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温柔（短篇集）》琈泪丫

25、5

　　朔靠窗坐着，手里捻了块软乎乎的糕点，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他随手一抛，那糕点成了一条白色抛物线，落在地上滚溜了一圈停下。
　　一道黑影自床底钻出，扑向那白糕便迫不及待狼吞虎咽起来。是只毛发水亮的黑猫。
　　少年懒懒看了会猫吃食的姿态，又转过头向窗外望去。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外边院子的一角天和一块地，以及伫立于间的一棵开满粉色淡花的桃树。那花尚青涩，也已挂满枝梢，不知当其飘落，又是何等风光。
　　有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那树后传来，等音调渐响到字音清晰起来，两道身影便在桃树下显露出来。
　　一男一女。红如枫，白如雪。
　　“言之的伤势怎么样了？能到处走动了么？”男子声音清朗，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然后是女子温软的嗓音，“他恢复是快，但腰腹的伤还有些重，怕是行动上不大方便。”
　　此后，两人皆是沉默。
　　不知想到什么，男子长吁口气，“难世当前，谁料魔王坠落，虽说是报我族仇恨，就怕魔界要经历一番动乱了。”
　　女子接话，“这回，天下也怕是要不安生了……”
　　从窗边突兀响起几声猫叫，两人皆是一惊，双双转头看去，见窗台上伸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托着一只肥猫到窗台上。
　　“言之！”白衣晃动，女子一脚落在门槛，“你别举手，会扯到伤口！”
　　朔放下黑猫，反手又抚了抚它光滑的毛发，然后半知半觉垂下手去。他视线不转，仍是盯着那打哈撒泼的猫看，“魔王坠落？”
　　红衣男子这会也到了跟前，趴在窗沿上蹂躏着肥猫，冲面前少年龇齿一笑，“你昏迷时候的事，怎么样，死对头没了，开心不？”
　　黑猫突然炸毛，弓起腰对着男子，喉咙里发出沉沉的呼噜声。
　　红衣男子啧啧几声，“臭猫。”
　　他转头对上朔一脸淡漠的眼神，讪笑，“养得挺好，骂猫还看主人嘛，我懂我懂。”
　　朔目不转睛盯着他，“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白衣女子踏进门来，走到桌前倒了三杯茶，“和魔王那一战你近乎用尽全身解数了，更何况……总之他受了挺重的伤，天域地域的人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两两联手把他打下了。”
　　“呵，你还别说。”男人仰头一口把茶喝光，毫不客气将空杯往女人面前一拍，“就他那余下几份实力——不得了不得了，你昏了几日，他们就僵持了几日，不过也亏得他们，也算报仇雪恨了。”
　　“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红衣男子话头一转，“刚刚言素说更何况……更何况什么？”
　　言素闻言，下意识望朔的方向看去，她把装满茶的杯子递给男人，“我忘了，喝茶吧。”
　　朔低头，看到面前清澈的茶水倒映出天花板上的横梁。
　　他明白言素没说下去的话。
　　更何况他对你，明显没下去手。
　　重重合起眼皮，他轻喃，“真的……没了？”
　　“那还有假，当着……”
　　“红光漫天，混沌一片，魔界颠倒，魔王化为粉糜，归于无间。”言素打断红衣男子，轻声道，“天上天下，万人见证。”
　　“这样。”朔仍旧看着那茶面，眨了眨眼睛，“有些累了。”
　　“你都躺了好几天了，怎么还……”
　　“那你先去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言素抬眼看红衣男子，意示他闭嘴，“要让言彦抱你到床榻上吗？”
　　朔终于抬头和女子对视，他轻轻揺头。
　　言素几乎是狼狈地移开眼，她张口欲言，最后又垂眸出去了。
　　黑猫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午后的阳光逡巡在它那蓬松柔软的毛发上。
　　少年把头仰起靠到椅靠的横木上，目光所及之处是天花板的木梁，阳光折射的光影停滞在那。有尘埃在光里飘舞，带着平淡的温和的味道。
　　“墨菲斯托。魔王。”
　　他喃喃，眼睛一眨不眨，心脏里鼓涨着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茫然，空洞。
　　这样静谧的时刻，阳光，院子，黑猫。所有的回忆不容置疑地轻而易举地闯入他脑海。
　　那双漆黑的常带笑意的眼。
　　他长大了，可他依旧是那副轻风云淡的模样。岁月易逝，偏偏他一眼认出了那人。
　　一次偶然，他们再次相遇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男人轻笑着看他。
　　审判者长大了，一头银发及腰，线条分明的脸廓不见当年的稚嫩，眼里的纯真不复，是淡漠的，无喜无悲的，是审判者。
　　他甚至刚刚解决一场跨域争端。
　　他板着脸说，“我是审判者。”
　　“审判者啊，”男人愉悦地眯起眼睛，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很强。”
　　他盯着男人的眼睛，不愿意放过一丝波动。可是他失望了，男人可能真的不记得他是曾经那个小孩了。
　　审判者嘴唇动了下。这样的沉默是压抑的，他没说什么，转身要离开。
　　然后，从身后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话语，“现在……你无所不能了吗？”
　　他的脚步停住，转过身，“不，没有人无所不能。”
　　在年轻审判者罕见的惊愕眼神中，黑发男人上前摸了摸他的发顶，用亲昵地音调说，“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之后，男人借以前的事厚颜无耻地道德绑架还是个小孩子的审判者，询问是否能跟随他一起，借口是被人追杀。
　　于是年轻的审判者和男人一起上路了——审判者在各个地方还有其他任务。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相处得熟悉了，朔自然问出这个问题。
　　男人却是沉默了一会儿，说，“墨菲斯托。”
　　他们相处得默契而愉悦，和小时候一样，朔喜欢和墨菲斯托待一块。
　　直到男人魔王的身份暴露。魔王，灭他族人的刽子手。
　　不可避免的，他们打了一架，天摇地动。
　　一是报族灭之仇，二是被欺骗的愤怒。
　　战场上，他念出了魔王的名字。
　　墨菲斯托。
　　是魔王的真名，这回他没骗他。
　　魔王的名字是不能随意暴露出去的，魔王的名字同时是其自身的枷锁。
　　正如言素说的那样，魔王没有对审判者还击，他几乎忍受着一击又一击。
　　最后审判者离开了，他洁白的羽翼下，残败的废墟里，缕缕黑烟下，是男人狼狈的身躯。
　　审判者头也没回。
　　他不知道，男人带伤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
　　……
　　审判者伫立云端，望着大千世界与霞光万丈。
　　他想，也许哭出来会好受些。
　　可是他再没掉过泪，再哭，仿佛也要像婴儿牙牙学语般学着才行。
　　于是压在上方的男人见到了这一幕。
　　少年的银发在床上铺开，眼睛怔怔的，像林间一只看到绚丽彩虹的懵懂的小鹿那般清澈。
　　他的目光像是手指描绘，一寸又一寸。
　　忽地，少年就对视上男人的墨眼，他目不转睛，如同一只找到停歇处的鸟落下，然后看着，怔着，眼里有水光在闪。
　　他哭了，就这么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