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新竹》苏亦然

1、（一）序

　　（一）序
　　猫咪新竹自幼便与莫小江相伴，比任何青梅竹马都来得亲密许多。

　　莫小江和新竹在莫家临着江边的院子里一同成长，从新竹还是极小极小的猫咪，只有拳头那么大的时候，她就已经围着猫妈妈认真的揣测这小家伙将来的模样了，因为莫小江在一窝绒团似的猫崽子里一眼便选定了他和自己共渡以后的岁月，并且热烈的企盼着新竹睁开眼睛第一次望见自己时的神情。

　　那一年莫小江尚小，不懂得猫咪们寿命的规律，以为这只当时还是淡粉色柔弱无骨的小猫可以陪她一世。

　　因为莫妈是这个江畔小城里仅有的一所重点小学的老师，这让莫小江的初级教育很早便得以展开，五岁上学又跳了一级，所以新竹初到她家之时，正值莫小江初中三年级，年方十三。班上的同学们虽然只大她两岁，却与她有着很深的隔阂，莫小江将之称为代沟，但妈妈说那是羡慕。总之，莫小江在学校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她自己根本不以为意，但莫爸莫妈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十分敏感和体贴，于是莫小江便有了新竹。

　　新竹，这个名字，是随性起的。当时，莫小江正抱着幼小的刚退了胎毛的小猫得意至极。

　　莫妈说，“给起个名儿吧，别太正式了，免得养不活。”

　　她想了想，原创没辙，那只能翻字典了，简单快捷，就直接两下，得到一个词语——“地名”。

　　莫小江很犹豫，既然是天意，这猫就应该叫“地名”，不然唯恐养不长久。可是如果她的小猫叫做“地名”，就一定会被周遭的那帮同龄的匪类一直一直再一直的嘲笑，莫小江是绝对豁不出去被人当笑柄的。

　　所以这件事困扰了莫小江整整一个下午，她把小猫放在写字台上，自己在屋子里面踱来踱去，猫咪那时候小到还没有从桌子上跳下去的本事，只能怯怯的走到边缘瞄一下，然后发出细弱的恐惧的叫声，再被莫小江猛然一拍桌子，吓得四脚一滑跌坐在桌上，连叫也不敢叫了。

　　“我晓得了！”莫小江一把拎起眯眼皱眉整个脸挤成一团的怯懦小猫，“地名是提示嘛！我现在就拿地图来指，指到杭州就叫杭州，指到上海就叫上海，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指到什么太奇怪的。”

　　说完，翻出地图闭着眼睛对着上面一戳，“啊哈？台湾省新竹市，新竹？还不错，就它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混，知道吗？新竹！” 莫小江把新竹捧到鼻子前面，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见新竹点了点头，便非常满意的将他丢回睡觉的小篮子里，十分幸福的自己也去洗洗睡了。

　　新竹是一只普通的家猫，没有什么名贵的血统，体型是惯常的身体纤细、四脚修长，毛色也是普通的雪白，惟有一点特别，就是在头顶上，从后脑到前额正中是一道不宽不窄的黑色毛发。

　　莫小江觉得这一条黑色非常特别，让新竹看起来很绅士。

　　但新竹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认为，甚至并不喜欢。因为新竹在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便对着额头用爪子猛抓了两下，黑毛混合着血液纷纷落下，他也明白自己干了蠢事，所以根本没有“喵！喵！”的尖叫，只是从此不再整理额头，并且每次从镜子里看到额头的时候，都会露出困惑而略微愤怒的神情。

　　那时候，除了上学，莫小江每天和新竹形影不离。为了新竹，她开始关注饲养宠物的杂志，但是因为那种满是彩图，纸质光滑的宠物杂志是很贵的，所以只能到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里去借阅，并且将一些比较实用的技巧抄录下来。

