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依恋》商愫予

5、时过境迁

　　“遇星，别哭了。”
　　申翊温声的哄劝让任遇星更想哭了。他总是让她哭，用温柔，用残忍，各种各样的方法，最后总是让她明里暗里泣不成声。
　　今天他离开之前那一句话，她就心痛如绞，这么多年来在剧组底层受过的气，和血吞的委屈在脑海里走马灯样掠过，当时明明咬着牙忍了下来，现在却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而现在他又闯进夜半的练习室，她所有的痛苦有了发泄口，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申翊，申翊，申翊。”
　　她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状态是否正确，明明几天前她还做好了和他形同水火的打算，现在却一头扑进他怀里。
　　“遇星，我在呢。”他开始抚摸她的头发，语气柔软，这是任遇星这么多年以来无比怀念的温柔，却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恐惧着的温柔。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的原谅，然后利落地和申翊自此天各一方。她有多喜欢现在的感觉她很清楚，她怕一不小心，她就想要得到更多。
　　可是申翊那样的人啊，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再自作多情一次，就是再被笑话一次，再看见申翊充满无奈的蹙起的眉头一次。她不喜欢那种感觉，那种让申翊为难让自己心痛的局面，她永远不想面对第二次。
　　一点也不想。
　　“申翊，可不可以原谅我一下，高中的时候，我很抱歉。”
　　她闷声说，鼻音很重，刚刚的确是哭惨了，脑袋也跟着发麻发痛。
　　“遇星，”他把她从怀里扯出来，注视着她红了的眼，看向她的眼神，八分无奈两分温柔，“我现在不怨你了，只要你别再哭成这个样子。”
　　他伸出手指给她擦眼泪，指尖的温度微凉，划在脸上有种意味不明惹人心悸的痒。
　　是她心痒，大概。
　　任遇星忽然发了疯一样推开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继续和他共处一室，她不知道自己又会做出什么，又会怎样把一颗心就这样交付出去。她只是想到他身边求一份心安的，她想要的结果是两清，尽管她知道这对他并不公平，但她绝不能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了，绝对不能！
　　申翊看着她，愣了一秒，然后眼底的光芒渐次熄灭。
　　“任遇星，你是不是想，得到我这份原谅之后，就和我两清。”
　　申翊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痛苦，眼里没了温柔，换上了令人心痛的冷讽。她心虚，不敢看他，也不敢作声。
　　“也是，你一向自私。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当时你自己有多残忍啊，所以你非要我亲口说原谅你，非要我才能给你这个心安啊？”
　　他再次走向她，把她抵在了钢琴上，琴键发出的声音刺耳，她皱着眉闭上眼，眼泪滑了下去。他这次没有用手去擦，而是伸出舌头把她的眼泪吃进去，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句句诛心。
　　“你甚至什么都不想付出，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软，只要你把你的所谓愧疚委屈巴巴地往外一摆，流点眼泪，就能听到那句原谅？”
　　他的手滑向她腰际，掐紧了她的腰身，她忍不住痛呼出来。她想反驳，想告诉他不是的，他如果需要的话，她愿意去做一些事情。
　　可她开不了口，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的确在最开始的预设里，不认为自己需要去做什么事来得到这份原谅，认为只要她去到他面前，他就一定会原谅她。
　　她是自私，她一直都知道。
　　“疼，是吗，任遇星？”
　　他对她笑了，眼底却猩红一片。她没法点头，也没法摇头，所做的一切只是哭。她仍在期盼他心软，仍然卑劣地寄望于他的人格足够高尚足够无欲无求。
　　他掐住她腰际的手更加用力，这次他就是要她痛，她知道的。她咬紧牙关不想喊疼，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忍耐，直接含住了她的唇。
　　呼吸渐次紊乱，他的手向侧边一带，她整个人落到了钢琴下方窄小的空间里。
　　他坐在钢琴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剧烈地咳嗽，看她呼吸紊乱，看她泪流满面。
　　“任遇星，你究竟有没有心的？”
　　他忽然也落下泪来，语气哽咽，充满控诉意味。
　　那一刻任遇星的心忽然就失去了生气，像沉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鲜活却死寂。她终于认清，支撑她这么多年寻找他的原因不只是长进骨血的愧疚，还有难为人道的爱意。
　　说来嘲讽，她居然也能让他伤心如此。
　　他把她抱起来，抱在膝上，交织着痛苦与爱意的吻再次落下来。没有退路，没有希望，没有怜悯。
　　她清楚他这样恨她的原因了。
　　原来当年动心的并不是只有她自己而已，念念不忘的也不只有她自己。
　　他和她承受着相近的痛苦，却和她走上了相反的道路。她选择的是寻找他，而他选择的是让她看见他。而这场本该平和的久别重逢，给他和她带来的却只有不幸而已。
　　她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上升期的流量，最怕的就是恋爱传闻；而她也想在这档节目之后，做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重新去做大数据应用，就此回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中。不是她不相信他的心意，而是她旁观过娱乐圈里太多因为漫天流言或是聚少离多而分手的例子，艺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她是认真想变回一个普通人。
　　她不想最后变得伤痕累累，她不想受伤不想痛，也就不再想爱了。年少冲动，而今时过境迁，她不再拥有张扬明媚，也不再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拥有的只有自我保护的本能。
　　“任遇星，你走吧，”他松开她，哑声说，“不对，是我闯过来的，我该走。”
　　他踉踉跄跄走向门口，最后回身对她笑了。
　　明明应该是很标准的微笑表情，她却不知为什么，在他眼里看到了空洞和悲哀。
　　最后的防线轰然倒塌，尘土飞扬，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名为悲伤的墙体。任遇星慢慢地、慢慢地蹲在地上，再也没有掩饰地失声痛哭起来。
　　一切都不在是从前了，时过境迁了。
　　从前没法牵到他的手是因为误会，而现在不敢拥抱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悔悟。
　　可笑又可悲。
　　接下来的主题曲测评中任遇星升了班级，B班是黄音的班级，撕掉C标签的时候，任遇星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撕了下去。
　　像是撕开伤口一样，撕开和他最后的紧密联系。
　　她把班徽的别针取下来，和其他或升或降的选手一样，等着申翊收回班徽。
　　有的女孩子哭成一团，升到A班的哭完就能心情愉悦，降级的哭完之后也要眉头紧皱。同样是离别，你看，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有些和申翊相处不错的小姑娘在交还班徽之后，还会顺势抱一抱他，他眉眼依旧柔和，没有不耐。平心而论，申翊很适合当老师，对除了任遇星以外的学生，确实好得没话说。
　　他走了过来，向她伸出手。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安安分分地向他行个礼，乖巧地微笑着，把班徽交还给他。
　　她知道她不可能被他原谅了，但她也不再想要那份原谅了。她知道她希望他一直恨她，她知道她只有这样，才可能不被申翊忘记。
　　时过境迁，她却依旧自私地想要他心里有她，想要他把她放在心上，哪怕她是他狰狞而丑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