹着两面刺青。四十多岁的人了,仍旧龙精虎壮,讲话扯着个大破嗓子,脸红脖子粗,丝毫不见半点老态。
他好喝酒,只爱喝白的,不爱喝啤的,一干就是二两。忙时就偷偷嘬两口,闲时就翘个二郎腿搬个旧收音机,放些淫词艳曲,喝高了就摇头晃脑地扯着他那跑到太平洋上的调子跟着哼:
“九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手上边呐,姐姐的玉手指纤纤~”
边唱就边往地上吐瓜子皮,这时候往往是李逝舟搞清洁的时候,李逝舟一边扫他就一边吐。
他自己高兴喝酒不行,还常常骗李逝舟同他一起喝。李逝舟舔过一筷子,当即就浑身发热,闹了个大红脸。姓周的就常用这个来取笑他小姑娘家家的肚量,李逝舟每次听着就来气,总想抄根棍子往他身上抡几抡。
然而李逝舟打不过他。姓周的据说年轻时在道上混过,混道上的,无非就是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姓周的三样全占,又穷又横又愣,活脱脱一愣头青。
后来被关进牢里几年,出来后发现自己找不着老婆,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才决心痛改前非。他年轻时当过帮厨,偷学了那么点皮毛,于是就到老板的餐馆店里帮起了忙。
他喝大了就喜欢吹牛皮,吹自己年轻时的酒量是没七八两不上桌,喝到一斤才敢说话,但他曾经因为酒精中毒住过院。他还喜欢吹自己那时候拉帮结伙,兄弟成群,笑着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但他出狱这么多年也没见一个他嘴上的好兄弟来看过他。
姓周的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蹲在门边用他那破锣嗓子哼小曲,每当这时老板娘就会拿着个小算盘路过他身边,用她那一点儿也不小的嗓门抱怨:“唱唱唱,成天就会唱,赔了钱天塌下来也还要唱,个懒货!”
老板娘总是不喜欢姓周的,大概是她觉得姓周的一来就分走了本该属于他们家的那份钱。
姓周的也不计较,故作了然地笑笑:“个小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的,懂些什么。”
他总是用一些粗俗的、带有偏见的,甚是带点侮辱性的对所见过的一切妇女评头品足,见着个瘦的,就说胸瘪屁股凹,长得还没根豆芽菜高,见着个胖的,就说胸大屁股圆,肯定生过不少孩子。
他话痨,爱说荤话,但没人愿意听他的,他就把话跟李逝舟讲,李逝舟总在他跟前做事,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
他还时不时地塞给李逝舟一些碟片,骗他说这是好东西,要他拿回去看。第一次时,李逝舟对他的认识还不是很深,因为是姓周的负责把他招进来的,本着那么点感激的心情,他信以为真地把碟片带到网吧去放,结果一放就让他羞得面红耳赤,旁边的人还凑过来问他从哪儿搞的货,这么劲爆?
李逝舟气血上涌,当即把碟片抽出来掰成了两半。
旁边的人还一脸惋惜地说:“不爱看就不爱看呗,掰了干嘛呀?那女的身材那么好,怪可惜的。”
李逝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下一句“你爱看以后给你”就走了。
第二天姓周的还真被李逝舟抄着扫帚棍揍了一顿,姓周的捂着脸缩在角落里破口大骂:“臭小子,好货给你你还不领情!那货爷爷我藏了多少年了,就这么被你毁了,别人求我借我还不给呢!”
