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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陌生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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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多了茶水,凌兮出房门小解去,这雨庭轩着实大得很,明明按着小侍的指引前去,可她依旧对着相似的花廊犯了糊涂。
行到一角,突然闻得人声,“人来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声音低沉,却不似这京中男儿的清越,倒透着些北方男儿的浑厚。
明明不关自己什么事儿,可她却鬼使神差地躲到了暗处,凌兮躲完才感到后悔,自己一个路过的,光明正大过去便是了,还真是素来偷吃躲习惯了。可那人影正好走到她前面,此时再出去不免教人生疑,索性继续躲在一旁装乌龟。
“来了,那人可真是不好请,帖子送了七次,人才肯来。”
男子一声轻笑,“人家身份尊贵,自然是难请的。”
“属下已经着人请去包厢,房间外也安排了人手,随时听候主人吩咐。”
“让他们不要妄动,我们是来谈事的,又不是来与人家动手的。”
“主人说的是。陆烟姑娘已经来了,主人是否先去见她一面?”
“去吧,我还有事要吩咐她做。”
好容易等这两人走得远了,凌兮揉揉酸了的脖子从暗处现身,拦下从这经过送酒的小侍,问明了茅房所在后,舒舒服服地解决了一场。
回房间的路上与来时并无两样,凌兮只记得那流芳小阁在三楼南边,可两间包厢从外头来看并无二样,点点戳戳权衡半晌后,她毅然地选择了左边这处包厢。
推门,进房。
房内装饰与刚才的房间并无多大差别,却少了与自己同来的那几个人。凌兮愣了半晌,心知自己走错了门,正打算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却被人从后面关上了房门。
“谁?”
凌兮转过头,看见的却是一个如画一样的男子,修长的眉,如星的眸,挺直的鼻,薄削的唇,这一切构成一张犹如白玉雕琢般精致到绝美的面庞。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绦丝织锦宽袍,墨发半束,透着散漫的桀骜与难以遮挡的贵气。
这回她是真的愣住了,视线落在那人身上久久无法移开,确切的说,是舍不得移开。
“你是谁?”那人声如魅影,拉得她直坠深潭,回不过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一时走错房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何人?”男子眼神深邃,落在凌兮身上追问道,并不允许她蒙混过关。
“我……”
凌兮正要说话,就被他的手指压住了嘴唇,只听他压低声音说道:“安静待着,不要出声。”
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带到了屋里的屏风后面。
不要说话。
男子以口型示意她安静,随即房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凌兮识相地捂住嘴巴,然后见男子满意地前去开门。
“端王殿下。”
来人进门便开口,那男声凌兮倒熟悉,不久前她才听过他墙角。只是令她惊讶的是,这画中一般的男子竟还是个王爷,见他年纪倒与赫连流栩相仿,应该不是师父这辈儿的,难道是赫连流栩和死小孩的哪个兄弟?
凌兮一边想着,一边老老实实地收敛起气息。
“王爷今日难得赏脸前来,小王实在是荣幸之至。”
“王子殿下客气,先前本王要事缠身,故而不曾应邀前来,还请王子殿下勿怪。”男子说的客气,可那语调却十分清冷。
“岂会岂会,王爷乃贵人,事情自然多一些。再说王爷今日不是来了吗?”男人的声音依然客气十足,凌兮暗想若非刚才不小心听到他与手下的对话,自己真要相信他就是那么宽和的人。
二人移步就坐,凌兮一个人待在屏风后面,心里猜测着端王让自己在这“听墙角”的用意。
“王子多次约见,不知究竟有何事?”
好不容易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凌兮总算振奋了一些,瞌睡也赶跑了不少。
“小王有心,欲与端王合作。”
那男人说得轻飘,凌兮却暗自觉得,他接下去的话绝不是自己该听的,只是她此刻出不得离不去,难不成还要她捂着耳朵装聋子不成?
“本王倒不知,我能与王子合作什么?”端王笑笑,只等着对方说出来意。
“王爷知道,我北境之地素来干寒,臣民辗转流徙,逐水草而居,春秋季雨水丰沛些,臣民尚可安居,然而每年八月,北境即飞雪,若逢严冬气候恶劣,便是食粮难继,衣食无着。”一时室内极静,但听那男人手中杯盖轻轻滑过杯沿,继而男人的声音逐渐响起来,“然而我北方血性男儿,无惧艰苦,人人身手矫捷精善骑射,铁骑雄狮内可保护民众,外可抵御外侮,那羌氏、大月氏,何族不惧?”
“王子说这话的意思是?”端王声音冷冽,不疾不徐地问道。
“天雍皇朝地大物博、物产丰饶,我北境若能与天雍永世交好,我族臣民又何须再受上天欺凌?”
