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鲛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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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被安置在寺庙里，那原先备给谢扶风的床榻躺着昏睡着的少年。
林三招呼开有些错愣的仆从和丫鬟，又开始铺开另一副床榻。
谢扶风垂下眼看了看床榻上的少年，玄青色的被褥盖到胸口处，两只细白的手被过于宽大的衣衫遮盖住，领口却有些散开，露出深深的锁骨，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的烛火打在少年白皙精致的脸上，又见他眼尾处那颗红痣，莫名生出一些奇异的暧昧。
分明是秋日，谢扶风却觉得像处在夏日一般，热的发慌，他推开门，吱呀吱呀的开门声混着稳健的步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月亮恰好进了云里，夜色当真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谢扶风禁不住回忆起来。
虽说过去了二十年，却还记得很清楚，当今皇上，也就是自己的皇兄，因着一些小事，一把将自己推入水里。
当时的自己不过是个七岁孩童，在水里手脚并用的扑腾，直呛水，呼吸困难，不停的有水从鼻口处灌进来，那时皇兄冷眼旁观，甚至嘴角还扯出一丝笑意。不过十一的年纪，就这般歹毒——
皇兄当看戏似的观摩了一会，就走了，那时的自己可真蠢，直直的伸手求救，施暴者看到自己的施暴对象狼狈的一面，自然是兴奋居多，怎么会兴起想救助的念头呢。
后来气力逐渐没了，已经半昏过去了，只凭着本能挥动手臂，不让自己被水淹没，渐渐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害怕啊，无助啊，绝望啊……那么多负面情绪。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的母妃没有强势的母族，后宫中年轻貌美的女子比后宫的草还多，父皇自是很快忘记了那个没什么背景又日渐显出老态的妃子，宫里的人势利的很，见自己的母妃失宠，连带着自己也就一起遭罪。
美人年老迟暮，也就不是美人了，甚至连风情都缺，那位高权重，后宫颇多的皇帝，都不惜的再看上一眼，在母妃刚怀上自己，不宜行事，恰好宫内又来了新的秀女，也就理所当然的被厌弃了。
不受宠的妃子和不受宠的皇子在后宫里，也就只有被欺压的份了。
啧，说实话，真难熬。
……
后来自己约莫是昏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直直的撞进一双湛蓝色的眸子，那人长长的睫毛扫在自己脸上，有些痒，嘴唇上还有温软的触感。
应该是察觉到自己醒过来了，那人一下子就移开的身子，有些短的腿直了起来，后退几步，没入水里。
自己随即便感觉到肺里的水在翻滚，止不住的呕出带着腥味的水，不停的呕，痛苦极了，肺像是被手狠狠攥住，好似要炸开。忽的背部传来一阵拍打的触感，动作很轻柔。
谢扶风紧紧的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察觉到疼痛，终于确定这是现实，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夺冠而出。
他忍不住抬手抱住那个给自己轻拍背部的人，那人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背部以示安慰。
待缓过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谢扶风抬手擦了擦视线朦胧的双眼，面前人的样貌也直直的入了眼帘。
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背部，有几缕发丝落在额前，肤色很白，不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而是很细腻的莹白色，衬得那湛蓝色的瞳孔更是好看，是天空的颜色，没有一丝杂质，无辜的下垂眼，紧抿的唇，唇色有些艳红，约莫是给自己渡气的时候亲红的，耳尖红红的，好似在害羞，脸上起了一抹红晕，其下——不是常人都有的腿，而是一条尾巴，一条浅蓝色的尾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人身鱼尾。
好看的不可思议。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那鲛人忽的神色里多了些防备，看着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稚嫩到像是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微微甩动半没入水中的尾鳍，水面泛起一些波澜，他抬头看着自己，支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处比了一下，用软软的腔调说道:“你不要告诉别人，”那鲛人似乎有些纠结，他懊恼的皱了皱眉，“父…阿爹说要是被人族知道的我们的存在，人族会把我们都抓走的，所以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样貌极好的鲛人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男孩，一双湛蓝的眼睛好似能把人看透。不一会儿他便眨了眨眼，眼底氤氲出一些水光，好似有些害怕，他忍不住颤了颤，抬眼看了看自己。
