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凡间当宠物的日子》朱弦杳杳

3、卢氏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此时正值人间四月，翠柳含烟，桃李吐艳。

　　大周国都隋章，平康坊最繁华的地段，咿呀的歌声穿过那堆红叠绿的锦绣雕梁，随着东风直散开在街市上。

　　那是隋章最有名的花楼，笙月楼，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正所谓“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美人展袖，笙月楼里自然是人满为患，门口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这份热闹的衬托下，同处延寿坊中心地段，距离笙月楼不过几米之远的“拂云阁”就显得格外冷清。

　　拂云阁进门的西侧设有一张花梨大理石案，一位鹅黄衣衫的少女正伏在案上打盹儿，似乎一点儿没被屏风里侧的说话声影响。

　　“崇明仙君，您听见了没，方才唱的那曲儿名叫《玉树后.庭花》，乃是亡国之作。真没想到，今时今日仍在凡间传唱。”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手里摆弄着一把折扇，倒是极有书生的儒雅气质。

　　“哦，亡国？亡哪个国”崇明仙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

　　青衫男子并不在意对方的漠然，闻言更添谈兴。

　　“仙君，您有所不知，这是前朝的一位君王所作，算起来也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我跟您讲啊，当时这位君主亡国的情节，足足删改了两日才定稿——”

　　“含章君——”崇明仙君却没有多少兴趣听这段凡尘旧事，“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儿吧。”

　　含章听说顿时觉得头又大了起来。

　　崇明仙君口中的正事，也是他近来一直苦恼的一桩事。

　　这事儿还要从北极玄暝帝尊云头的那一瞥说起。

　　也不知怎么回事，几千年没下凡的天界尊神，就因为这偶然间的一瞥动了凡心。这一动不要紧，整个神霄府上下为此战战兢兢忙碌了数月。

　　终于，一切准备妥当。

　　神霄府为帝尊选择的投生家庭，乃是隋章大族，薛氏。

　　薛氏祖上曾跟随本朝开国皇帝征南战北，颇有军功。

　　后来薛家又积极参加科举，帝尊的祖父薛奕，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被先帝钦点为当科一甲探花郎，又将长宁公主下嫁给薛奕。

　　长宁公主为薛奕诞有一子，名唤薛昭。薛昭两年前娶了范阳卢氏的嫡女，卢姝言，玄暝帝尊正是要在她腹中托生为薛家嫡长孙。

　　按照惯例，非凡之人出世，必然是要有一些场面的。

　　比如帝王降临往往会有星宿易动。再比如煞神出生，地面往往会龙蛇四起。

　　帝尊此次下凡走的是富贵闲人路线，虽然不用制造太过兴师动众的场面，但还是要有些仪式以体现其不凡的。

　　于是在帝尊出生的前一晚，他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做了同一个梦。

　　金龙彩凤自云中飞来，绕着帝尊生母住的屋顶，一圈圈盘旋，整个院落被它们身上的光彩照的通明。盘旋半晌后，金龙彩凤飞进屋子里，化成了一颗金蛋，掉进了帝尊生母的腹中。

　　然后梦醒，卢氏腹痛不止。

　　没多久，一个玉雪可爱的胖小子出生了，取名薛少玹。

　　此梦虽然略显俗气，但是优点是暗示得明显，薛家上上下下自然是欢喜非常，深信这新生的孩子将来必是人中龙凤。

　　帝尊如期降生，让整个神霄府都松了一口气。

　　直到玄暝帝尊的坐骑重明鸟出现。

　　这只重明鸟还是只鸟蛋的时候就在北极紫垣宫了，帝尊亲自看着他从破壳孵化到飞升成仙，对他非常宠爱，可以说天上地下，没有哪个坐骑的地位能如这只重明鸟这般高。

　　这只重明鸟也非常依赖玄暝帝尊，自帝尊下凡后，他在北极紫垣宫百无聊赖，终于某一日突发奇想，不曾备案便也到凡间来了。

　　玄暝帝尊托生的肉胎，薛家嫡长孙，薛少玹，此时刚过周岁，正在蹒跚学步。

　　这只重明鸟大概是有点恃宠而骄了，下凡前不曾备案就罢了，竟也不知道收敛仙气。

　　他一来，周围的飞禽走兽立即感受到了不同凡响的气息，很快，便有消息传到了各洞天福地：薛家可能有天神转世投生。

　　接着，隋章周边妖气大盛。

　　妖界一直有种传言，吃了转世天神的肉，可以长生不死。如果能获得长生不死之躯，即便没有仙籍也无妨了，五百年一次的雷刑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于是开始有妖乔装打扮，扮成仆从意欲被买进薛家。也有妖铤而走险，想趁月黑风高直接出手。

　　皇城周边白鹤观的道人很快发现隋章周围的异常，特别是薛家上方，更是妖云密布。

　　薛家本是勋贵之家，白鹤观的道人也不敢轻下结论，于是多次前往薛家，暗自探查。

　　薛家其他人倒是并不在意，以为白鹤观的道人只是前来逢迎。

　　只有薛少玹的生母卢氏心里开始狐疑。

　　卢氏头胎喜得贵子，自是非常欢欣的。初为人母的喜悦，让她总是为儿子殚精竭虑地考虑。

　　有那么几次，卢氏在灯下细针密缝，为儿子做衣帽至深夜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儿子的屋里红光大盛。

