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梧》冰可乐

2、01命好

　　“想我西洲书院，堂堂百年历史，如今这名声，竟是要毁于你手吗！”
　　西洲书院六斋内，青衣少女沈青梧却因在策论文章上满嘴胡话惹得夫子勃然大怒。
　　她自己却一副“好像不是在说我”事不关己的样子，不以为意地反驳：“夫子，您别生气啊，气大伤身，我课业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我毁书院的百年名声，是不是说得有点重啦！以后我出了这书院大门，保证没人认识我！要不这样吧，您把师兄们往年应试的文章，从指甲缝里抠出来点给我，就能保我晋级大考无虞了……”
　　这话说完，满座皆是哗然，还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瞎起哄，直把须发皆白的老夫子气得瞠目结舌：
　　“沈青梧啊……你竟半分不像你的长兄！”再扫一眼座下，“真是纨绔子弟！朽木……不可雕也！”
　　夫子这话倒是说得没错，沈青梧正是西洲知府沈世安的幼女，无论是爹爹的官阶和声望，在西洲都是首屈一指的。她自小又最受宠，所以夫子说她是“纨绔子弟”，好像也不“委屈”她。况且西洲书院历来都是西洲众书院的榜首，但凡进来的，哪个不是家中殷实的？或者是家境稍差，但至少是人中翘楚，可偏偏她是个例外——她是作为她大哥沈瞻的“愿望”被捆绑入学的：
　　长她七岁的沈瞻从西洲书院毕业那年，以全西洲府第一的成绩中了进士，就是眼前这个夫子，问他有什么愿望，他就说，想把幼妹青梧送进西洲书院。可真是亲哥啊！那时她才八岁！还就只会背几句《弟子规》、《千字文》呢！
　　很快，对沈瞻过分自信又把这种期望顺延寄托在沈青梧身上的老夫子，就被面前这个顽皮少女狠狠地打脸了！
　　功课经常偷工减料不说，还经常在他的书里放点毛毛虫啊、菜花小蛇啊，把他捉弄得苦不堪言。
　　可又怎么办呢？告了几回状，不是爹护着，就是娘宠着，还有就是自己得意门生来求情，回回都不了了之。
　　如此便浑浑噩噩过了八年，终于轮到了送她出自己书斋的时候了，想着在旁边加把柴添个火吧，好让她顺顺利利地过了这道坎儿，可谁知，人根本不领情，“我太难了”的老夫子每每都要背地里吐槽：
　　“哎，也不知道知府大人上辈子倒了什么霉哦，碰上这么个二世祖小丫头！”

　　“阿嚏！”此刻已是掌灯时分，青梧缩在床上，锦被捂着，却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丫鬟云鸥闻声推门进来：“小姐，怎么了？”再一瞥暖炉里的炭燃得红旺旺的，“这不才刚添的炭嘛！”
　　云鸥自小便跟着她，主仆情分深，说话便也是个毫不遮拦的性子。不过见说完这句，小姐还不应声，就知道她是有心事了。
　　“小姐，是不是今天老夫子又……说您啦？”云鸥最是知道她的，今天在书院门口见她时便这副模样，如今闷闷不乐一晚上了。“别放心上，反正老爷、夫人还有公子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能考过最好，考不过又没什么影响，谁让我们小姐从小就好命！”
　　“好命？”青梧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想，那没准儿刚那个喷嚏还真是夫子在背后骂她了。
　　“对啊！”云鸥说，“我们西洲府这个地方，您又不是不知道，寻常人家哪有女子入书院的？这里的人家啊恨不得女孩子一生下来就赶紧做活换钱养家，巴不得她们到了及笄之年，就送出去嫁人，哪像咱们沈府，偏偏最是个重女轻男的地方，就连在府里做婢女，都觉得面上特有光彩呢！所以小姐，您真的不用担心哦！”
　　这话倒是不假。她今年都十六了，却还在念书塾，如果能晋级大考考过的话，还要在西洲书院再待上四年呢！那时候可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啦！如果换做在别家，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早就嫁作他人妇，如果速度快的，奶娃娃都能有两三个了呢！
　　可这一切，在沈府，那都是不存在的！

　　“哎哟，我的小青梧哟！”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正是她的父亲沈世安，云鸥忙行了礼退到一旁。
　　青梧太知道她这个父亲了，他下一句一定会说：“看我和你娘亲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满脸堆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双手忙不迭地从食盒里拿出一块雪花酥，不由分说一定要青梧尝尝看。
　　云鸥从旁瞧着，心里别提有多羡慕啦，这哪里是整个西洲府的父母官呀？分明就是个“女儿奴”老父亲嘛！
　　这边，沈夫人也紧跟着坐在了女儿床边，却去掏食盒的第二层：
　　“这叫花鸡是瞻儿从蜀州寄来的，信上还说这是当地有名的特色美食，小青梧爱吃肉，快把这个鸡腿儿吃了吧。诺，给——”
　　大哥沈瞻新近调任蜀州，青梧便每每都写信去要好吃的，可算是寄回来啦！本来因为情绪影响，没多大胃口的青梧，还真被吊起了胃口。她不光吃了鸡腿儿，还把一对鸡翅都下了肚。
　　“嗝——”青梧很不雅观地打了个嗝。两位饲养员——老爷和夫人——却在面面相觑后心满意足地说：
　　“就是要这样，傻女儿，跟爹爹娘亲还这么见外。你什么样子我们没见过？”
　　“就是嘛，有宵夜的夜晚，才不白过嘛。”沈夫人帮着她掖了掖被角，“睡吧睡吧，我们先走了哦！”