“北境与天雍已经交好!”端王凤目精光微现,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面上却仍是一派和睦之色,“否则王子怎会前来雍京,又与本王如挚友般相谈?”
“端王将小王视为挚友,是我的荣幸。只是小王要的,是北境与天雍平等,而不是北境对天雍称臣。当然,作为回报,我北境会鼎力支持端王殿下登上大宝。”
“王子心高,本王敬服。可此等诛心之言,说出来便不是聪明人了,帝位继承人自有父皇定夺,岂容他人揣测。”端王眼睛微眯,声音更加冷冽,话语中隐含警告之意。
男子笑笑,不以为意道:“现今陛下膝下子嗣众多,却没有一个是皇后嫡出,既然没有嫡子,那便是人人皆有可能。小王虽驽钝,可在这雍京却也观得一二,那大皇子仁孝却软弱,二皇子孤僻,听说那五皇子掌管礼部倒是个能力出众的,可惜陛下顾忌外戚势大未必会考虑他,其他皇子如今虽幼,可过几年难保不得陛下欢心,倘若那时再起夺嫡之争,届时殿下的胜算可又小了!此时定下大统人选,方是最佳时机。”
“王爷本是猛虎,便不该止步方寸之地,我北境兵精将足,良驹无数,若是王爷同意与我北境合作,岂非如虎添翼?”
男人的话越来越具煽动性,然而他似乎并不着急,他在等,那端王也在等。
“这便是王子的诚意?”
似乎感觉对方有所动摇,男人的声音染上几分欣喜,却表现得恰到好处:“小王为王爷准备了两份礼物,以示合作的诚意,一份还需等到下月十五方可呈上,王爷勿怪,另一份……”
男人边说边击了两下掌,登时有人推门进来,来人脚步轻柔,未闻人声先有幽香浮动,不必探头去看也知道进来的必然是位女子。
女子面笼薄纱,轻轻俯身,“小女子陆烟,见过端王爷。”
“这位是陆烟姑娘,王爷若不嫌弃,以后陆烟便归属王爷了。”
我去,这还使上美人计了?凌兮心中嘀咕,听声音倒是悦耳的很,从屏风缝中偷眼看去,只看见那女子轻罗纱衣、乌云鬓发,可惜背着面容看不真切,不禁有些惋惜。
端王神色平静,面容无喜无怒。
“王爷放心,陆烟既然跟从王爷,便只听王爷一人的。王爷无吩咐,她绝不会往我这儿多说一个字!”男人似有所感,插口说道,杜绝对方拒绝的可能。
端王这才抬眸,客气道:“王子殿下割爱,本王怎敢拒绝,殿下的提议,我会考虑。”
“王爷放心,小王绝不会令您失望。”
二人你笑我也笑,笑的意味不明高深莫测,当凌兮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笑下去时,有人叩响了门。
“主人,北边来信儿……”
来人声音响起,却又很快便消下去,继而便是男人的声音:“小王临时有事……”
“无妨,殿下自去便可,本王想在这雨庭轩多坐一会儿。”
“如此小王便先行离去了,今日有所怠慢,改日再为殿下赔罪。
“你先出去。”
那王子走后,端王立即撤人,那女子倒是顺从,行了礼一声不吭地便出去了。待房中一片寂静之后,男子才缓缓饮尽最后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道:“出来吧。”
房内依旧是一片静,左等右等等不见人,端王索性一撩袍子,自己走到了屏风后头。
凌兮蹲在地上,无辜地与他回望,那什么,真不是她耳朵不好使,实在是蹲得太久,腿麻得不行了。
“腿怎么了?”看出她有异样,端王张口问道。
“没什么,腿麻了。”凌兮小声的应道。
“要扶你起来吗?”男子边问边伸手欲扶。
凌兮急忙摆手,“不必不必,我这麻劲儿正上来呢,你让我缓一缓,缓一缓。”
端王闻言手指略微一顿,随即收回了双手,慢慢地走到了窗边眺着水景。
凌兮一边等着麻劲儿过去,一边思考着从旁边窜出房去的可能性以及他杀人灭口的几率,明明是他逼着自己偷听的不是,怎么吃亏的还是自己呢?
凌兮揉着腿,一跳一跳地往窗边走去,在距离他三五步的距离站定,这距离既适合偷袭也适合逃跑,再好不过。
“你觉得,方才那人的提议怎么样?”
本以为他会说“若你泄露一个字,我就杀了你”等等,却没想到他却直接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凌兮纠结不定他这么问的目的究竟何在,若说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人家必然不信,可若是顺着他的话说,那自己不是就参与到这大逆不道的举动中了?
