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后得月》泥慕玉

5、第 5 章

　　以前言又声还在班里时，虽然她很少和她搭话，但是至少还能看见她，对于季舒而言，那已经很满足了。

　　现在言又声去了走读班，她们班级之间隔了两个走廊，她想见她，要特意绕过去，没等她和她说上话，课间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言又声更像是躲着她一样，每次课间都不见人影，就是早上大家一起去跑步做操的时候，都看不见她。

　　而且言又声现在不住宿，每天晚上六点一到，就背着书包回家了，而她还要继续上晚自习，对于季舒来说，更加少了见面的机会。

　　她心里难受，面上却不显，手里转着笔，想着心事，手下勾选了一道英语选择题。

　　“你这……还不错啊，分心都能选出正确的答案。”

　　正做着题，耳边忽然传入调侃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一个有些面熟的清秀女孩子对着她手下的题目，边看边点头。

　　季舒收了手里的笔，奇怪地看着她，“你是？”

　　“就知道你一定还不认识我。”女孩子笑道，“我在你后面几排坐了一年多了，我叫顾清韵。”

　　班里有七十多个人，季舒比较内向，这一年多的时间不怎么和身边的人说话，也就同宿舍的几个人她认得，顾清韵的名字她倒是有几分印象，是班里成绩还不错的那个，但是脸她却是记不住的。

　　“啊，你好……”季舒尴尬地对她打了个招呼，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清韵倒不在意她尴尬的态度，轻笑道，“你之前一直不怎么和班里的人说话，只和言又声比较熟吧，对了，说起言同学，我刚刚路过她们班，看见那里的灯还是亮着的，好奇探头看了一眼，言同学竟然还在里面呢。”

　　季舒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晚上八点半了，走读班应该早就放学了才是，这个点，言又声竟然还在学校？

　　顾清韵见她流露出的担心，顺势问道，“你要跟我过去看看吗？”

　　季舒点头答应了，两人趁着课间的十分钟，绕到言又声所在的班级，隔着窗户，果然看见言又声坐在教室里，笔抵着下巴，低头思索着。

　　她座位后面，陈静缘一头绿发，鸡窝一样，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的。

　　她随手翻了一下书，撩起书封的那一刻，顾清韵眼尖，发现那是她们全校统一刚买的数学练习册，有些纳闷道，“她在……做数学题？”

　　不是说言又声不爱学习，所以才性情大变一样，跑到走读班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跑到这里来认真学习来了？

　　在顾清韵说出言又声手里拿的是数学练习册的时候，季舒心里一咯噔。

　　她明白为什么言又声这段时间变化那么大了。

　　她们在法律上是未成年，却已经是知道什么东西该买，什么东西不该拿的年纪了。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她是泥做的菩萨，现在自身难保。她的爸爸正准备要生儿子，她在家里的地位如今和透明人差不多，她妈妈给她的钱只够她生活到念大学。

　　她不能辜负天堂的妈妈的期望。

　　现在的她，帮不到团团分毫，也保护不了她。

　　顾清韵道，“她盯着那一页好久了，是遇到不会做的题了吗？”

　　“应该是。”季舒盯着窗户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言又声倔得要死，遇到问题不问人，怎么能解决呢？

　　顾清韵还要说话，上课的铃声却响了。

　　她起身问季舒，“走么？”

　　季舒摇摇头，“你跟老师说，我肚子疼，等一会儿吧。”

　　她说完，推开了言又声她们教室的门。

　　言又声的家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只要二十分钟，她妈妈去缝纫厂做工要十一点钟才回去，她就先骑车回去喂一喂养的鸭子，吃点东西，七点再回教室学习。

　　陈静缘看见她大晚上的还要回来学习，觉得很新鲜，也非要跟过来。

　　走读班的教室门钥匙是一位比较文静的女孩子管的，陈静缘往那里一站，那女孩子就自动自觉地把钥匙交了上来。

　　言又声在教室里做作业，班里安静地只能听见陈静缘在她身后说梦话的声音。

　　突然，眼前的灯光被黑影遮住了，她愣了一下，抬头，看见了季舒对她柔柔地笑。

　　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手下的练习册，“这道题不是这么写的。”

　　她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季舒了，如今和她面对面，才发现季舒瘦了好些，纤细如蝴蝶一般，细得风一吹就好像能飞走一样。

　　她没有问季舒怎么在这，季舒也没跟她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坐在她身边，把她用笔勾起来的地方和做错的地方全部细心讲解给她听。

