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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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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贾府上下人人都为迎春的命运担忧之际,却传来薛蟠横死的消息。原来开春之际,薛蟠照例流连花街柳巷,也不知得罪了哪方神圣,夜里从青楼楚馆出来迷迷糊糊被敲了一棍,自此人事不知,不久便离了世。薛姨妈在灵气前一边哭一边道:“虽你是个不争气的,我倒也一直盼着你好,如今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了。”宝钗在旁默默饮泣。薛家遇到这等事,贾琏少不得又麻烦一回,送薛姨妈宝钗母女回到金陵原籍办理丧事。城头变幻大王旗,原来蘅芜院由邢岫烟住了进去。黛玉失去好姐妹,分外寂寞。好在宝钗临走之时将香菱留给黛玉照管。宝钗拉过黛玉的手道:“我看她在旁处也是闷闷不乐,这段时间更是人多眼杂,香菱本来就和你更处得来。”黛玉郑重点头道:“我会竭尽所能照看香菱的。”知道宝钗是害怕香菱为夏金桂所害。香菱身上的伤虽养好,心里的伤却迟迟不能愈合。她常坐在池塘边怔怔出神。紫鹃去劝她:“薛大官人辞世,以后没人会打骂你了,薛大奶奶也远在金陵,妹妹逃过一劫,该感谢菩萨才是。”香菱大哭一场,自此放下心结。雪雁私下和紫鹃道:“二姑娘和香菱虽一为主一为仆,命途却也相似,现在只希望二姑娘能够转危为安了。”东边日出西边雨,这厢唱罢他登台。贾琏与王熙凤夫妻的关系愈来愈紧张,凤姐因怒骂贾琏迟早会和薛蟠一般死在烟花巷,被一纸休书休回了王家,临走前只是哭道:“那个杀千刀的迟早不得好死,我只是担心巧姐…”平儿安慰道:“我们可以把她抱走。”凤姐睁大眼睛,精明世故的眼中头回射出懵懂的光:“我们...抱走...”平儿拉着脂粉堆里的英雄道:“奶奶,不管有什么事,我总是和你一起面对的。”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至于巧姐,林姑娘可以住在姥姥家,巧姐自然可以和她亲妈妈住到一起,反正她的老子有和没有是一样的。”贾琏目瞪口呆。贾母道:“我看也好。”转过身对贾琏道:“平儿说得没错,你这个老子有和没有都是一样的。”说罢感叹道:“凤丫头嫁妆有好几箱,帮她打点回去吧。”凤姐带着平儿,巧姐,陪嫁丫鬟离开贾府时,家仆围观,默默无声,贾母望着牵着巧姐小手向她拜别的王熙凤,感伤道:“要是当年敏姐从未离开过家,也便是这般光景了。凤丫头,以后不要任性了。”自始自终,王熙凤从未向曾经令她心碎的汉子看一眼。香菱站到一边,芭蕉叶遮住了她的半边身子道:“二奶奶...,不,王姑娘离开后,和平儿两个弱女子要如何过活。”黛玉静静道:“鳏寡孤独也都各自过活,何况凤姐有知音有女儿,又不再与人置气,没人害她总是过得下去的。”凤姐到了金陵,清点带回的嫁妆时,发现几样昂贵的古董珍玩,平儿轻声道:“想来是老太太的体己。”凤姐眼泪落下。
宝琴嫁作人妇后,梅翰林近些日子来升了官,去了外地就职。虽财帛宽裕,但文人风流总是难免,虽对夫人也是千娇万宠,但宝琴也总是愀然不乐。“我的好奶奶,男人只要得了志,哪个没有三房五妾。您只要把財抓到手里便好。还有要生自己子嗣。”宝琴粉嘟嘟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女儿悲,悔教夫婿觅封侯。薛姨妈也道:“我的乖孩子,男人都是这样的,也不必伤心。但若是没有男人,我们又哪能吃穿不愁。你看看刘姥姥,她的男人不争气,连茶的好赖都分不出来。”宝琴气得红了脸:“若不是男人拘着女人在家,我们也不用受这种气。大家都会吟诗作对,也没见男人强到哪里,耕田织布经商做官,哪条路是女人走不得的。”薛姨妈道:“抛头露面,怎么得了,男人们会怎么想?何况,出去过得也不是太太的日子了。”宝琴道:“伯母说得是,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宝琴找来西洋地图,寻摸一会儿,叹了口气,拿出纸笔规矩,开始画地图。潇湘馆黛玉收到南洋地图时,很是欣喜,拉着紫鹃香菱来看:“不知道,由长安坐到姑苏的船能不能去得了宝琴妹妹和宝玉提及的海外诸国。”说罢,睁着眼睛问紫鹃:“我记得,袭人姐姐的那条红腰带原是茜香国女王的?”紫鹃笑道:“姑娘好记性。”