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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九八零年。

      魔法部的傲罗找到艾斯黛拉的时候,她正站在午后的玫瑰园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子修剪枝叶。

      被称为玫瑰园的一小块地方在格林格拉斯庄园的后花园,被一人高的冬青包围着。植株整整齐齐地排了四列,每株玫瑰上都挂着精致的吊牌,写着何年何月移植此地,品种为何。

      少女站在一株淡粉色玫瑰旁。她穿着白色的纱裙,露出的手臂与脖颈皮肤白皙。头微微低下,下颌带着优美的弧度,五官小巧,浓密的睫毛在玫瑰色的面庞上投下阴影。固定在金发的水晶头饰在阳光下闪着光,给她整个人都添了几分光彩。

      一位美人,看上去与那位他只在照片里见到的年轻人极其相配。

      “格林格拉斯小姐,您好。我是魔法部的傲罗德力士,奉命来调查布莱克少爷失踪一案。”

      艾斯黛拉停下手上的活,转身抬头看向来者。她行了个礼,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德力士先生,您好。”

      艾斯黛拉并不是德力士因此案拜访的第一人。在见过歇斯底里的布莱克夫人、沉默悲伤的布莱克先生与当事人几位顾左右而言他的所谓好友后,德力士反倒觉得眼前的这位格林格拉斯小姐给人的感觉更加奇怪。

      艾斯黛拉格林格拉斯,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未婚妻。她应该早就知道布莱克失踪的消息了,可她笑意盈盈,德力士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悲伤的痕迹,哪怕是做做样子。

      也许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不知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她很有礼貌地问道。也许只是出于礼貌,德力士想到。

      “在布莱克少爷失踪前一天的下午,他和您在一起,”德力士顿了顿,想从艾斯黛拉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失败了,“冒昧地问一句,你们都说了什么?”

      “我们……”少女蹙眉,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我们一直在花园里散步,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我和他说起裁缝送来的裙子,就是我现在穿的这一条,在刚送来的时候缺了一颗珍珠。他安慰了我几句,顺便给我推荐了一个新裁缝铺。他说他回头就向他的堂姐要来地址……”

      艾斯黛拉细声细气地说着她想起来的琐事,从裙子上的珍珠、她养的那只脾气古怪的波斯猫,一直到她的园子里新开了哪几朵玫瑰。和德力士认识的大多数女巫比起来,眼前的这位小姐无疑像是一只豢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一朵温室中的娇花。想想外面那些正在发生的事吧——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亡,所有人惶惶不安。如今,就连她的未婚夫都下落不明,她居然还可以安稳度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您对这件事怎么看呢?”德力士问道。

      “哦,我感到很遗憾。但我相信魔法部会找到他的。他会回来的。”她剪下一支玫瑰,语气轻快,显得一点都不担心。

      “您似乎很笃定?是他在临走前和您透露过什么吗?”

      艾斯黛拉露出一个笑容。

      “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呢?说不定他只是碰上了点小麻烦,没来得及和我们联系。您知道,沃尔布加夫人一向看重雷古勒斯,这大概是关心则乱。”

      “看来您还不知道——布莱克的家族树显示,布莱克少爷已经死亡。”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手上的剪刀掉到地上。

      “死亡?”她轻声说,“您是说——他死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您确定吗?”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震惊地看着德力士。

      “无比确定。”德力士答道,捡起剪刀递还给她。艾斯黛拉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上去还没有缓过来神。

      “谢谢。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说,没有任何征兆——”

      “这就是我今日来拜访您的原因。我希望您能给我们提供更多线索。”

      短暂的安静。再次开口时,艾斯黛拉已经冷静下来。

      “我给您提供线索?我不明白。我能给您提供什么线索呢?”她露出了点不满,“我知道的都已经和您说了呀。”

      不错,她是说了——饰品、花朵、宠物,没有一个是和她那位死去的未婚夫有关的。

      “换个问题……您认为布莱克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少女犹豫了一下。

      “他是个温和礼貌的人。”她的回答很简短。

      “这一点他的几位朋友也提到过,”德力士说,“除此之外呢?”

      艾斯黛拉没有急着回答。她拿起剪刀,剪下了一根花刺。

      “这里所有的玫瑰在被插进花瓶前都会剪去刺。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需要。我们只需要它漂亮的花朵就行了,至于那些多余的、不合心意的部分,在被人看到前,就会剪除。对于格林格拉斯小姐来说,温和有礼、好相处,就是她需要的。其余的都和她无关。”

      “看来您并不了解他。”德力士下了结论。

      “不错,我不否认。很遗憾我不能提供给您更多线索。”艾斯黛拉格林格拉斯心不在焉地说,继续剪着她手上的玫瑰。

      “除了惊讶,您在听到他的死讯时就没有其他感受了吗?”

      “还有点遗憾吧。毕竟,他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您知道他擅长些什么吗?”

      “魁地奇,”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接着开始解释,“因为他一直是我们学院的找球手。”

      “还有呢?”