　　她们靠得很近，言又声能闻到她身上衣服的洗衣液的香味，微微抬头，就能看见季舒长长的睫毛飘动的样子。

　　酥酥又变好看了啊，身高也长了。言又声在她轻声细语的声音里，出神想，不知不觉她长这么大了，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听明白了吗？”季舒发现她走神，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嗯。”言又声及时回神，季舒说得比教她们的班主任老头子简单易懂多了。

　　季舒松了口气，顿了顿，问，“你以后每天都在这里吗？”

　　言又声低头转笔，“家里没有学习的地方。”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七点吧。”

　　“我们七点四十上晚自习，我可以八点钟回去。”季舒看着她，笑道，“我过来和你一起做作业。”

　　和季舒一起长大，言又声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约定了一起写作业的时间后，每晚季舒都会过来找她。

　　起先只是季舒一个人，后来顾清韵也会一起过来。

　　顾清韵为人自由随和，平常独来独往的，喜欢和安静的人做朋友，恰巧季舒和言又声都是比较安静的，于是她们相处的还不错。

　　只有一个陈静缘，格外的闹腾，她喜欢和人说话，但遇到三个专心做作业的闷葫芦，让她格外抓狂，最后只能无奈地跟着这仨没感情的写作业机器一起写作业。

　　这样坚持了半个学期，言又声的成绩竟然提高不少，到了年级前五十，陈静缘也终于不是交白卷了。

　　她们的变化让全年段都大吃一惊，言妈妈听说女儿的成绩，更是高兴地要给她买几件漂亮衣服来奖励女儿。

　　言又声没要漂亮衣服，而是问言妈妈拿了钱，给其他三个人各买了一大杯奶茶和一些零食，算是对其他人的感谢。

　　几个人就这样晃晃悠悠的，度过了她们的初中时代。

　　中考成绩出来，满分七百五，季舒考了七百三十一，顾清韵和言又声都是七百零几分，陈静缘没怎么学习，就比较惨，考了四百多分。

　　成绩出来的那天，季舒和言又声一起躲在她家门口的石榴树底下吃西瓜。

　　季舒替言又声把西瓜里的籽剔掉，看着她歪在躺椅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出声道，“团团，你去市一中读书，还是县一中？”

　　市一中的分数要六百九十五，言又声超线十分，刚好可以过去读普通班，进县一中，则可以进入重点班读书。而季舒，不论去哪一个，都是可以进重点班的。

　　季舒坚信，她们无论选择哪一个，将来无疑都是可以上大学读书的。

　　言又声歪了歪头，没说自己要去哪里读书，只轻笑了一下，对季舒道，“你知道我的成绩出来以后，谁的电话被打得爆了？”

　　“嗯？”季舒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言又声则轻笑道，“我的班主任的电话被打爆了，我听陈静缘说，今年要报她的班的学生，一下子涨了三百多个。”

　　走读班也可以有人考七百多分，这无疑是活招牌，给那些家里穷又想孩子有出息的人家一个看见光明的希望。

　　人们总是相信幸存者偏差，“读书无用论”就是这样被传出来的，她们宁愿相信一百个不读书的人里出了一个可以月薪上万的人物的故事，也不愿意相信一百个读书的人里出了五十个可以拿到月薪七千的人物的故事。

　　一百个出了一个，这样的比例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可在结果出来之前，谁都相信，自己会是成功的那一个。

　　“人啊，生来就是赌徒。”言又声笑着下了结论，“愿意拿全部赌那百分之一。”

　　季舒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填志愿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等到大家拿通知书的时候，她才明白。

　　言又声填了职业高中的志愿。

　　这件事对于其他人而言，十分的不可理喻，放着好好的重点高中不读，去读职业高中，是脑子坏了？

　　季舒捏着手里的县一中通知书，望着一脸无所谓的言又声，替她难过。“为什么……”

　　言又声低头，对她轻轻道，“对不起。”

　　以季舒的成绩，是可以进市里读书的，但她一定是为了和自己在一块，才选了县一中。

　　季舒摇摇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想要言又声的道歉，只是想知道原因。

　　言又声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酥酥，你知道吗，读书成了一种赚钱的手段，人就很难保持初心了。”

　　以她的成绩进职业高中，高中学校承诺，会给她三万块奖励，同时免她三年的学费和住宿费，这对于言又声来说，不考虑将来，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人这一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只是有些人早点体会，有些人晚点体会，有些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季舒理解了她的意思，几乎把手里的通知书捏碎。

　　果然，她还是什么都帮不到她，只能被迫接受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