黛玉咬着绢子,取出纸墨给金陵的宝钗写信,由于薛蟠过世,宝钗为保家业,决心不嫁人,留在本家。由于宝钗行事稳妥,在族内颇有名望,当家姑奶奶倒也做得稳当。黛玉不由对亲近之上对宝钗更加了一层钦服。只是宝钗自己却深自忧虑,给黛玉的信中写到:“我不过是仗着贵妃娘娘的势才能行此事,若是族中男人来夺家业,只怕是不能长久。”黛玉眼睛红了,也只好写信道:“贵妃娘娘是我们的姊妹,会护佑我们多些时候的。”转眼又到花朝节,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何止是自己,这大观园中的姐妹们皆是如此。将宝琴的地图又绘了一份寄到金陵,宝钗现在管一些薛家的生意,对生意场上的事比较灵通。将来,或许可以去旁的地方。诸如倭国,真真国,茜香国。寄过去后,宝钗回她一些信件,据是讲一些海外国家的。比如真真国的人黄发白肤,注重商贸,和郑成功打走的荷兰人很相似,可能便是一处的,有些像古籍中提到的胡人。茜香国是一个出产香料染料的地方,她们平日用的胭脂原料有从那儿而来的。又一次聚会之上黛玉听闻米脂乡里有白莲教起义,吓了一跳,就在本省。宝玉也颇为忧虑,提议带着女眷回金陵原籍。“朝廷将其镇压了。 ”贾政道:“现在变卖资财是贱价,再回来便不是这个价了。”宝玉不敢多说,回去后却转去告诉卧病在床的贾母。自王熙凤走后,贾府上下全靠王夫人和李纨打点,贾母吃力点头,连忙吩咐宝玉黛玉互相照应。王夫人也很害怕,对贾政道:“至少孩子们该去躲躲。”于是,贾府内人心惶惶多日后,贾母过世。史太君本来便是高寿,她这一过世贾政居丧在家,再也没有留在京城的理由。带着一干男女老幼回金陵葬母。
自当朝天子登位三十四年来,北方忽起白莲教起义,一时间贼拔如同蝗虫过境,京师大哗。
一时间无人敢应战。群臣皆言迁都,史称“庚子国变”。
皇帝听信太监李尽忠的建议,带着一干皇亲国戚、近臣禁卫坐船顺运河而下,行至姑苏。忽有近侍提起窗外有知了声“知了知了,祸至临头难开口。”
其时皇后已病逝,宫中皆由贾贵妃元春打理,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用元妃自己私下里的话来说:“咱们女子到了这部田地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向高走的余地了,所以我总有些忧心。”
黛玉忙赔笑道:“娘娘是思虑过多才有这种想法。”
元春笑道:“前些日子宝玉来向我哭诉,迎春妹妹…”美人蛾眉微颦:“也是这在逃亡路上,不能按往日规矩来,大伯才能将她接回去…”
元春双手拉着黛玉手:“好妹妹,日后若你和宝玉到了一处…咱们女人家本就没什么自主不自主的说法,孙家在路上弃了迎春回去,她倒是还有条命在。妹妹心思细,以后不论嫁谁,总要有无穷苦楚要受的。”
黛玉感动道:“姐姐说这话是真心为我好。和宝姐姐一般。”
元春摇了摇头:“宝丫头总觉得只要自己不做出格之事,便不会有事落到自己头上,唉,终究还是年轻。”
黛玉愣在当地,半晌做声不得。
李尽忠将当前局势禀报贵妃之后,元妃不由得从贵妃榻上站起,怔怔思量。
黛玉与惜春、探春在贵妃宫中陪侍,紫鹃在另一条船上照顾贾家大小一家。因之伺候两位姑娘的是香菱与惜春的新丫头逢缘。
这时黛玉因喝药后犯困,歪在榻上迅速入梦,临
逢缘母亲是个尼姑,因此懂些佛法,惜春和她坐到丝绸面墩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探春给黛玉身上披了件衣服,走下踏板,示意前来接探春的小丫头噤声,最后看了陪在身边的家里人一眼,似有所觉,但还是一步一步离开了。
香烟缭绕,案上供的佛珠是用上好的沉水木所做,乌漆一团。
黛玉这一入睡,便是三日三夜。
梦中她被称为“绛珠仙子”。
黛玉心下怪道:上官婉儿也好、虞姬也好、红拂女也罢,都毕竟不是仙子。我这些日子也没拟过神仙妖怪的诗。
这里的雾气着实大了些。
黛玉不知为何心下焦渴若焚,力气大了些,那两名面目模糊的女侍被弱质纤纤的病西施一把推到一边。
未过片刻,黛玉就又被一群仙姑拥到了一边。
“上次来了个须眉浊物,姐妹们都怨道警幻姐姐太无情,这次姐姐可算把绛珠妹妹接来了。”
说罢还未等黛玉来得及反应,便被热情的小仙子们拥到一处竹屋内。
“妹妹在贾府过得可好?刚把你的表兄宝玉送走,我们收拾盘盏,未过几日便迎得妹妹来。”只是看来绛珠有些长大了,不知那副药有没有效果。
黛玉想起寄人篱下的悲哀,心下凄然:“自然还好。”
“那便好。来,先喝杯玫瑰露压压惊。”
黛玉谢过饮下,腹中一暖,心情顿时好不少。
仙女中头上装饰最华贵的仙姑也敬了黛玉两杯,黛玉头晕晕得,暗道作梦也会醉酒吗?
