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柒传》寒烟暮雨008

26、往 事

　　此时，那太阳已经从天空中碎碎地洒了进来，飘荡在空气中，织成了一片灿白，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穆青青明显有点紧张，大眼睛看向我，眼睛里满是祈求。我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别担心，便打起帘子靠在车窗边作悠闲状，微笑着说道：“原来是镇南王殿下，好久不见了，今日宫中皇后娘娘赐宴，倒是没有瞧见殿下，原来是在这里当差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再过两年，便可以当得我东梁国第一美人了！当年北疆国圣女南宁儿随使团第一次进京的时候，本王还没有你大，至今还记得那南宁儿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肤如凝脂，面似芙蓉，目含秋水，美得如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时隔多年，本王似乎又见到了当年南宁儿的身影。”那镇南王一介军旅之人，原本以为是个粗人，话里有话的，也可以讲的这般轻佻暧昧，独自站在那日头底下回想，却也是好笑的很。
　　“殿下倒是说笑了，这大日头底下的，居然有心来跟臣女说古。臣女哪里当得起如此美人，”我心里恼火，却不得不收敛，调笑道：“既然殿下如此念念不忘那南宁儿，臣女倒是听说北疆国的公主南渃黎近日来了京都，端的是一位美人，看样子，我东梁国镇南王，是有心要添一位王妃了！臣女先恭喜殿下。”
　　那镇南王只轻笑盯着我半日不语，心思难测。我故意看了看这天上，恼道：“这大日头底下，殿下是要与臣女在此共赏阳光吗？若是殿下没有其他事情，可否让臣女先行告退？”
　　“广平郡主先请……”那凌永湛倒也没有多啰嗦，用手拽紧马头，骑着马踱步绕到一旁，做了个手势让我先过。当下李顺儿一声“驾！”马车疾驰而去。一车几个人心里都呼地松了一口气。
　　回府路上，我让马车拐了个方向，先行去了金玉阁后院儿，让红药在楼下等我。果不其然，那穆青青从我的马车底座下面，硬是掏出来一个男人。那男子眉头微皱，胳膊上被砍伤了，一直在流血，包裹的衣服被血染的已然成了黑色。天啊，这要是在西华门的地上流下一滴血，只怕这会儿都早已没有人头在了吧。
　　穆青青叫了一声管家。那老头儿紧着跑过来扶着那男子七拐八绕去了一间屋子里。穆青青也不吭声，只瞧了我一眼，便领着我上了三楼。
　　“穆青青，现在你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了吧？”我逼问道。
　　穆青青泫然道：“你现在连一声穆姐姐也不肯叫我了吗？你现在才发现，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很后悔来这金玉阁帮我设计图纸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一码归一码，何况设计图纸你也给我了报酬，你不欠我什么。我只想知道真相，为什么？”我冷声道：“我只想听你解释一下，给我一个真相而已，那男人是谁？”
　　“你以为那狗贼今日是怎么来得昭纯宫？若不是你跟着来发现了，只怕那狗贼现在已经毒发身亡了，我要他赔罪，是他，杀了我的爹娘……”穆青青忽然泣不成声，凄凄然道：“那日漫天大火，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死了，没有死的也被那狗贼剖尸街头，若不是我母亲的贴身婢女护着我逃出去，你以为，我还有这个命站在这里吗？”
　　穆青青叫那老皇帝一口一声狗贼，叫的我头皮发麻。我大吃一惊，原来如此，那老皇帝真不是个东西，杀了人全家。
　　“哪一年，我才五岁，我躲在那壁橱的夹层里，眼睁睁的看着我母亲挺着大肚子就在我面前被一刀毙命，我想喊，想拼命的叫，但是我吓得傻了，连哭都吓得哭不出来，后来是那个婢女护着我逃了出来，我们在慌乱中走散了，我做了几天的乞丐，蓬头垢面的在饿死之前才被我爹，就是穆长青，才被我爹辗转给找到，带着我去了北疆。”穆青青回忆的很冷静，好像是在跟我讲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即便夏哥哥今日没有刺杀成功，我起码也有三次机会可以杀死那个狗贼，我的发钗几次都要拿到手里了，当时，只需要往前一步。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最后关头那么慌乱，我也在心里想着，万一这狗贼真要当场毙命，小七你全家逃不了干系，我又疑惑了，我犹豫了，我不能连累你，或者，在宫中并不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这老皇帝太不是东西了，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情，要对一个孕妇下如此毒手呢？我瞬间谅解了她。
　　“穆姐姐，你不要难过，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老皇帝对你全家斩尽杀绝呢？”老皇帝看着威严的很，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个杀人狂还真不好说。
　　“你还记得那个南宁儿吗？”穆青青低头擦了一擦眼泪，转过头来问我。
　　“南宁儿？就是那个北疆圣女？”湛王刚刚在宫门口向我提起过，我瞬间记起来。
　　“那是我娘！”穆青青似是鼓了好大的勇气，银牙都快要咬碎。
　　“啊？”这么深藏不露吗？
　　“你，原来你是南宁儿的女儿？听得旁人说起，你母亲国色天香，整个昌平城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我仔细瞧了瞧穆青青，虽然无缘见到当年第一美人，但是穆青青确实也是美貌的。
　　“是，当年北疆国边境暴乱，国力不支，为了求和，派了圣女南宁儿来和亲，被这狗贼一眼看中，前朝皇帝却下了圣旨，让我母亲嫁给了四王爷做了续弦，也就是我爹。”
