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再见，妈妈 ...
-
第8章再见，妈妈
嘉欣再想入睡时，清晨宿舍外的小树枝头,已经集满了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早已入秋，它们却还没想好冬天该如何过。或许，像麻雀一样呆傻也没什么不好，为何要想那么多琐事呢？执着于过去，痴望在未来，在纠结过去与未来的时候，当下就在不经意间成为又一个致你伤痛的过去，而未来亦如此。
在一场狂欢过后，常常是漫长的沉寂。嘉欣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每天过着简单规律的日子，她现在只想好好上课，好好看书。她的心中不是只有王涛一人，她有自己的文学梦，而这条文学的道路走得并不容易，甚至心存愧疚。
当年，她在学文还是学理之间徘徊。学理的话，大学专业选择面更广，就业也更容易，对她这样的单亲家庭来说，将来可以帮爸爸减轻很多负担，嘉欣心疼爸爸。可是这样她就必须放弃自己所喜欢的文学。
从小她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游乐场，而是图书馆。爸爸一有空就带她去那里，父女二人坐在地上，背轻靠在书架旁，一人捧着一本书，就这样能坐一下午。那样一个个安静清闲的下午，是嘉欣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她从小人书读到拼音读本，从童话故事读到诗歌名著，她知道公主们富贵幸福的梦幻城堡，她也知道寒风凛冽的市井街头。她在书中见识到了千百个或圆满或悲伤的人生状态，所以对于自己的人生，她反倒随遇而安，她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爸爸看出嘉欣那时心底的挣扎与矛盾，他拍着嘉欣的肩膀：“闺女，老爸不想你像我一样，趁年轻，抓住你喜欢的东西，将来才不会后悔。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嘉欣提交学文表格的那晚，她哭到精疲力尽才睡去。她知道，她的爸爸正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用着自己单薄凄凉的身躯，努力为她建造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城堡。他想让自己的女儿和其他孩子一样，每晚都有好梦陪伴着入睡。爸爸这么做是弥补当年自己的缺憾，更是为了嘉欣的未来。
爱好和梦想对于一个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一种奢侈，金钱可以摧残一切竞相破土而出的嫩芽，也许它们将来会开出一朵朵珍奇的名花，可惜它们生来落错了土地。好像一块疲惫了的农田，除了粮食，它不被允许再有多余的养分滋养那些可看却不中用的玫瑰。可是父亲是一个不合格的农夫，偏偏促成这样的事发生，宁愿忍受其他同耕者的嘲讽和异样的眼光。
简单的洗漱后，嘉欣背着书包轻轻关上了门。宣沐亭还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枕旁的手机还连着耳机，循环播放着动感的音乐。接下来，嘉欣会去食堂吃早餐，两个豆沙包，一碗白米粥，然后会去一片静谧的林荫小道，坐在木条椅上背英语单词，等待图书馆开门。若是有课，下了课的时光也还是在食堂和图书馆之间晃悠。她的生活就是这般简单枯燥，但是嘉欣很享受这样寂寞孤独的时光。这样，她的心就可以从书本里汲取更多的情感依托。
就这样，日子缓缓流逝。从那天的学生会聚餐结束后，她倒是很少见到王畅了。嘉欣又像过去的13年一样，重复着她早已习惯的生活。每当身心俱疲而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一想到王涛，她就觉得还可以再从身体里榨取一些什么，用以继续支撑没有他的日子。
转眼，嘉欣来到大学已经一个多月了，国庆节的临近让热闹的校园渐渐缓过神来，同学们都在三五成群地计划着出游或者返家，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少，待到十月一日那天，整座校园几乎都空了，路上能像嘉欣一样背着书包去学习的人寥寥可数。嘉欣也想回家看爸爸，可是来回的车费不是小数目。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是该去食堂吃晚饭的时间了。嘉欣朝着食堂走去，却被一辆红色轿车拦住了去路。
刺眼的红色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别扭，嘉欣皱着眉头，眼看着车窗缓缓地降下。一个化着淡妆，略带皱纹的中年女子探出头来，满面笑容地望向她，“嘉欣，上车吧，带你去吃大餐。”嘉欣看了她一眼，头也没回，自顾自的朝着食堂的方向继续前行。
那女子见状有些着急，急忙拉开车门，拽住了嘉欣。“今天是国庆节，放松一下嘛，妈妈想你了，带你去吃好吃的。”嘉欣甩开母亲的手，转过头来看向这个一年多未见的母亲。她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想去，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母亲强忍着眼泪，用哀求的声音说道：“就今天一晚，妈妈明天就走了。看你瘦的，你爸看了也会担心的。”说道爸爸，嘉欣的心才软下来，她知道他们一定是联系过。不就是吃个饭吗，过了今晚就又可以清净了。
母亲好像很熟悉嘉欣校园周围的路，很快找到了一家日式餐馆。餐馆不大，装修得却很精良，摆设的物件小巧中透着温婉别致，眼前这异国风采倒让嘉欣无光的眼睛闪起了好奇的光。母亲把菜单递给了嘉欣，告诉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可是嘉欣不想费脑筋，拒绝了伸向她的菜单。母亲依旧热情地招呼着服务员，一口气点了一连串嘉欣从未听过的菜品。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上餐的过程，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中。
