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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不曾逾越 ...

  •   车窗外的景物不断地向后退去,离目的地越发近了,一切都按照计划的轨迹向前发展着。
      忽然,车子来了个急刹车,正凝神静思的榆桑被惯性带得猛地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勒着,扯了回来。这一前一后的拉抻运动对榆桑的打击可不小,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一个人影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伸手解开了安全带,直接把她从车里拽了出来。
      司机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那辆突然横档在他的车前面的黑色轿车已经驶出相当远的距离了,载走了他没付钱的客人。
      “秦,你不是出差去了吗?”榆桑惊愕地看向身旁本应不在B市的男人。
      没错,这个半路杀出的司机正是秦炽烽,昨天晚上在秦家宣布要出差的秦炽烽,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榆桑身边的秦炽烽,还带着明显的怒意的秦炽烽。
      榆桑等了许久,没等来秦炽烽的回答,他径自驾车,不言不语,车内又只剩下静默。
      不知行驶了多久,车停了,到了一个榆桑不熟识的地方。
      “下车。”秦炽烽的口吻带着他一贯的命令式语气。
      榆桑没有出声询问她此时身处的具体地点,反正早已与她计划的目的地背道而驰了,也就无所谓清楚不清楚,即使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她的伎俩想必已然被秦炽烽识破,根据他方才盛怒的表现,他来的目的是找她秋后算账的可能性很大。
      既来之,则安之,榆桑的处世之道一向是随遇而安。
      秦炽烽的车子正停在了一个巷子口,榆桑一下车便被眼前那条古老而狭窄的小巷吸引住了视线。
      布满青苔的墙上满是或深或浅的裂缝,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的条条皱纹,烙下的是时间的刻度,展示的是岁月的沧桑痕迹,将厚重的经历呈现在萧索的表面,勾起过往的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秦炽烽在前面踽踽而行,跟在后头的榆桑,一进巷子,便没能挪动脚步,她驻足巷口,逡巡着青苔与枯草交错的墙壁,眼里弥漫的是浓厚的感慨。
      榆桑记起了这个地方,记得这条巷子,记得这堵墙,记得那上面的年复一年地长在同一位置的青苔,记得那时躲在这里独自垂泪的女孩,记得嘲笑她的那群孩子围追堵截她的那个墙角旮旯,这里就是陪伴她度过为时不短的消沉时光的一方天地。
      注视着抬头望天的榆桑,浮现在秦炽烽脑海中的是他初见她的那一眼留下的印象,桀骜不屈。仿若时光倒流,这抹身影与当年那个倔强地不肯落下眼泪的女孩重叠在一起,两者组成一股强烈的冲击力,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房,尽管他极力克制,但他的心终归是乱了。
      被搅乱了一池春水的秦炽烽却在享受,享受唯有榆桑能带给他的这份舒服和放松。
      秦炽烽沉浸在这般安逸静谧的时光里,静静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榆桑,就只是望着,他感受到的也是无比的满足,是一种失而复得的久违的宁静,这时的他方能拥有切切实实的休憩的体会。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榆桑一出声,惊扰了秦炽烽,把他从美好的情感享受中拖拽出来。
      秦炽烽缓过神来,眼睛定定地盯着榆桑,也不说话,目不转睛。
      他的那双眼睛里明明就有榆桑想要知道的答案,那个答案满满当当地占据了他眼里的每个角落,显而易见,明明白白,那个答案就是榆桑她自己。
      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可到了榆桑的认识里,那就变了意思。
      秦炽烽的表达方式分明是盯,紧紧的盯,密切的盯,全神贯注的盯,可在榆桑的眼中,那就成了瞪,狠狠的瞪,切实的瞪,深恶痛绝的瞪。既定的认知让榆桑自然而然地把秦炽烽的举动理解成是怒气的表现,是他识破她之后怒火中烧的证明,是他即将大举算账的小小前奏。榆桑脑海中东窗事发,在劫难逃的想法一经生成,也就有了接下来的主动承认错误的一幕。
      “骗了你和秦爷爷,是我的错。”榆桑的语气是诚恳的,态度是端正的,语言的条理也是清晰的。
      既然已经认定秦炽烽是在为她说谎的事恼怒,她认为与其双方都不说话,让局面僵持着,倒不如一方服个软,找到事情的突破口,早点解决问题,而她作为犯错的人,应当先承认自己的错误,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秦炽烽没有表示,那句话在榆桑看来是理所应当说出口的,在这个当口说出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但对于秦炽烽来说是相当突兀的,他那时正在表达自己的情感,酝酿自己的情绪,一句莫名其妙的道歉突如其来,听得他有些懵了,就像是一记闷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脑门上,把他敲晕了一样。
      尽管秦炽烽有片刻的不明所以,但他必须对榆桑的话做出回应,因为她在等。