凌兮顿时在心底泪流满面,深恨自己不该出这趟门。
“听你方才话不多,心里应该已经有决定了,又何须问我?”她努力地想着说辞,还要保持着平静。
端王不由她推脱,“刚才没心思听他多说,现在我便听听你的想法。”
凌兮飞快地转着脑筋,想着如何才能平安脱身。
“做人间天子,凌驾万万人之上,坐拥九万里山河,自然人人羡慕。”
“那你呢,你可会羡慕?”端王不依不饶地问。
“然而身处高位便有其忧其虑,竭力政事者不至三更未休眠,纵情声色者难免被骂一句……昏君,最要紧的是,此生亦难真心欢喜。不过好坏轻重皆由自己判断取舍,旁人如何插得上嘴?”
凌兮小心翼翼地说着,偷眼向他看去,却见这端王只是盯着她若有所思,也不知自己说的到底听了没有。
“我有我想要的东西,却不知能否到手。”端王低声自语,轻微得她几乎听不到,随后回复常态,微微扬声问道:“你是一人来这雨庭轩?”
这话问的,难道她若是一个人来这,你就要直接灭口吗?
“不是,随几位朋友。”凌兮说完,又补充道:“他们就在对面房内,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端王不解地看向她。
“那个,赫连流栩是你的?”
“五弟。”
话已至此,分外明了。
凌兮的小命是保住了,至少现在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她身边的这人——
不提也罢!
敲响了流芳小阁的门,凌兮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出去一定得记路,否则再来今天一出可不定能安然无恙了。
“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三哥?”
来开门的是赫连飞云,他甫一见凌兮便张口,却在看到她身后那人时顿时收了声,整个人透出一副极客气的疏离感来。
凌兮心赞死小孩变脸功夫当真不错,如果这里没人真想为他鼓个掌。
听到赫连飞云声音,房内其余几人也纷纷从内间转出来,一个个的向着突然出现的端王见礼,言语间却没有先前几人间的熟稔,凌兮心道看来皇族中的兄弟关系不甚亲厚,无外乎那什么王子要从中挑拨了。
“三哥今日也在这雨庭轩?怎么会与我朋友在一起?”赫连流栩踏前一步,又温言问她:
“姑娘出去了许久,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凌兮为难……
“我受友人之邀前来,正好遇到这位姑娘迷了路,我便送她前来。”
凌兮讪笑着点头应和,你倒也不用把我迷路的事说出来啊。
赫连流栩并不怀疑,拱手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替姑娘多谢三哥了。”
“我倒不知,这位姑娘是京中哪间府上的千金,能与五弟交好。”端王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到赫连流栩身上。
这话中的嘲讽之意不甚明了,在座各位又有哪个听不懂?
凌兮顿时觉得死小孩的毒舌在这位端王的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三哥误会,这位姑娘非是官家子女,而是清皇伯的闭关弟子。”赫连流栩倒是好脾气,不急不慢地解释着。
“哦?”端王意味深长地瞧了凌兮一眼,“原来是皇叔高徒,那倒是我轻慢了,改日请姑娘饮茶赔罪,姑娘可别拒绝才是。”
“岂敢岂敢。”凌兮摆手,心道你哪里有丝毫赔罪之色,只怕是鸿门宴罢了。
端王道:“你们且继续玩乐,我先回府。”
“三哥慢走。”赫连飞云挑眉,不客气地道。
端王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离去,走没几步又转了过来,看着凌兮道:“忘了提一句,本王的名字——赫连倾雪,姑娘可别忘了。”
说完也不回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顿时了然,道:“凌兮。”
端王满意的点点头,丢下意味不明的一笑,转身潇洒地离去了。
“这端王,越发横了,哪里称得起他这封号!”人一走,萧若水便忍不住抱怨道。
“若水,不可妄语!”萧若仪轻声喝道,“他再如何,也是陛下亲封的王爷,身份尊贵,岂是你我能胡乱评论的!”
“我就是不喜欢他那样子,论能力,栩哥哥也不输他,不过年长些早得了封号,便如此嚣张无度,言语间诸多挑衅……”
“你再胡说,我可真的生气了!”萧若仪柳眉倒竖,萧若水这才噤声。
“姑娘怎的遇到了我三哥,他这人出了名的……阴晴不定。”赫连流栩纠结半晌,才找到这么个词。
凌兮欲哭无泪,只得道:“这是意外撞上的,日后我多避着他些。”
赫连飞云也道:“你惹谁都行,就是别去惹我三哥!”
敢情这端王在他兄弟眼里堪比豺狼啊?凌兮胡乱地点头,心道你若是知道方才的事,岂不是要替我担忧身后事了?
见了端王之后,几人兴致都淡了许多,堪堪多坐了一会儿,便离了雨庭轩各自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