　　卢氏追进去之后，里面却并无异常。

　　开始，卢氏是将此与好的方面联系在一起，心中更是笃信儿子将来必成大器。

　　毕竟从出生的迹象来看，她的儿子绝非平庸之辈。

　　然而，白鹤观的道人频频造访薛家，他们貌似无意地说起隋章周边的妖气，又慷慨赠送给他们各式辟邪的桃木剑、镇妖符，卢氏心中开始担忧。

　　她担心自己天生异禀的孩儿引来妖邪觊觎。

　　于是她私下里请来了白鹤观据说最年轻有位的元卿道长，安排他在离薛少玹不远的一处厢房住下。

　　其实帝尊下凡作为南极六司手头的重要业务，他的安危倒不必担心。

　　薛家上空的妖气一早就引起了神霄府的注意。

　　他们即刻派遣了两名得力的仙君，含章、可贞，驻扎在凡间，就近保护帝尊。

　　加上重明鸟时常进出薛府看望玄暝帝尊，隋章的妖并不敢妄动，但也不愿意散去，只在附近徘徊。

　　一段时日过后，元卿道长欲言又止。

　　卢氏看在眼里，着急得不行。

　　百般追问后，她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她的孩子，可能与妖邪有些缘故。

　　元卿道长说，经他观察，有一股异常的气息会在某些时候出现在薛少玹的屋子，而薛少玹和这股气息相处得非常融洽。

　　这证明他们是一脉的。

　　而且，近来隋章周围的妖气非常明显，其中以薛府上空最为显著，这显然是众星捧月之势，似乎在守护一个很关键的角色。

　　元卿道长的推断是：薛少玹便是这个关键角色。

　　卢氏本来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的，毕竟薛少玹出生时候的梦明明昭示着他是人中龙凤。

　　多么祥瑞美好的梦！

　　这时候重明鸟又出现了。

　　他发现自己出入薛府的次数多了，竟被卢氏察觉了一两次。

　　而卢氏近来似乎把他和不好的方面联系在了一起。

　　重明鸟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给卢氏解释一下：自己并非是妖邪，而是正经的神仙。

　　连续三日，他托梦给卢氏：一只双瞳彩翼神鸟飞进了薛少玹的屋子，神鸟光彩夺目，气宇轩昂，仙气十足，和薛少玹玩耍嬉戏，很是和谐，显是大大的祥瑞之征。

　　然而这个梦在卢氏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一只双眼四瞳的彩色大鸟，凶神恶煞，强行闯入了自家儿子的屋子，奇怪的是，儿子似乎并不惧怕这凶鸟，反而看起来有些喜欢。

　　双瞳在隋章乃妖异之兆。

　　在大周之前，有两位君王便是双瞳，他们鱼肉百姓，沉迷酒色，最后成了亡国之君。

　　卢氏开始动摇了，元卿道长的话语时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重明鸟并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得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虽然他随意出入薛府被发现之后，两位仙君已经严正倡议他勿要再靠近帝尊，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表达对帝尊的思念。

　　周边的飞禽走兽慑于他的气势，均听命于他。

　　于是卢氏经常能看到绕着自家幼子歌唱的黄鹂，问候早安的鹦鹉……等等异象。

　　卢氏心中渐渐开始相信这个可怕的想法：她生的这个孩子怕是与隋章周边的妖气有关。

　　饶是含章、可贞两位仙君对凡间诸事算是了如指掌，也没能料到薛少玹美满的生活正在产生裂痕。

　　重明鸟更是毫无察觉。

　　疑云在心中种下，之后的异常便都容易倾向于佐证心中的疑云。卢氏愈加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含章、可贞毕竟是洒脱自在的神仙，对凡间的业务就算再熟悉，也不会注意到凡人情绪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何况，神霄府精心打造的运谱，还未出现过此种纰漏。他们将注意力都用在防止隋章周边的妖异动上。

　　等到含章、可贞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卢氏已经由一个慈母，变得比后妈还疏远薛少玹。

　　此时，薛少玹尚不足三岁。

　　薛家众人逐渐也发觉了卢氏的异常，延请名医开了各种疏肝解郁的药方，服下去也不见好。

　　大夫皆云：此乃心病，需要夫人自己开解自己。

　　多次之后，长宁公主对这位儿媳生出了不满，将身边两位美貌侍女给了薛昭做妾。

　　勋贵之家的规矩甚严，自然不至于宠妾灭妻。

　　但是薛府即将上演的婆媳矛盾、妻妾交锋，使得卢氏在薛家的路开始不太好走。

　　如此，薛少玹原本天之骄子般的设定就走不下了。

　　母亲的困境、母子的疏远，会使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含章、可贞慌了，帝尊此番下凡是为了参透红尘乐事，可不是为了受人生八苦的。

　　卢氏贤良，这是他们一早核实好的。

　　中间出了什么意外，致使卢氏成了这样？

　　含章和可贞忙翻看着薛府的录事档，发现从重明鸟下凡开始，一切就开始悄悄改变了。

　　合计了一番，他们在平康坊开了一个算命铺子，名唤“拂云阁”。

　　正当他们谋划着如何引起卢氏注意的时候，卢氏大概是心理包袱太重，竟然自行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