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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论孤魂野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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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年前,幽深寒谷,猛兽环伺,山顶洞人如何存活?
他们刮磨石器,穿打骨器,动物的骨血,是足以致命的生存资本。
天为屋顶,地为床席,荒山野洞为裹体亵衣。
当我醒来,我就感觉,我一如寸缕不着般地慌张。
睁眼,是幽黑的山洞,嶙峋的岩石,石粒在暗光中像眼睛,透视着我。
我抱着头,浑身绵软无力,虚脱了,想爬起来,撑地的手胡乱伸抓,冰冰凉凉的水犹如小刀从指骨划过。
是一滩积了有些年岁的秽水。
我竭力地扭转脖子,回头一看,忍不住打了冷颤,背脊升起股寒气。
天与地,仿佛瞬间就被翻覆得惨不忍睹。
寒气奔涌,我的整个身躯,似是沉沉的寒气堆垒而成。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于青在哪里...那团白亮得要瞎人眼的光呢...不是醉了吗...我怎么不头晕了......
我动用上全身仅有的气力,像虫蠕动,扭着背,挨靠上扎人的石壁,总算是直起了身。
这是一个石室,一个狭小幽暗的石室。
两面石壁光溜溜得可怕,仿佛随时会投落诡异的人影,顶上石笋还时时滴落凉水,水花溅落在积水小洼的声音,在这狭小山洞里轻飘飘地来回荡。
脚边,一个空空落落的座椅,一个摆放了笔墨纸砚的书桌,都是极为淡朴的木料。
山洞外头,不断有夜风灌入,我蓦地缩了脖颈,远方寂寂,没有料想中昏暗天幕下的苍翠林木,只有望不尽的黑暗,会让人陷落覆灭的黑暗。
洞里洞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山洞外夜风呼啸,山洞里寂悄安静。
幸而石室内四角都置备灯台,黑陶灯碗盛了油,溢出颤颤巍巍的光。
这孱弱却可分割世界的光线,几乎让我神志崩溃。
光下,映照着一个模糊的侧影,剪纸般贴在石壁上,风袭而巍然不动,与这影子边缘契合的,不是我。
石室尽头,光线越发明亮,栏杆床上一有人身姿挺拔,裹着皂色的曳撒衣,寡淡得似乎要将身躯融入茫茫夜色。
栏杆床边另置了四具灯台,我眯了眯眼,这人在闭目打坐,双腿盘膝,光影昏黄,映得轮廓上软淡的茸毛也似颤颤得。
眉眼倒是十分精致,与于青的漂亮不同,这人的眉斜长,小剑般地挑向太阳穴,淡扫的睫毛细致可辨,于青所缺乏的俊挺,在这人的眉眼上玉雕金刻似的,有种高高在上的肃穆。
目测...是雄性......
因为那把络腮大胡实在扎眼,冗密繁杂,连向脸腮,垂至脖颈。
回过神来,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见色起意......
还是对着个络腮胡男人!
别过脸的一瞬,络腮胡男人蓦地睁开双眼。
我眼神躲闪不及,直跌入一方寒潭,逼得我屏息。
隔着影影绰绰的烛光,我的喉咙仿佛被这阴冷目光攫住,连呼吸都怕被轻易一举抹杀。
凭我现在浑身乏力的状态,就算被人拎起衣襟,丢落看不见底的深崖下,恐怕连大声叫骂也没气力。
我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家世清白,规规矩矩,连考试作弊都没试过,虽然也曾咬牙打架,但也就那么几次。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和这个连眼神都可以震慑心魂的人,根本不应该在同一个空间里生存呼吸。
我很怕,很怕。
男人的眼神却没有聚焦在我身上,我就是一团空气,虚无,既无来处,也无去处。
他只是恨恨地将目光锁在山洞外的夜色,如同狼一样,窥伺獠牙下的血肉。
“任我行!你这个老匹夫!我东方不败终有一天,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咬牙切齿地挥掌猛劈,栏杆床前的石砌圆桌,像被飓风刮起,直扑向石壁,砰——,厚重的石桌磕磕碰碰地滚落在地。
东方不败......任我行......这不是笑傲江湖吗......这种凌空挥翻石桌的掌力......
我牙口打着颤,惊悚地望向身旁的石壁,尖刻的石块闪着粼粼的明光。
我无力地抬起手,想摸那闪光的冰凉石壁,筋骨却酥麻得厉害。
璀璨夺目,晶莹亮彩,闪啊闪,它们就是这山洞里永不绝息的星河。
但是,我的影子呢?
我的......影子呢?!
影子......我的影子......
视线逐渐发散,愤恨翻书的络腮胡男人,摇曳着烛光的灯碗,如水墨晕开,趋向模糊,我眼前骤黑,头一歪,昏厥过去了。
原来,我已是孤魂野鬼了......
.
醒后的不知第几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能使上力气,才能动用这寒冷的鬼身。
我始终坐着,背靠水濛濛的石壁,僵死,既不饿,也不会生病。
我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日升月落,星起星沉,黑夜与白昼在山洞中交替。
仿佛,我就要这样一辈子沉寂,围困在这昏瞑瞑的洞窟窿里。
东方不败,我面前穿皂色曳撒的蓄须男人,在闭关的时日里,昼夜都在打坐练功,饿了也只是啃些干粮,比我这个鬼还不知疲倦。
东方不败的身脊挺得笔直,面容也端得甚是冷肃,但有时,转瞬就见他嘴角渗出血来,深似朱砂的血染红了他的下颌,也染红了我的视线。
自他那日发怒掌劈了一次石桌,往后就不再言语了,只是抬起袖子,干脆利落地抹掉,眉头蹙蹙得很紧,看向山洞外郁郁半空的目光,冷得似要结出冰渣子。
我很不喜欢这样狠厉的眼神,只觉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当我背转过身,眼不见为净时,山洞尽头又变得分外诡异,滴答的水声,呼啸的风声,还有东方不败刻意压抑的喘息声。
他的气息,很紊乱,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空气从他干涩的喉管一寸一寸攀爬上来。
我变成游魂后,五识敏锐,甚至能远远地看清东方不败每一丝眼睫毛的颤动。
鬼也是需要休息的,我枕着东方不败起伏无序的呼吸声入眠,浑浑噩噩时,甚至以为,我比他,更清楚他自己的身体状况。
东方不败在强撑,他就犹如外表风光旖旎的秀丽林野,深埋着燎原的气息,但只要有一丝星火坠落大地的时机,他将会整个人燃烧殆尽,灰飞骨烬,直至荒芜如寂死沙漠。
东方不败在执着什么?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练什么武功,就算身体一日比一日糟糕,痛苦反复折磨着他,他还是要抬袖抹去带血的嘴唇,继续练。
武功,真的会让人疯癫神迷,一往直前?
难道,就不能放弃?也从没有人放弃过吗?
就像解一道数学题,一种解法行不通,我可以推倒重来,思索另一种可行的方法。
直至那天,我才略知晓,数学面前,是对与错,武功面前,则是生与死。
我真是天真。
山洞外,哗啦哗啦地下着暴雨,大雨击落碎石,雨水甚至积漫到我所在的凹陷石块。
夜很喧嚣,漫天飞雨,似是纷纷铁马踏冰河。
身后,衣袂窸窣,铿锵之音陡起,有东西划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