　　十几年如一日，天女青梧下凡到人间来，当了凡人，她安享着这份专属于她的父母兄弟亲情。说来也怪，她在凡间的名字也跟她在天宫时一样，这一切难道是天帝爹爹安排的？不应该啊，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撒手不管的呀！
　　“那还会有是谁呢？”想着这些，她便丝毫没了睡意，坐起来把灯芯挑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当初，天帝爹爹要她下凡历劫，说要收了她所有的法术，她只提了一个要求：
　　“我一定要去一个把我当千金宝贝的家，哪怕穷一点都没关系！”
　　她可是天宫里最尊贵的大公主青梧，怎么可以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就这样她来到了沈世安的家。
　　不过她刚出生那会儿，沈大人的官阶确实并没有现在高，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小县官，她记得特别清楚，尚在襁褓之中的她，从娘亲的肚子里出来时，眼睛咕噜噜转，打量了整个屋子好半天，抿着嘴笑了之后，觉得满意了，才哭出了第一声。
　　就因为这，沈夫人后来还说，“我就说小青梧一定会给我们家带来好运，因为她可是一点都不满意当时我们住的小院子呢！”
　　“……好吧，如果娘亲非要这样认为的话”，青梧怎么好说，其实是她挺满意天帝爹爹给她在凡间找的家？
　　父母慈爱，还有个兄长，长得俊逸非常，也是对她很宠爱，官小一点，住的地方小一点，也没关系的。
　　“我本来是要来体验凡人的一生嘛，要都在丞相王公之家，这次历劫不就没有意义了吗？”不过，还真被沈夫人说中了，青梧的出生真的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幸运。青梧出生这些年，沈老爷接连连升三级，住的地方也一次比一次宽敞亮堂，到了这一任时，青梧还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落——卿园。
　　难道真是天帝爹爹到底不忍心自己太受苦，所以从旁帮了忙？
　　“难道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的两幅面孔？表面上说着嫌弃，实际上却暗地真香？”青梧摇摇头，“那我还是喜欢凡间的沈爹爹这一款，至少爱我从来都不会说反话！将来我要把凡间爹爹对我的好，都记下来，呈给天帝爹爹瞧瞧！哼！”
　　想明白这一茬，青梧拨了拨灯芯，火又亮了些。
　　她恍然看见窗外似闪过一个影子，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试探地喊了一声：“云鸥？”
　　并没有人回答她。她又努力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是飞鸟经过惊动了窗外的桂花树，扑棱棱一过，便有了绰约光影来：
　　“我就说嘛，云鸥不可能这么晚了还在庭中玩耍嘛！”

　　此时，云鸥正在沈老爷书房里，被他们夫妇二人问话呢。
　　“我听门廊处赶车的小厮说，今日青梧又被夫子骂了？”沈老爷一改在女儿面前的笑容可掬，严肃板正秒上线。
　　青梧每日上下学必有车马接送，这是沈府的规矩。云鸥只得如实回答说，她今日受小姐之命买香料了，所以当时并不在现场。
　　夫人眉头一蹙：“她买香料做什么？想做个香包，吩咐下人就是了，哪还要让她亲自动手？”
　　“罢了罢了”，沈老爷从旁说道，“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吧，云鸥，照顾好小姐。退下吧！”
　　云鸥退了出来，刚要抬脚回小姐的卿园，却又听见里面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在说话。
　　老爷的声音：“我说夫人呐，你为什么非要当着云丫头的面，揭小青梧的短呢？她一定是不想做功课，做香包打发时间呗！”
　　“哎呀，对哦！”沈夫人笑着说，“我一定是太担心她了，没想到这一层，回头给她多买点屯着吧！大考临近了，她一定压力很大！需要做很多的香包。”
　　“我看在理。”老爷略略沉吟后又小心措辞道，“不过……夫人呐，你这段时间多去山台寺拜拜吧，那里的文昌帝君不是最灵的吗？当年瞻儿考试，你不也去拜过一次嘛……”
　　云鸥摇了摇头，边走边想，哎，做小姐的父母真的太难了，为什么明明担心却不能说出来呢？如果要拜，那可不止拜一次啊！
　　小姐的命是真好啊！

　　轻手轻脚进了卿园，照例要去上房回禀一声。
　　青梧却并没有睡着，听到她开门，便从被窝里爬出来，拿出事先给她留下的雪花酥，主仆俩又要开始“秉烛夜聊”了。
　　“云鸥，过两天陪我去趟山台寺吧？”青梧道，“我想让文昌帝君帮我办件事！”
　　这句话一细品，霸气侧漏得跟，人家堂堂帝君，跟自家小姐的小跟班似的。冒犯神灵可是大不敬！
　　“嗯？”云鸥一块雪花酥差点掉地上，她还没见过谁把去上香祈福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我的青梧大小姐啊，天宫可不是咱们沈府，咱们说了不算啊！”
　　“本来就是啊……”青梧自说自话地想，想当初自己过十万岁生日，还收到过文昌帝君送的文昌笔呢！
　　“嗯？”云鸥正嚼着一根鸡骨头，没听清，“小姐你说什么？你真和文昌帝君认识？”
　　“啊？”青梧打哈哈，“怎么可能？！要认识，那也是我大哥认识嘛，他学问那么好！”
　　“也是”，云鸥凑过来，“不过我们女孩子还都喜欢拜拜司命星君，能让他在我们凡人的气运簿上写个正缘好郎君！”
　　“谁？司命星君？”青梧努力摇摇脑袋，却一片空白。
　　天宫什么时候有的这号神仙？她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