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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国主5 ...

  •   当魏无羡和蓝忘机醒过来的时候,蓝敏行已不见踪影。炽白的日光穿过蓝晶,转为柔和的幽光,照在了一旁的食盒与包裹上,包裹中放了几件北国的服饰、一袋子金币,以及一封书信。信中详细介绍了北国的风土人情,各类注意事项,并绘制了一封清晰的地图。
      下了九重天,两匹漂亮的雪白天马已经等候多时,奋蹄亮掌,在它们一旁,还有两只灵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北国在极北之地,并不适宜修炼御剑飞行之术,这里的修士们大多豢养灵兽作为脚力,天马和灵鹿便是首要选择。
      魏无羡考虑了一下,为了丰富体验,他选了一只灵鹿,让蓝忘机领了一头天马。没有被选中的两只难过地眨巴着眼睛,垂着头沮丧地离开了,看得魏无羡一阵心疼。
      朝云峰一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规矩,魏无羡和蓝忘机不愿过多干涉,一看而过后便一直朝下,到了一重天。
      旭日初升,其道大光。蓝敏行,准确地说是萧彻,就随意地坐在修文阁旁草地上,身旁围坐着一大群抡才典考生。
      蓝敏行似乎只要换上萧彻这张脸,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虽席地而坐,却天然有一种威仪态度,让人既敬且畏。
      考生们神态极为尊敬,如待天人,蓝敏行却气定神闲,就像一个和蔼的长辈:“你们是抡才典的考生,其中一部分人将来会成为北国的栋梁,左右国家的时局和未来。在孤心中,你们同孤的嫡系,贺泽丰、季灵玉他们是一样。所以,他们初上朝云峰时孤交代的话,今天也要交代给你们。”
      贺泽丰是霸府府主,季灵玉为国之宰辅,同这二人相提并论,考生无不受宠若惊,既惊且喜,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都凝神倾听国主接下来的教诲。
      蓝敏行缓缓道:“孤想教给你们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责任’。当你们来到朝云峰的那一刻,你们就不再只是你们自己。这里是北国的权势最盛的地方,也是责任最大的地方,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北国的风采,都应当成为无数臣民争相效仿的典范。如果将我们的国度比作船,那朝云峰就是船帆,你们将来就是航行的舵手,背负着臣民的期望,北国的未来。”
      “你们的品性代表着朝云峰的品性,也是北国的风采。你们的贤德睿智可以为北国造就无尽的福祉,可你们的一时失误也可能带来莫大的灾难。”
      “因此,孤要求你们,时刻反思自己的行为,时刻牢记自己的责任,不要辜负天赋的才华和国家的信任。”
      微风吹过,树木枝叶轻摇,沙沙作响。草地上的众人寂静无声,隐约察觉到朝云峰所代表的万丈荣耀和它所肩负的责任,仿佛受到的命运的指引,默然如被禁锢在琥珀之中,心中隐约升腾起神圣的使命感,
      在这过程中,季灵玉曾上前,将晏归云的一封书信递送给她,并告诉她,晏归云有事求见。
      蓝敏行将书信原封不动地驳回,淡淡道:“告诉老侯爷,若是国事,可在朝会上提出,不必私下求见;若是私事,那就说:‘国主没有私事’。”
      “国主没有私事。”魏无羡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似乎隐约感受到了“权力”二字背后的含义,从古到今,有无数人为之前仆后继,宁可将感情弃之不顾,将生命视作祭品,只为求得权力之神的垂青。在蓝敏行对众考生的训话中,在仙门百家无休无止的争斗中,他隐约察觉到这两个字的魅力,以及与之相伴的艰难。
      什么是权力?凌驾于众生之上,翻手可救苍生,覆手可杀万民。可与之相伴的,是最极致的推崇,无条件的憎恨,不断被拷问的感情,渐行渐远的真心。恍惚间,魏无羡的眼前一时是岐山温氏掀起的腥风血雨,一时又是一千二百余座驻守在偏远地区的瞭望台,一时是幽云边境极端的苦寒,一时又是抚冥漫山遍野的绿树。
