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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感交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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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璇抬起了头,望了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望的战凯和傅海,轻轻问道:“我们钟院长很厉害吧?他其实是肠胃科的专家,可是这回疫情指挥中,他所表现出来的专业知识的全能,令我们目瞪口呆,除了佩服就还是佩服!”
“嗯!”战凯和傅海都重重地点头。
战凯说:“在这样重大的疫情中,能很好地指挥一所医院来救治病患,就已不简单!更何况你说还专业知识全能。”
傅海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他问奕璇:“奕医生,你奋战在一线这么久了,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奕璇眨了眨眼睛,眸内一片幽深,她慢慢叹道:“百感交集啊!”
战凯望向她的目光变得一片柔和,他很温柔地说:“和我——和我们诉说诉说吧。”
奕璇的脸大半藏在蓝色的口罩里,但她的眼睛出现了一片茫然之色,她说:“刚开始,我们更多的是茫然。我们后来都知道了,科学家团队从分离样本中,确认这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1月8日,国家卫健委公布,初步确认“新型冠状病毒”是此次疫情的病原。可是之前,我们都对那病毒一无所知啊。就像我和你们说的,我们钟院长说要采集病人的支气管肺泡灌洗液。为什么要采集肺泡灌洗液?因为我们在后来治疗病人的过程中发现,一些病人在做咽拭子检测的时候是阴性,但病情却在持续加重,肺部CT异常,我们怀疑病毒已通过下呼吸道进入肺泡。病毒躲在肺泡里,咽喉检查根本不起作用,到后来病人肺部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病情进化非常凶猛,但究竟这是一种什么病毒,我们谁也不知道。那时,我真的觉得很茫然!我一个学习呼吸与重症专业出身的医生,对肺部感染成那样,竟然对那病原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该用哪一种药更有效!我不知道用了这种或是那种抗病毒药后会不会对病人的身体有不可逆转的副作用!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午还好好的病人怎么下午就呼吸困难到要送ICU而晚上就没有了呼吸!”
奕璇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其实她除了茫然,还有害怕!战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很想把她拥到怀中,温柔地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头,奈何傅海在旁边,他也只能像傅海那样,伸过手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了。
奕璇有些不好意思了,向他们点点头,承认道:“我确实是有些害怕的。其实,当我的导师崔教授告诉我,这病毒可能人传人,到钟南山院士官方公布它确实是人传人,在医治病人的过程中,我也是有些害怕的。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对吧?疫情初期,我接诊了一位发热的患者,在问诊和给他做咽拭子留取分泌物标本的时候,被他面对面喷了一口痰。尽管我已经严格按照规定做好了隔离盒防护措施,但是感染风险还是存在的,下班后我只能自我隔离在单位宿舍里。家人送饭给我同事,我同事拿到门口我就叫他赶快离开。幸好,后来检测核酸结果出来是阴性的,我才放了心。”
“真是难为你了!”战凯幽幽道。
傅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奕璇笑了笑,对他们叹道:“其实,茫然和害怕只是暂时的。这期间,我最多的是感动。我的研究生导师崔教授,又是奋战在一线,又是搞科研,天天和病人及病毒在一起,常常是睡眠不足,体力严重透支,可她还在咬牙坚持。她这么一个刚强果断的教授,为医院和病人操碎了心。有的病人病情发展快,手段用尽也无法抢救过来,崔教授掉了眼泪;防护服、口罩医疗物资不足,崔教授掉了眼泪;病人痊愈出院时向她鞠个躬,她又掉了眼泪。这是我的跟在崔教授身边研究生同学告诉我的。而我亲眼目睹的,就是我们全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为了救治病人,真是废寝忘食,奋不顾身了!当越来越多的发热患者涌现我们医院,钟院长就当机立断地在住院部划定一个小区域专门收治我们觉得可疑的病人,对他们进行隔离治疗。后来,我们要转移或是劝原来的病人出院,要不断地开辟新的病区和ICU病房,我们钟院长常常是凌晨两点回宿舍躺一下,凌晨四点就又出现在了大家面前。抗击新型冠状病毒已经成为了我们全院不分科室、不分领域的共同战役。我没有听过哪位同事埋怨一声,从来都是那不甘人后的\'请让我上\'这样的声音。我的同事们,常常是累得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或是穿着防护服躺地上就睡着了。你们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些图片,就是我身边最真实的情景。以前,听到或是看到大家说我们是白衣天使,我还不太从心里认同,现在,我真的是觉得我身边的每一个同事都当之无愧!”
说到这,奕璇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点星光。
“奕医生,你也是这样的白衣天使!”傅海听得感慨万分,对奕璇说,“我为你们感动!”