      艾斯黛拉的眉毛皱起,像是受到了冒犯。

      “我的母亲告诉我他是位优秀的年轻人,所有人都这么说。您如果好奇的话可以去问他们。”她语气冷淡。

      看来正如她说的那样,她对于自己未婚夫的了解仅限于“温和礼貌”,再加上擅长魁地奇。德力士有点同情那位死去的布莱克少爷和眼前这位高贵的小姐了。

      “他们都说,你们感情不错。看来事实和我想得有一点不同。”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艾斯黛拉,想看她作何反应。

      这次,艾斯黛拉一点都没感到难堪。她大方地点头:“他们说的不错,我们感情确实不错。但是感情这种东西,也只有局中人才知道。”

      德力士有点糊涂了。“可您刚刚还说……”

      “他不爱说话。”

      德力士懂了。雷古勒斯对于艾斯黛拉的了解要远远多于艾斯黛拉对雷古勒斯的了解,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雷古勒斯是个安静的人。在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中,都是艾斯黛拉在说话。而艾斯黛拉只对她周围的事物感兴趣,说的也都是些离德力士生活很远的东西。

      神经质的母亲、不管事的父亲、离家出走的哥哥、以自我为中心的未婚妻——他真的开始同情这位英年早逝的年轻人了。

      “所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对他的离去还是感到伤心的,是吗?”

      “哦,当然。”她答道,拾掇着怀中的花。

      看来,他们对于“感情不错”的定义有点出入。也许在活着的时候能貌合神离地过下去她就能面带微笑地告诉旁人他们感情不错,至于人死之后,抱歉,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德力士瞧着这位慢悠悠修剪玫瑰的少女,真的觉得这一切都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请您节哀。”他说,但并不认为她真的需要它。

      “谢谢,”她欠了欠身子,“如果您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得把这些花快点送回去。”

      她抱着一束玫瑰,在德力士惊异的眼神中离去,却折而复返。

      “我们那天就在前面的玫瑰花廊散步。那边的花都是我亲自打理的,”她骄傲地说,“如果您感兴趣的话,不妨过去看看。”

      德力士瞧着那玫瑰花下的长廊,心底涌出阵阵寒意。若隐若无的馨香不再能悦人心神,倒像是某种美丽而致命的毒药。他像是被催着赶着似的,快速撤离了此地。

      六十年后。

      这是个炎热的夏日午后。达芙妮扶着她年迈的姑母在后花园散步。

      艾斯黛拉已经快八十岁了。她的脸上布满皱纹,但还能捕捉到一点少女时期美丽的影子。她这一生坎坷,嫁过一次人,有两个孩子,其中的一个在战争中丧生,另一个远嫁他乡。她的丈夫是个自知平庸的纯血统,性情平和,在战争结束后没几年也撒手人寰。

      每年夏天,艾斯黛拉都会回庄园住一阵子,顺带打理打理她当年留下的玫瑰。她现在已经足够老了,动作不如以前灵敏,连弯腰都困难起来。但她在这件事上固执得要命,总是要亲自照顾那些玫瑰花。达芙妮没有办法,只得亲自跟着。

      姑侄二人聊着聊着,说到了达芙妮的妹妹阿斯托利亚。她嫁给了德拉科马尔福,育有一子斯科皮。

      “利亚前几天还和我说,斯科皮看上了韦斯莱家的那个女孩。”

      艾斯黛拉想了想,一个名字蹦到嘴边。

      “那个叫罗丝的?”

      “可不是嘛。要我说这也没什么不行,但老马尔福夫人还是老观念。他们家现在正僵着呢。”

      老马尔福夫人就是纳西莎马尔福,布莱克家族的小女儿。艾斯黛拉曾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很久远的事了,但印象中并不怎么愉快。

      “呵,布莱克家的人都一个德行,”她嘟囔着,“一个个都偏执得不行。”

      这话引起了达芙妮的兴趣。她听人说过,艾斯黛拉和布莱克家族的一位少爷曾有婚约,但后来那人死了。他死亡的真相多年后浮出水面,竟还是个抗击黑魔王的英雄。但所有人都对他知之甚少。

      “您自然是比我要了解。”达芙妮说,艾斯黛拉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雷古勒斯布莱克——是不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被问烦了,自从——”

      达芙妮知道她的那些答案——温和、礼貌、优秀、安静,一堆标签一般的词,还不足以定义一个完整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惜选择了错误的路。”艾斯黛拉叹息道。

      达芙妮从艾斯黛拉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怀念,这让她有点惊讶。要知道,这丝怀念在艾斯黛拉谈起她那位先她离去的丈夫时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想改正,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艾斯黛拉继续说,“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他只是和我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压着达芙妮手臂的力度加重。达芙妮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位雷古勒斯布莱克在艾斯黛拉心中的分量比他们一直以为的要重得多。

      “我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一直以来都很善良,不想伤害任何一方。可人总是要做出选择……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最后的选择究竟是勇敢还是逃避,也许兼而有之。”

      艾斯黛拉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的琐事。达芙妮逐渐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样一副画面——

      男孩与女孩并肩走在花园的小径上。花香四溢,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抱怨着衣裙上的装饰与小精灵的手艺。那些平凡美好的东西离男孩很远,他安静认真地听着她说,痴迷于她带给他的片刻安宁。而女孩呢,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男孩的焦躁,于是将话题越引越远。