　　图书馆很受爸妈的欢迎，他们显然不知道莫小江一天到晚总想跑到那儿去的真正目的，只是欣喜的认为女儿终于开始爱看书了，高兴的不得了。

　　不过支持归支持，但是也只能在周末允许她去，然而周末又是莫小江与新竹能够呆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整块时段，只能屡屡将新竹私运进图书馆里。

　　新竹真是莫小江见过的最聪明的猫，旧式的图书馆不能带包进去，她就把新竹裹在一件外衣里面抱着。

　　冬天，是极其容易蒙混过去，有时候只要把猫揣在大衣里怀兜儿里就行了。夏天则要麻烦许多，天热衣服穿得少，莫小江还得在汗流浃背的同时手持一件深色外套，这就很难不招惹管理员的注目了。

　　新竹在这种时候，从未发出过任何一丁点儿声音，甚至还懂得紧紧的蜷缩着尾巴，虽然有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小身体微微的颤抖，但莫小江他们的行动却一次都没被揭穿过。

　　一旦过了大门，图书馆里面就是十分宽松的环境了，莫小江通常在找到想要的杂志之后，并不拿到书架外面的桌子上去坐着阅读，而是带着杂志和新竹躲到后面很少有人问津的冷僻书籍区，找个光线好的位置席地坐下，把新竹放在膝盖上，举着杂志和他一起看。

　　每次看到杂志上漂亮整齐的猫咪，新竹的神情总是很复杂，一方面是兴奋，另一方面又有点不屑的意味，但如果是看到了狗，他的反应则相当的简单明了，全身毛都炸了也不吵不闹，他似乎真的懂得这种地方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的，所以即便是看见了硕大的狗的照片，也出奇的冷静，不吵不闹扑上去一顿猛抓……

　　起初，莫小江只能无奈的尽力抚平那些被新竹抓烂了的杂志，然后心虚的将之摆放回书架上。不久之后，莫小江便学会了在新竹看到狗之前迅速翻过那几页。

　　此外，除了私藏新竹，她还会在冬天方便的情况下偷偷带些糖果和爆米花之类的零食进图书馆里。日子过得无比惬意，而且在逐渐了解了那些宠物杂志的内容结构之后，也就越看越快，准确的翻到那几个常看的专栏迅速浏览记录几下就算看完了。

　　于是莫小江开始去翻文学书籍，有些书很好看，里面充满了层次丰富情节跌宕的故事，另一些则不然，虽然当时看不太懂，但也知道只是一些晦涩并且不知所云的情绪抒发，莫小江便挑选出几本喜欢的和一大堆那种抒发情绪的，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用那些明明写的是中文却根本看不明白说什么的诗集给新竹圈出一片小小的领地，不时扔给他一颗爆米花什么的，新竹就在那堆杂志中间安静的玩儿着他的毛线球，或者撕毁一些杂志上愤青的脸，莫小江对这种杂志被抓烂的歉疚感还不及那些宠物杂志被弄坏时的十分之一，大概是觉得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由于看了众多的宠物杂志认识了不少高级货，所以莫小江一听说莫爸要去香港出差，立马列出一个又长又细致的礼物清单，里面一大半都是新竹的。

　　结果莫爸回来之后，她想要的礼物只买到两件，其中一件便是新竹的水晶猫沙，莫小江从此认定他是一只超级幸运的猫。

　　上高中那年，莫小江举家迁往北京，临行之时，大人们忙着搬东西，莫妈嫌她碍手碍脚，勒令莫小江抱着新竹到车上凉快去，于是新竹和莫小江忧伤的隔着车窗望着祖宅那扇美丽的油漆剥落的大门上落下乌黑锃亮的锁。
　　然而，就在汽车向前窜出去的那一刹，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新竹突然发力用带有厚软肉垫的四脚，猛蹬开莫小江的手臂，蹿上祖宅院墙。

　　“新竹……新竹……” 莫小江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声嘶力竭的喊，谁知，爸妈连一点儿想停车的意思都没有。