还是母亲先开启了话题。“你看你，平时都在食堂吃，偶尔出来吃一顿大餐也没什么，再说今天又是假期。学习固然重要，但也要学会放松嘛。”这一点，她和父亲倒是像。嘉欣只得敷衍似的哼了一声，算是听进去这位久别了的母亲的忠言劝告。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张这么高了，一想到你刚出生的时候才一点点大，嘴就像小拇指头那么小，吃奶都费劲。”母亲伸出手来比划着，嘉欣对这些陈年旧事厌恶之极，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望向这个似乎陌生的女人。
嘉欣一直关注着母亲的朋友圈，平日里她总是留着一头大波浪，红色的唇彩透着成熟老练的气息，她每次出镜的耳环、项链和高跟鞋几乎都未重过样，至于衣服更是层出不穷、亮眼华丽。可是今日，为了见她，特意将头发拉直，换了淡妆，穿了平底鞋，首饰饰品全都摒弃，只有一件紫色连衣裙显得略微高调，这和平日里母亲光鲜亮丽的样子大为不同。今晚，她虽然略显疲惫，可是依旧独具风情。看来母亲为了她们这次相见真是煞费苦心。
嘉欣不得不承认，母亲很美，淡妆浓抹总相宜，交际的能力也确实很强，她如今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赚着很多的钱，自己是应该替她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嘉欣的心中只充斥着厌恶和不平。她一想到父亲英俊的脸上早已刻满深深的皱纹，一想到他一个人在家中的黯然神伤，她就难过得想哭。没错，父亲只是一名小工人，没有钱没有背景，十几年来毫无长进，但是他是一直伴随着她成长，理解她懂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也许父亲给不了她物质上的享受，可是嘉欣根本不在乎，她需要的只是在孤独无助的时候，有一个可以安慰、关心自己，仅此而已。
“妈妈在怀孕的时候没有钱买好的吃，那时候梨很便宜，就拼命的得吃，倒也没饿着。后来，你外公看见你出生时不是男孩子，想把你扔掉，还不让你外婆留下来照顾妈妈。在你刚满月的时候，妈妈就去了一个大公司的老总家当保姆，当时你爸一个月才拿两百多块钱，我们有时好几周连一点荤腥也没沾，妈妈只有去工作，才能有钱给你买好奶粉。后来，你爸不让，妈妈只干了半年就回来了，回到家，你都不认识妈妈了……”已经很久，很久，母亲没在她面前说过这么多话了。
“后来，爸爸妈妈来到城里，给你上好的幼儿园，然后一起攒钱买房子，努力让你上最好的小学。你外公有钱也不支持妈妈，你爸家里更拿不出钱，妈妈只能继续出去打工，好赚更多的钱，让你有好学上。”嘉欣听了母亲的话，慢慢和记忆中自己上幼儿园的情形对应起来了。
母亲那时为了孩子的教育、生活犯愁，而她和父亲两人注定只能是城市里的无根浮萍，想要留在城市，就必须忍常人不能忍，就必须有所取舍，有所牺牲。所以，母亲才会对自己那般严格，在幼儿园时就因为嘉欣认不清红黄蓝绿而骂她；在刚上小学时就让她背乘法口诀，做加减乘除，做不上来就对她又打又骂，她的鼻梁曾经被抓破一道长长的血口；得知她上课不积极回答问题就让她跪在校园门口的那块草地上，被来往的同学注目；看见她因粗心做错题就揉烂撕碎她的试卷；有一次，数学考试没及格，就罚她跪在雨地里，向路人道歉，说自己以后不会再粗心了，那天晚上她发烧烧到39°；她之所以一直讨厌吃饭，是因为她记得几乎每一次吃饭时，都会在饭桌上挨数落；有一次她因为玩钢笔，把袜子上弄的全是蓝墨水，她就被打了，那是她第三天挨打，脸都有些发肿，然后继续强颜欢笑着去学校上学……
她曾经很恨母亲，现在依然忘不了她给自己幼小的心带来的巨大伤痛。她的谨小慎微、她的细心冷静、她的孤僻独立，都是在母亲从小的打骂中形成的，她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感激。
“幸好嘉欣你争气，从小到大，没让妈妈操一点心，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在最好的学校，现在又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你的成长，妈妈错过了太多，妈妈对不起你……”说着说着，母亲掩面哭泣着。
在嘉欣印象中，她是第一次看见母亲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她印象中的母亲一直都是严厉、独断、没有人情味的形象，这是她第一感受到母亲的无奈与苦衷。她不知道是同情母亲，还是哀伤自己，母女两人就这样默默流着泪，吃完了这来之不易的一顿饭。
临分别时，母亲塞给嘉欣一件新衣服和三千块钱，要是以前，嘉欣一定会严词拒绝，她因为可笑的自尊和怨恨，一次次拒绝母亲的好意。可是今日，当母亲请她一定要收下，还和她说：“妈妈这些年来辛苦地赚钱，都是为了你，你要是不要，妈妈真的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意义。”这些话在以前嘉欣听来，简直是扯谎，这劣质的虚伪谎言直让她恶心，可是今日，她竟然收下了，母亲激动地再一次模糊了眼眶。
当送嘉欣回到宿舍后，母亲打开手机，未接电话已有十几条那么多了。今晚，于这对母女来说，注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同时，她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今晚在那家日料餐馆所发生的一切，都被王畅和凌雨舟看得一丝不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8章 再见，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