奕璇点头,道,“其实,我感动的远远不止这些。你们知道吗?那些来医院里的病患,很多都是很让人感动的。有一次,一位被确诊的70多岁的大爷,他腿脚不方便,走去病区时,怎么也不肯让我们扶他,一路颤颤巍巍的。我们实在不忍心,坚持要扶他,他连连摆手说,别靠近我,别靠近我,我怕传染给你们啊!有一次,一位大叔向我道谢,我说‘这是我应该做’,谁知那位大叔说,‘不,不,不,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谁说你们就一定要做呢!你们也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爸妈。你们就是为了我们病人好!\'看,多体谅人多懂得感恩的病人啊!还有一次,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病房里的一位阿姨塞给我一包饼干,很慈祥地说,快吃吧,快吃吧,姑娘,你都饿坏了吧。我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哪里吃得着呢,我真是哭笑不得呀。”奕璇明明说着“哭笑不得”,可哪里有笑呢?她眼中分明是泪意朦胧了。
战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奕璇吸了吸鼻子,对他们笑了:“好希望这场疫情快点过去,到时候我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前几天,一个痊愈的阿姨特意来跟我告别。我好想和她好好拥抱一下,可隔着厚厚的防护服,我只能和她握了握手。她说,姑娘,以后,你去阿姨家,阿姨做好吃的给你。我听她那么一说,眼泪差点就掉出来了。可是,我不能哭,因为泪水会模糊防护镜的,我马上就要去看下一个病人了。确实,有时真想好好地哭哭,而不是像病人们痊愈出院时跟我们握手,或是给我们鞠躬时,我们只能默默地掉眼泪。当然,这些只能忍住的泪,这些默默地掉的眼泪,可都是喜悦的泪水,我们那么多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病人痊愈出院啊!”
战凯觉得眼睛有点微微发涩,他只能叹道:“难为你了啊!”
奕璇摇了摇头,道:“这一个多月以来,茫然、害怕、感动,喜悦,确实是百感交集啊!我就和你们说这么多吧。这段时间太忙太忙了,这些感受,我都还没来得及和谁诉说,就一股脑地倒给你们了。我是不是有些啰嗦了?哈哈,谢谢你们做了我认真的听众!”
“NO,NO!”傅海摇头,轻叫道,“你一点儿都不啰嗦,你只是真情流露了。你说得真好!我看了那么多新闻报道,都不及你说得更动人!”
奕璇真心实意地对傅海作了个揖,道:“谢谢你的理解!”她站了起来,对他和战凯说:“我得回医院去了。我已经休息了很久了,我得回去换换我们主任了,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几个小时了。”
傅海惊叹又感叹:“你们太缺医生了啊!”
奕璇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解放军和上海的医疗队来了我们医院,已经帮我们分担了很多了。后面,还会陆续有全国各地的医务人员来支援我们,情况会越来越好的!”
奕璇和傅海及战凯说“再见”,走到了房门口。
“奕医生,我送你回医院。”奕璇的身后传来了战凯的声音,她蓦地一惊,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到战凯一双眸子,黑漆漆又亮闪闪地凝望着她。
奕璇忙摇手,道:“不用,不用!这儿离医院大概就是七八分钟的路程,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有问题。不麻烦战博士了。”
战凯还没说什么,傅海就很诚挚地说道了:“奕医生,如果我不是要整理、准备明天要用的资料,我就和我们老大一起送你了。天黑了,男士送送女士是一种风度!”
战凯向她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奕医生,请成全我的男士风度吧。”
奕璇只能点头。她和傅海招招手,转身离开。
战凯迈着大长腿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过道上遇到了一些换班回来的医务人员,他们都带着蓝色的口罩。虽然口罩遮住了他们的大半个脸,却遮不住他们满脸的疲惫。奕璇和战凯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随后,奕璇加快步伐,战凯摇摇头,紧跟上她到了宾馆门口。
外面马路和街道上一片空荡荡。虽然两边的高楼大厦闪烁着灯光,路灯也明亮着,可没有车水马龙、人声喧闹的城市,却像睡着了,这才晚上8点多而已。
“难怪有网友说,所谓国泰民安,就是要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确实如此。”奕璇独自喟叹着,大步走上了通往中附院的人行道。冷风阵阵袭来,她缩了缩肩膀,将羽绒服链子拉到了脖颈处。
战凯大步走在她身边,看着她虽然将羽绒服链子拉到了脖颈处,还是瑟瑟发抖,他就很难过了。他很想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他身边,给她一些温暖。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问她:“奕璇,你找到那个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