　　“哎呀，原来如此，当年的景瑞王爷气不过南宁儿嫁给了你爹，所以才造了他爹的反？”我恍然大悟道。
　　“当时是，那狗贼已然有了王妃还有了几个儿子，前朝皇帝也不忍我母亲明珠投暗，我爹当年也是求着老皇帝，才赐婚的。当年他们诬陷我爹爹里通外国，还翻出了一张通敌的诏书，赫然盖着我爹的大印，这才有了实据，但是我爹爹根本对朝廷的事情关心甚少，他怎么会通敌？”
　　“我两个哥哥，都死在了那次暴乱中，我还有一个妹妹，长的跟我母亲极为相似，算起来，如今也跟你一般大了。”穆青青看着我，犹豫了半天，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是挺着大肚子挨了一刀吗？”我稍微算了算，就觉得不对，“难不成你母亲当时并没有死？”
　　“不，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眼前咽得气，但是那个妹妹在我娘死的前一刻已经出生了，找了老管家偷偷送出了府，我母亲为了保护妹妹，才只能不得已当场死去，这才骗过了狗贼。她是为了保护我们两姐妹，死的这么惨啊。”穆青青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真是太惨了，我听了也唏嘘不已，东梁版赵氏孤儿吗？我默默上前，拥住了穆青青，但是这么凄惨的身世，我实在也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安慰。在生死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我只能尽力去抱一抱她。
　　穆青青看着我，似是下了决心般地说道；“那镇南王提到你跟南宁儿长的如此这般的像，你就当真不疑有他”她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抓的我生疼，穆青青哭道：“傻妹妹，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啊。”说完这句话，瞬间眼泪爬了满脸。
　　“这……这怎么可能……我是靖武侯府的七小姐……”我轰雷一般大吃一惊，呐呐地说道。脑海里滚了几个滚，才终于将这其中的门道给解开，果然的，原来我真的不是杜慕冉所生，那宋云池也并非我亲爸，想来那老管家当年偷偷将我送出府去，辗转找了我祖父，或者并没有旁人可以依托，正巧碰见了我祖父，这才有了现如今的我。
　　“你与母亲，长的这般的相像，从第一次你来金玉阁，我便心里猜测你是我亲妹子，我打听了又打听，才终于确定。”我还在脑补架构当年可能会发生的情形，冷不防被穆青青抱着大哭，哭的我的衣裳上面都一片泪渍，由不得我也动容起来。
　　“那这么说，我们有北疆一半的血统？”我心里却不禁莫名兴奋起来，若是这样，我要是去北疆国找那只该死的五色鹿，是不是阻碍就要稍微小一点？
　　什么？穆青青还犹自沉浸在悲痛往事里不能自拔，见我对这个事儿倒是接受的快，心里倒不免疑惑起来。
　　“啊，穆姐姐，你这个说的，我……我倒是……”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说起，我甚无奈地瞟了一眼那桌上的湖笔，只得语无伦次道。
　　“你上次逃婚，是不是不愿意？你若是不愿意，姐姐便带你回北疆去，当今圣上是咱们舅舅啊，”穆青青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那日你新婚，是你夏哥哥带人去闹事儿的，原想着趁乱将你劫出来带回北疆，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却不想，你先逃了去，姐姐在家兀自担心了好几日，也安排了人手去打听，小七……幸亏那宋伯韬将你救了回来，若不然，若不然，姐姐真是后悔死了，一定不能原谅自己……”穆青青打开了话匣子一样的，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么，好端端地，怎么就能赶在我大婚那日来寻衅比武。这么一想，那绑架我的也定然不是北疆人了。心里兀自一跳。
　　彼时，日已西斜，一半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余光照在那大理石案上，如金子一样投影在那湖笔上，暗影里含着隐隐的惆怅。
　　我犹豫了半晌，看着脸上还犹有泪痕的穆青青，劝道：“穆姐姐，十多年过去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应该承受在我们身上，为了父亲跟母亲，我们两个，不应该更好的生活吗？我想，如果母亲在天有灵，她一定希望我们两个好好地长大，成亲，生子，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不是吗？”
　　“我不是你穆姐姐，我叫凌青青，以后，你叫我姐姐便是。此仇不报，何来的幸福生活？我不像你，靖武侯爷将你保护的很好，即便自去南照边境，也将你托付给了祈云山的清玄大师，你生下来便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我也想过了，你嫁去杜府，那杜立璟若是对你好，我便不杀他，他若是对你不好，我便杀了他全家来为你出气。”穆青青含着泪，扶住我的肩膀说道：“姐姐这一辈子的指望就是你了，你开心，姐姐便开心了……”
　　“姐姐……”我拉着她坐下，替她擦了擦眼泪，说道：“你要去刺杀老皇帝，真的比登天还要难，老皇帝狡猾着呢，你答应我，不要做傻事啊！”
　　“我娘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这么多年来时时被噩梦惊醒。若是那狗贼早晚知道我是谁的哪一天，我肯放过他，他又会放过我吗？那狗贼看着你这张酷似母亲的脸，也不知道晚间会不会做噩梦，”穆青青轻笑了一声：“所幸，姐姐找到了你，这一辈子，便不苦了……”
　　“你该回去了……”穆青青擦干泪眼，站了起来，走到柜子旁边，伸手又拿了一个匣子过来笑着塞到我手中：“缺银子便来姐姐这里拿，想必上一回逃婚那几日，银子都用完了吧。你若是认我，便不要推辞。”
　　我呆了呆，有个提款机姐姐，倒是不错的很。当下辞别了凌青青，怀着异样复杂的心情回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