      权力之书向来一角是刀光剑影,另一角却是连绵不尽的生机。
      坐在草地的一众考生中,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不是其他人,正是那曾经被囚禁于幽云的裴和光。他曾在冰壁上一遍又一遍执拗地刻下国主的姓名,撕心裂肺地写下《悠悠曲》,最终却只能在人群中对她远远地遥望。
      也许是有相似的经历,蓝忘机对他有一股没来由的好奇。可就当他一改清冷出尘的作风,问起他的经历时,裴和光却给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裴和光凝视着他琉璃一样的眼睛,透着他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缓缓道:“我是澹台俨。”
      蓝忘机震惊在当场,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心的戒备和满心的疑惑,忽然间,他又想起前几日问灵时,朝云峰的游魂曾说北国遭遇冰封大劫,澹台俨以身殉国。蓝敏行却说他是抚冥孤军的后裔,言语间极为叹息他的韬略,却少有埋怨和憎恨。
      澹台俨微笑:“不用奇怪,我毕竟曾是慕容绰和龙神钦定的国主,建立过功勋,龙神最终还是没有驱散我的魂魄,而是将我的魂魄打入寒冰地狱,受极寒煎熬。”
      “她知道后,用一种大约是你们中原的术法,借助琴音了解了我的过去。”
      蓝忘机道:“那叫共情。”
      澹台俨点了点头:“后来,她几乎是和龙神翻了脸,要求把我放出来。理由很简单:治国理政,她缺一个老师。她看过我留下的手稿,说我就是个活教材。说来可笑,那些关于北国事务的手稿,都是用来骗慕容绰的,我对国内的弊政看得越深刻,就越感到无力,就越想毁灭和复仇。”
      说到这儿,他脸上不由浮现起会心的笑意:“我这样一个疯子,她竟然要和我学?龙神大约是太喜欢她了,拗不过她,竟然答应了她这个荒唐的要求,陪她一起发疯。”他忽然停下,沉默了许久。
      蓝忘机道:“然后,你就成了裴和光?”
      澹台俨点了点头:“当我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我并没有成为国民口中的暴君,反倒备受怀念和尊敬。究其原因,竟然是她捏造出了一个‘冰封大劫’,让我成了以身殉国的救世主。我当时简直哭笑不得,追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回答说:‘你生前的政令和政见我大多十分认可,但恐怕沃野和怀荒的当权者会有诸多反对。如果将你做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们就更有反对的理由了,新政的推行也就举步维艰。所以,就算为了推行新政,我也要追捧你,树立起你在北国人心中的伟岸形象。’”
      听到这儿,蓝忘机也大感讶异,可转念一想,却又明白过来:她这样的心态,岂不同魏婴异曲同工?魏婴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但行正义事,不在乎自己的骂名。而蓝敏行则是为了推行新政,暂且抛开自己和澹台俨的仇怨,情愿替仇人编造美名。
      澹台俨继续道:“我当时真是无话可说,却也不愿与她多做交流。没想到,她却和我打了一个赌,说五年内,一定要改变抚冥的现状。我自然不信,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她的方式也令我大开眼界,她将孤军的事情编成一本书,在民间广为流传,晏氏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提出要将抚冥的孤军后裔接回,他们不愿意。她就干脆利落地将抚冥划入直管的范围,并借此向沃野敲了笔竹杠,之后,也有了现在的抚冥。”
      “我当时就想,如果当我和我的亲族被抛弃在抚冥时,有这样的国主该多好?而从那之后,我就情愿让她做我的主子了,教她治国理政,替她出谋划策。”
      蓝忘机道:“那后来,你为什么到了幽云?”