他的第一次朦胧的性教育就始于一张碟片。
后来姓周的再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碟给他,他也能淡然接过,然后赚手倒卖,做一笔零成本的买卖。
姓周的有时会对他额外拂照,他正在长身体,饿得飞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是没有道理的。早上一份油条豆腐脑再加上一碗面下肚,不到中午就开始饿了。他工作的地方又是个餐馆,每当给客人端菜时,一股诱人的菜香就朝他迎面扑来。
他自尊心强,能克制住自己不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却管不住自己老是乱瞟的余光,每当看见客人夹起一块沾着酱汁的五花肉,或嘴角沾上几粒白米粒时,他总是要狠狠地掐一下自己,才能忍住胃里不断翻涌而出的饥饿感。
忙到下午两点左右才有空闲吃饭,那时李逝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在饭桌前,梗着脖子,把饭菜拼命往嘴里塞。他用的碗比三个大人的都大,每次盛饭都能盛上满满的一大海碗,盛好饭再把碗往桌前一放,然后伸长手把装菜的盘子端起来往碗里倒。
他知道这样做不礼貌,可他现在饿得顾不上礼貌,老板和老板娘都在中午时先把饭吃了,和他坐一桌吃饭的也就只有姓周的一个人,和姓周的待一块儿吃饭用不着礼貌。
菜倒好后,就拿双筷子开始拌,拌得饭菜酱汁都差不多均匀了,就开始捧起碗端着饭菜往下咽。
他吃饭,真的是咽,仿佛咀嚼着一步被他直接跳过,还不甚明显的喉结一伸一缩,频率很快,仔细看时,都能看到食块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滑。他的吃相粗糙、凶狠,毫无美感可言。就这样的饭菜,他能吃三大碗。
姓周的和隔壁卖烤鸭的女人调完情,慢悠悠地哼着小曲打开电饭煲想要盛饭,发现锅内就剩了个勺,他气冲冲地奔到专给客人煮饭的锅里盛,盛好了饭坐回桌子上一看,一盘满当当地菜就剩下了两片菜叶了。
他当即破口骂道:“妈的兔崽子,你他妈吃猪食呢?!也就只有猪才把东西都拌到一起吃,成天吃那么多,怎么就没撑死你!”
吃好饭的李逝舟放下碗,不紧不慢地说:“你和隔壁的聊那么欢,我还以为你留在那里吃饭,不回来了。”
姓周的暴跳如雷,还真端着碗去隔壁讨食,隔壁的女人也是好心,笑着给了他一些鸭肉。姓周的回来时乐滋滋地啃着一块鸭屁股,然后把一条腿份给了李逝舟:“喏,赏你的。”
李逝舟也不跟他客气,别说是鸭腿,就算来三只烤鸭他都吃得下。
后来姓周的做饭时,总会偷偷留下一些肥肉,炸成油渣给李逝舟垫肚子。
大抵是从小没见过什么荤腥,李逝舟和老一辈的人一样喜欢吃肥肉。有了这些油渣子之后,他果然不像以前那么饿了。只是油渍很容易沾在嘴上,尽管他非常小心,还是会或多或少地沾上一些,李逝舟又不能随时擦嘴,所以嘴唇上总是泛着一层油光。
时间久了,老板娘就发现了不对劲,掐着他的胳膊把他扯到一边,肥腻的指头差点没戳到他眼睛里。
老板娘刚要质问李逝舟是不是偷吃了东西,姓周的就捧着一碗油渣子走了出来,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笑嘻嘻道:“哟,姐,闲着呢,来尝口?”
按理说他应该管老板娘叫嫂子,他这里管她叫姐,混乱了关系辈分,是一种极为轻佻的叫法。
老板娘也习惯了他的为人,没去纠结称呼这回事,反而盯着他碗里的油渣道:“你吃的什么?”
“油渣子呗。”姓周的往嘴里抛了一块儿,“怎么着,没吃过?来尝个?”
老板娘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我拿我进货的钱买东西就是为了给你做零嘴儿吃的?”
“这有啥?”姓周的脸上还是那副轻佻的表情,“反正那些人嘴精贵着呢,又不爱吃肥的,他们眼里又不是装了杆称,缺点少点还能看出来不成?”
老板娘眼神在他们之间滑了滑,没说话,抱着计算器扭着腰一掀帘子跑厨房去了。
姓周的走过来照着李逝舟的后脑勺给了他一巴掌:“臭小子,你说你还能干啥?让你偷吃个东西嘴都抹不干净。”
李逝舟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拎起块油渣抛到嘴里,又去端盘子了。
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回过身来,跟姓周的说:“那是我的,你别吃光了。”
姓周的在他身后再度大骂:“妈了个巴子的,是谁给你做的!你他妈就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逝舟对这个人的感官,好的一面有,恶劣的一面也自然有。你若要问他哪一面更多,他也说不上来。他不是个爱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很多时候他都喜欢顺其自然,别人的存在给他更多的感觉是“习惯”。
习惯可以更改,可以变动,他人的去留和他无关,时间长了,自然会习惯。
他始终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