　　莫妈原本就极力主张把新竹留下送给邻居喂养，新竹这种自行出逃的行为正中下怀。

　　汽车在出镇的石板路上颠簸驰骋，莫小江最后只看见新竹端坐在祖宅的院墙上，目光炯炯如同一尊雕像。

　　时间这个东西如此奇怪，有度日如年，也有转瞬即逝。

　　没有新竹的三年像冲马桶的水，势如破竹，一泻千里。

　　上了大学之后，莫小江获得了空前的自由，莫爸官场得意，所以她的手头也颇为宽裕，从宿舍搬出来自己找了间小屋子住在学校外面，还毅然决定南下去寻回她家宝贝新竹，甚至很快就已经窝在前往江南小镇的长途汽车上，惴惴的在心中描摹新竹此刻的样子了。

　　就像之前说的，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地方不接受它的管辖。

　　岁月对于童年生活的江畔小镇只是烟云，留不下痕迹，就连昔日玩“跳房子”画的方格也依然还在地上，只是那上面闪转腾挪的小姑娘们已经不再是莫小江熟知的那群彪悍的野丫头。

　　祖宅荒芜一片，丛生的野草之中也没有丝毫新竹的踪影。

　　莫小江看着那片草，无比失望。出门正碰上小时候的邻居，刚一问新竹，那个阿姨就一脸惊恐，“你家的新竹已经是镇上野猫的头儿了，现在八成带着那群野猫在石拱桥底下乘凉呢。”

　　莫小江飞也似的冲到石拱桥，放眼一望，桥下的情景令人叹为观止。

　　桥底下聚集着十余只硕大无比的各色猫咪，像牧场上的羊群，她气儿还没喘匀就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新竹！”

　　虽然她根本不相信他真在那羊群里面。

　　没想到，其中肥的最吓人的那只白猫“刷”把大脑袋一抬，莫小江随即清清楚楚看见他脑袋上一道鲜明的黑毛从后脑勺一直到脑门儿正中央，新竹显然也认出她来了，从猫群中一跃而起飞奔过来。

　　莫小江顾不上扔下手里的东西，冲上去就要和新竹拥抱，但胳膊上一件格子大衣缠来缠去，每每在她试图俯身下去的时候，就遮住视线把肥的要死的新竹挡得严严实实。最后莫小江气极了把那件儿折磨人的衣服使劲儿甩出去，才算腾出手来接住刚好扑上来的新竹。

　　死猫变得实在太沉，莫小江刚抱紧他就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了，幸好江畔的泥土着实松软，莫小江抱着已经和绵羊一般大小的新竹又哭又笑。

　　新竹实在是太高兴了，根本没有发觉到莫小江在抱住他之前的那几番周折，并不只是花格子大衣的阻挠。

　　其实莫小江实在是吓着了，怎么也想不通新竹怎么就有本事把自己从一只猫愣是变成了一只绵羊？！摸着他柔软的皮毛搓着他滚圆的大身躯，张嘴就说，“你到底是谁家的胖猫啊？居然肥成这样！”

　　新竹在她怀里无限温柔的眼神立即就怒了，露出尖牙就往在她的下颌上咬，但是莫小江根本不疼，只觉得新竹的嘴唇异常柔嫩，像其它的猫咪一样薄而光滑。莫小江当时就得意了，极其欠打的顺着新竹脑袋上那条黑毛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我们家新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猫咪！”

　　新竹闻言抬起头来望着莫小江，她惊异的发现这猫眼睛里竟然全是宠溺的笑意。

　　于是，莫小江把新竹接了回来，一路上总是有人问她城里能养羊么？她只能温文有礼的告诉他们这不是羊，是只猫。然后所到之处引来一片惊叹和驻足观赏，新竹对于自己造成的围观和交通拥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横卧在人群当中一身慵懒，一脸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