      澹台俨苦笑一声:“她和龙神的约定是有条件的,我只有五年的自由,在那之后,我虽然不用去寒冰地狱,却要被禁锢在幽云。每年,我亲人祭日的那几天,我可以回来看看。”
      蓝忘机久久无言,澹台俨却笑道:“我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尤其是,在我死之前,可以把这些事都找个人倾诉,还是……和她那么亲近的一个人。”
      “你说什么?”蓝忘机大惊。
      澹台俨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渐渐化为点点银光:“我这生杀孽太重,无论是北国还是中原,死在我手上的人都太多了。多活的日子,已经上天格外的宽仁。”
      “你们找到她了,那我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也想去找我的亲人了。”
      澹台俨的身体碎裂成砂石,砂石再化成细粉,细粉再化为晶莹的沙尘,散落在空中。不知怎的,蓝忘机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温柔的笑意。
      沙尘聚合如旋,一路飞到了修文殿旁的草地上,围绕着国主陛下依依不舍地绕了三圈,最终如霰雪般在天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裹挟着吹往远方,消失不见。
      远处,有佛音传来,是蓝忘机轻轻念诵的《往生咒》。
      *
      随着抡才典舞弊案告破,晏璋华下昭狱,多位舞弊考生将被问罪,许稷在沃野推行土地新政的难度也越来越小——有相当一部分勋贵认清了时局,知道斗不过这位心机深沉的国主陛下,也察觉到晏氏已大不如前,为防自己沦落到像晏璋华那样的下场,他们宁可破财免灾,全心配合许稷以作向朝云峰发投名状。剩下的一部分虽然依旧排斥,但蓝敏行早就替许稷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抡才典后第二天,一匣密函便被连夜送到了许稷手中,许稷打开一看,几乎被怔在当场——匣中是诸多沃野勋贵这些年来的错处,且多以吏治、刑事为主。有了这样东西,许稷便可以挟制沃野勋贵,若有人胆敢不推行土地新政,可借其中把柄指东打西,将其审问定罪。
      而密函的最上面,是一封许稷再熟悉不过的口供。六年前,许稷的哥哥因为“宰白鸭”而被冤入大牢,许稷机缘巧合下确实捡到了贺泽丰的官防印信,也动了假冒朝云峰使者的念头。可他终究是个乡下小子,想要骗过精明的沃野官员谈何容易?
      所以,许稷那日在蓬莱间所说的并不全是事实,他之所以能凭一人之力将沃野官场闹得天翻地覆,全赖蓝敏行在暗处指导,又有贺泽丰这个真使者趁乱彻查真相。而这份口供,便是当年勋贵们见事情愈演愈烈,生怕之后会查到自己头上,就推出了几名官员顶罪。
      蓝敏行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先派人冒充勋贵派出的杀手暗杀这些替罪羊,再让朝云峰的人救下,自己则连夜亲自审问这些官员,从他们口中套出了勋贵的许多把柄。在后来的数年内,她以此为切入点,终于撼动了如铁板一块的沃野吏治,整合出这盒密函。
      审问那些官员时,许稷全程在场,第一次见识了国主的攻心之术。
      审问结束后,蓝敏行却和他说:“孤虽然手握诸多把柄,但这次却不会将他们定罪,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稷不解。
      蓝敏行继续道:“如果你不能一举将敌人消灭,那就最好先选择忍耐。沃野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孤一清二楚。孤曾经问过一个自愿被‘宰白鸭’的贫民,他说,他愿意把自己的命换成几亩薄田,让他的家人不至于无所依傍。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会有许多人自愿将命贱卖给他人。”
      这是国主给许稷上的第一课,也是最震撼的一课:忍耐。
      就算你是至高无上的国主,时机不到,你也要忍耐。
      六年后的今天,这份口供再度被交到了许稷手中,他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联系起来,终于明白了主子的谋划——强龙难压地头蛇,勋贵在沃野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如果不借他们之手推行土地新政,朝云峰自然是举步维艰。此次抡才典泄题一案,国主借晏璋华离间晏氏,并向诸多勋贵立威,若再有不服者,则以匣中把柄将其定罪……如此这般,土地新政再无推行失败之可能。
      待得两三年后,新政在沃野立稳脚跟,勋贵再无利用价值,便可将抡才典中选出的诸多清流派遣至沃野,逐步掌握沃野大权。如此这般,不出几年,沃野勋贵便再无翻身之可能。
      念及此,许稷忽然想起季灵玉那天的话:“乾坤都掌握在主子手里,主子的心比日月还明亮。”
      试问这样的国主,如何不能逆转北国的国运?

      第二卷,至此完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国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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