      他们以这样心照不宣的方式在战乱中偷得半日闲,这画面美好得令人心碎。

      渐渐的,达芙妮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您当时就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吗?”她迟疑着问道。

      艾斯黛拉在达芙妮的搀扶下坐到花廊下的长凳上。她的目光追随着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飞虫。

      “并不是全部。他折下一支白玫瑰送给我,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她平静地说,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达芙妮震惊地看着她,慢慢消化着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艾斯黛拉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在真相大白前,从没有人怀疑过雷古勒斯的忠诚,也从没有人想过艾斯黛拉怀揣了这个秘密许多年。达芙妮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她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但可以想象,对于他们而言,保持旧观念要安全妥当得多。突然,艾斯黛拉抓紧了达芙妮的手臂,可她的目光还跟随着那只飞虫。

      飞虫落在花瓣上,艾斯黛拉凝视着它,目光却像是落在了很久远的过去——那像从时间缝隙中偷来的宁静午后,那支原本就属于她的玫瑰,那名温和却倔强的少年。时光的潮水抚平强烈的爱恨,只留下过去美好的残缺一角。

      四周围绕着花的香甜,达芙妮却突然嗅到一丝伤感。

      “那您当时劝过他吗?”她低声问道。

      六十年过去,那个岩洞里的所有细节早已公布。很多人对雷古勒斯当年的选择进行过讨论。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当时他不必赴死。也可以说,是他主动选择了死亡。

      闻言,艾斯黛拉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我说,布莱克家的人都是疯子。”她毫不客气地说,看上去极为不满。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马尔福的运气。何况,他做了他想做的事。”达芙妮柔声劝解道。

      艾斯黛拉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是啊,是啊。那群疯子从来都只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只是——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叹息道,“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曾经给我补习过功课。他大我一级,我图方便选了和他一样的功课。他是个耐心细致的人。那时我们还没有订婚,总是偷偷约在图书馆的角落见面。”

      “我会去看他的每一场球赛,每次都会带一条自制的横幅,写着‘斯莱特林必胜’。”

      “六年级时,他邀请我一起去霍格莫德。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一路上都在听我说话。”

      “在订婚的宴会上,我们一同跳了一曲舞。他亲吻了我的手背。”

      ……

      艾斯黛拉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件又一件。除却婚约,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可说的。隔着人海的无意对视,挑选羽毛笔时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手,一袋子她最喜欢的蜂蜜公爵巧克力……她去藏书室找他,却看到他在画吊坠盒的结构图……达芙妮想,这些话她可能从没有对别人说过。她要在人前掩盖他们的感情,她要装得若无其事,她要替他保守那个秘密。

      他送了她一支玫瑰,她将所有的事封缄于心。时间一晃,大半辈子已在身后。雷古勒斯沉入湖底,艾斯黛拉白发苍苍。

      “你们的感情真好。”达芙妮微笑着说。

      “我以后再也没有像爱他一样爱过别的人了。”

      时隔六十年,艾斯黛拉夫人语气平和,面带微笑。

      达芙妮突然间醒悟。很多年前,在艾斯黛拉丈夫的葬礼上,她面容沉静地接受着亲友的哀悼,并没有露出大家想象中的属于柔弱女子的沉痛悲伤。旁人以为她在隐忍,却不知她爱的另有其人。

      他们只看到了娇美的玫瑰,却没有看到玫瑰之下坚硬的刺。

      “至少您爱过。”达芙妮谨慎地说。而她至今未婚。

      “路都是要自己走的,别太在意别人说什么。在这一点上,我们还要向布莱克学习呢。”

      “那……您怨过他吗?”

      艾斯黛拉缓缓摇头。

      “我理解他,并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她慢慢站起来,拿出一把银剪子剪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白色玫瑰,又剪下刺,递给达芙妮,“别忘了,我们现在站在玫瑰之下。”她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

      丘比特送给沉默之神哈伯克拉底一束白色玫瑰,希望他不要将其母维纳斯的风流韵事说出去;希腊人在玫瑰长廊下秘密计划与波斯国王薛西斯的关键一战,后取得胜利。由此,“玫瑰之下”成了保守秘密的代名词。

      达芙妮起身接过那朵玫瑰,心中思忖着在很多年前艾斯黛拉是不是也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她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过的那支玫瑰呢?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撇清干系,年复一年地守着这个秘密的呢?

      除她之外,无人知晓。

      “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的。”达芙妮欠身说,艾斯黛拉满意地看着她。

      达芙妮扶着艾斯黛拉沿着阳光斑驳的长廊慢悠悠地往前走。老妇人低声嘟囔着:“当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她的絮絮低语被风吹散,消失在扑鼻芬芳间。

      很多年前也是此地,玫瑰盛开,阳光灿烂。在长廊下,黑发灰眸的男孩折下一支纯白的玫瑰递给她,请求她为他保守这个她意外发现的秘密。她知道他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悔恨,但无能为力。她只能接下这支玫瑰,抬头露出一个与平日无异的微笑:

      “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花开如故,时间一晃竟已过去许多年。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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