      “我本来就不相信你说的所谓放弃的话,也就没什么骗不骗的概念。既然你要谈这件事,那我们就来说说看你到底错在哪里。你刚才是要去市政府大楼,对吗?”秦炽烽又恢复成平常严谨持重的模样,对榆桑说话的语气既有长辈教训晚辈的严肃,又有警察审问犯人的严厉,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是。”榆桑老老实实地回答,乖巧地就像一个带着悔改之心接受训斥的小学生。
      “去找市长,是吗?”秦炽烽早已像个半仙一样洞悉了榆桑的所有打算,却还要她一个一个地亲口承认。
      “是。”能在路上将她截获,秦炽烽想必对她的计划都猜得一清二楚了,事已至此,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都无从遁形了,榆桑就没必要再隐瞒些什么,因为那无济于事,她的态度也摆得相当端正,有问必答。
      “为了背后的那个人,是吗?”秦炽烽的问题步步深入。
      “是。”榆桑不否认。
      “你想通过市长来扳倒他,是吗?”秦炽烽继续问。
      “是。”榆桑接着答。
      “你手上有证据。”终于不再是问句,而改成了肯定句。
      “是。”
      榆桑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可秦炽烽气势迫人的逼视让她做了肯定的回答,她向他吐露了这个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肯定回答,对他说出了这个她即使受尽折磨也没有松口的肯定回答。
      话一出口,榆桑有的不是泄漏了父亲慎重地交代的秘密产生惶恐不安,惭愧歉疚,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油然而生的是如释重负的痛快,仿佛卸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
      秘密果然还是需要被分享的,否则随着年轮的转动,窖藏日久的它们碾压的就是保存者的心灵,用日积月累的无形力量对精神和思想施加难以估测的压力。如果与人分享了秘密,就等于同他人分担了秘密本身具有的潜在压力,是一种力量的转移。
      自从接受了那个秘密,多年来,榆桑始终没有找到与她共同分担的那个人,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将人选定为了秦炽烽,这其中的因由,作为当事人的榆桑也不知道。或许是榆桑能承受的时间限度到了,或许是秦炽烽恰巧赶上了合适的时间点,或许是榆桑近来的情绪不稳,或许是秦炽烽眼中的判断太过肯定,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是细水长流的信任,是突如其来的感觉,反正结果就是榆桑把她保存的秘密告诉了秦炽烽,换来的却是一句责骂。
      “笨。”这是秦炽烽对榆桑那些个“是”的回应,也是对榆桑自认为不错的计划的评价。
      “怎么了?”对于秦炽烽的责骂,榆桑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反而虚心地向他请教。
      “官商勾结。”秦炽烽言简意赅地用四个字完成了他的回答。
      “王市长的政绩一直以来都很好,清正廉洁,两袖清风,被赞为人民的公仆,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众所周知的,做不了假。”榆桑说出她认为自己的计划可行的理由。
      “笨。官场上的人一向都是明里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那个王市长刚上任的时候来拉拢过秦家,头一次就送的是前几个市长几次加起来都比不过的厚礼。官商勾结,自古就有,而且是蔚然成风,达成一定的协议,那官就能做得长久些,商才能赚得更多的钱。胡家的生意这几年做得还不错,在B市也算是有些影响力了,老爷子拒绝了王市长的拉拢,但胡奇没有拒绝,那他们的结盟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一去就是自投罗网。”秦炽烽的分析让榆桑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她的想法就相当于自寻死路。
      “羊入虎口。那个人还不确定你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你这一趟出行成功了的话,你就会彻底暴露你的底牌,也等于是把你一直以来掩藏的东西直接透露给他,那从此以后你的处境就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轻松,至少他会给你制造一些骚扰,你的身边会不断地出现一些麻烦。还有,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个幕后的人,我们没找到,而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些你都考虑过吗?”秦炽烽对事件的可能结果做了初步的预设。
      “蠢钝如猪,幼稚,愚蠢,自以为是,傻子,笨蛋,白痴……”榆桑狠狠地骂着自己,一声接一声,一句接一句,缓慢却郑重。
      认错的时候,榆桑的头就是低着的,一直到现在,就没抬起来过,她的视线范围保持在脚边的三寸之内,不曾逾越。
      秦炽烽原先还离榆桑有一段距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此时毫无预兆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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