警幻仙姑笑道:“好妹妹,以前你的酒量可是最好的,一时不慎。”
黛玉脸一红,低下头去,回了一句:“姐姐现在的酒量也很好。”
警幻仙子将白玉杯放到木雕托盘上,腮上笑涡浅浅露出:“妹妹来此,该多住些时日才好。”
黛玉在太虚幻境和众仙女一处赏景听戏、养花观鱼、吟诗作对,自她母亲过世之后,再没过过如此洒乐的日子,如此忽忽数月,竟不知岁月为何物。
一日,黛玉站在水池边怔怔出神,这却是她想要的日子。黛玉自幼被父亲林如海当作男孩儿教养,其时也只是跟着先生读书写字,并无异志。待得年岁一日长过一日,她被关到大观园那个繁华的世界里,衣食虽比家中好,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憋闷却也越来越浓重,如同秋天又黏又湿的雾气,即便是回到舒适的地方很久也难以割舍。
这种郁闷在元妃省亲之日得以宣泄一些,但很快就被宝姐姐发现了,当时她有些不快。宝钗太过于聪明,又太过于清醒,我想要做点坏事都不行吗?
她和这位貌美端庄的有德淑女数次交锋,都以失败告终,教人有些憋闷。
万一宝丫头去告诉太太、老太太这些人该怎么办?
黛玉心烦地拽着手绢,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一方面又为这种可能的危险降临而感到微微有些兴奋,天可怜见,这死水般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哪!
正当黛玉打算撞个鱼死网破之际,宝丫头却并没像自己想的一样作那个无耻的告密者,而是开导了自己一番。宝钗本就生的肌肤润泽,鲜艳明媚,如同四月的微雨牡丹,肌理难描难画,而风姿仪态万方。
黛玉望着拉着她手的大有古君子之风的丰艳美人,心中却想,好像一幅西洋画画出来的仕女图,那手法叫什么来着,晕染法。
更难得的是宝钗言辞恳切,娓娓道来,中有一股难以拒绝的力量,平白叫人信服。她平日不管和母亲老太太,还是丫鬟小厮说话,都是一个样子,似不含任何私心。
黛玉有些自惭形秽,有些模糊地想,或许我的那些多余的想法都是不该的。
燕窝虽能补身,又哪能补心呢?
“姐姐不晓得,西厢记牡丹亭却然立意上没什么出奇,才子佳人的戏码也无非哄着大家姑娘们玩罢了,但道德君子们诲淫诲盗之行为却也太过。叫人觉得心里堵得慌。”黛玉眼睛微微向下看了些,声音如同游丝一般,却分外坚定,如同湖上的涟漪,一开始是小的,谁都不知道它会蔓延多久,激起多少圈层:“比如,和凤丫头好的蓉大奶奶…”
宝钗摇着绢扇,也叹了口气:“她也是个不省事的,几句流言而已,竟成了一把戳进心窝的尖刀,子路钢刀在眼前尚且从容,人家还没打到门上来哪,便自己个儿先病了,日后若一生顺遂倒也罢了,真有个什么三灾八难的,还不知要倒在哪一关!”
宝钗甚少这样激烈地表达自己的内心观点,黛玉呆了一呆,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宝钗忙收敛颜色,伸出盈泽的手在可怜孤女的背上顺了顺:“所以你呀,凡事该放宽心,天塌不下来,即便塌下来,也总会有人活着的。”
黛玉被逗笑了,这些天的愁云惨淡尽数倒进了乌江里。
“仙姑,您说,为什么我小时候觉得自己与男孩并无差别,我学诗作文还比他们都快,如今却连门都不大出得了呢?”纤细的胳膊撑着如画美人的脑袋,形状虽很是俏皮,但问题内容却令人格外心伤。
“你宝姐姐说的读书写字到底不是女孩该做的事,妹妹从心里认同吗?”
黛玉低声道:“我自然是不认同的。”潇湘妃子挺了挺胸脯:“我闲来无事就会写诗,李易安不也是女人吗?她的诗词并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即便再苛刻的道学家指责她不守妇德,也是不会否认甚至还会赞扬她的才学的。”
警幻仙子笑了笑:“你宝姐姐也只是对外这么说罢了,她私底下不写诗,是怎能写出那一手好诗的。”
黛玉随意道:“看来那些话只是她的铺垫,真正目的还是为了指责那些才学高,又行不正之事的人了?”黛玉思索了一下:“她在说,我是李清照?”随即也忍不住失笑:“我可没那样的好才学。”
警幻仙子道:“多练练说不定能赶得上易安呢?”
黛玉颇伤感道:“易安要不是有惊世大才,想来词作未必能留,就像我们姐妹在园中行的诗,终要腐朽于闺阁了。世人虽吟咏陶渊明,但陶诗终究是传之后世了。”
警幻仙姑道:“妹妹看来似乎对史书有感,不如多看些。现在正逢乱世,说不定用得上,我这里还有一些西洋的书籍,自然,绛珠妹妹,想要留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黛玉微笑行礼道:“有劳姐姐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