“我答应你。”自己当时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然后那鲛人就跃入河里消失了。
当真没有心计，要是自己真是个坏人，他和他的族人就完蛋了。
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呢？
谢扶风举起右手，月亮从云里出来，月光撒下来，透过指缝映在他脸上。
京城里，骨肉相残的例子比比皆是。
连素不相识的鲛人都能全身心信任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兄长却一心要取自己的性命呢？
谢扶风忍不住笑了笑，只是笑声有些惨烈的意味。
……
清晨，天色亮了起来，林子里的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有些闹。那烛火已经灭了有一段时间了，缕缕白烟也都散尽了。
有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了进来，玄青色被褥上的手动了动，暴露的空气中的肌肤微微红润。少年不住的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落一片阴影，忽的睁开眼，神色还有些懵懂，氤氲着一些雾气。
有一只凸着青筋的大手伸过来，温热的指腹轻轻点在少年眉间，少年愣了一下，身体紧绷了一瞬，视线也清明了一些，他乖巧的露出一抹笑，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眼前俯下身的青年的眼睛。
纯净又无辜，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好似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像是确认了什么，少年放松了下来，眨了眨眼，眼底的雾气也就散了，他开口道:“我叫亦，你呢？”
“谢扶风，”青年不自觉的笑了笑，“我叫谢扶风。”
……
朱红色的宫墙围堵出一个美丽又孤独的囚笼，青色的瓦片盖在屋顶，建筑外围爬着一些快枯萎的藤蔓，分明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其上的却生着几处嫩芽，平白添了一些生机。
那印刻着“顺王府”三个大字的府邸，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府内有一汪池塘，旁边坐落着一个亭子，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端坐在亭子里的凳子上，手里捏着一颗黑棋，颦着眉，好似在思索着什么，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谢扶风恰从宫里出来，得旨禁足，原先还有些不快，见到亭子里的少年，心中的郁气也就散了一些。他不自觉的踏轻了步子，朝少年走近。直绕到少年身后，揉了揉少年的头。
少年机警的转过头来，目光在触及谢扶风的脸时又露出一抹笑。
“坐。”少年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谢扶风也就顺从着坐下，开口道:“原先见你好像受了伤，可再瞧又没见到伤痕。”
少年的眸子闪了闪。
可以信任的，能察觉到他的善意，我该相信自己的能力，不是吗？
见亦一直不说话，谢扶风垂下眼，带着一些歉意开口:“抱歉，我不该问。”
亦眨了眨眼，说:“要作为原型才可以疗伤，所以伤口不可见。”
谢扶风松了口气，这算是信任自己吧，他不自觉的想。
“怎样化为原型？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亦有些惆怅的开口，“原先只要再碰到水就可以了，现在不行了。”试了几次都不行，他垂下头，甩了甩被白衣裹住的双腿，有些委屈的想，这腿真难看，想尾巴了。
“那你先呆在我这吧，”谢扶风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我这里很安全。”
我会保护你，尽我所能。
……
入冬了，今年的冬特别冷，不仅于皮肉之冷，宛若入骨的寒，一天接着一天的雪簌簌而下，刚停了一场大雪，又落下一些小雪。
遍地都是雪茫茫的景致，其实挺好看，却只有些富贵人家欣赏，还作了诗来夸耀，民间出了几首极妙的诗，被皇上宠极的臣子献给圣上，龙心甚悦，据说还命人用好几种字体写下。
宫里好似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欢乐景。
入夜，殿内。
一人着一身黑衫跪于殿内，似是跪了好些时辰，身子开始颤抖，动作却端得礼貌，一遍又一遍的说:“皇上，臣斗胆恳求皇上开仓放粮，这天太冷了，百姓可谓是民不聊生啊……”
他身前着龙袍的男子却一脸不屑，身上还攀附着三两个披着薄纱的女子，偶尔觉得有趣还会和身边的美人私语两句，逗得美人展颜。
美人好似不怕冷。
真的是不怕冷吗？
只是这殿内的炭火足够罢了。
那夜，宫里的白雪上又染了一地血迹。只是后半夜又被雪覆盖上了。
这雪的颜色最是白净纯粹，好似没有污浊。
却又好似藏遍污浊。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鲛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