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场春夏》杳鹅杳酒

1、1.立春

　　今天是立春，马上就要过春节了。
　　孤儿院院前一片雪白，好不容易打了铃，那些期待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们纷纷冲到大院，两个义工见状连忙跟出来，女孩们想来也就十七八岁，其中长发化着淡妆的女孩趁着这会儿功夫闲聊起来，低头看着另一个女孩，问：
　　“叶慕清，你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
　　叶慕清蹲着整理了眼前孩子的衣着，围好他的围巾，站起来对着长发女孩，“我觉得挺好看的，就剪了。”
　　长发女孩显然被叶慕清忽然起身吓到，她拍拍胸脯，仔细盯着叶慕清的脸蛋儿，忍不住捏了捏，哀怨：“哇！慕清，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白啊！！还没化妆...这皮肤状态也太好了吧...好羡慕啊啊啊！”
　　叶慕清笑不达眼底：“谢谢~你也很好看啊...”
　　“哈哈哈哈果然是商业互吹。对了，我们一会儿去院里吃饭吧！听说程以一也在呢！好不好~嘻嘻嘻。”说到“程以一”这个名字时女孩眼里都是星星，语调上扬，只不过，叶慕清明显没有这个意思，疏远又礼貌答道：“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啊...？”叶慕清拒绝得干脆，反倒让女孩有些措手不及，见叶慕清没想多说什么，只好尴尬地挠挠头。
　　叶慕清的视线转移，透过玻璃窗望进去，对到一双黑宝石般的双眼，毫无波澜，似冬天的冷水。叶慕清与她一直对视着。少女皮肤雪白却毫无血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媛这孩子很乖的，可以放心收养她，来，小媛过去叫妈妈。”屋子里已经五十多的院长一脸富态，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把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他一把把小媛推到一对夫妇面前，“快，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夫妇相视一笑，摸着小媛的小脑袋，笑眯眯：“真乖啊哈哈哈哈...”
　　院长也陪笑着，满意地点点头，余光看到一旁靠着墙壁死气沉沉的少女，没好气地吼一句：“江寻安我叫你罚站没叫你靠着！摆臭脸给谁看呢！好好站着！今晚想不想吃饭了！？”
　　那对夫妇这才注意到江寻安的存在，眼前的少女正值十七八岁，面无表情，那身子骨瘦弱得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掉，这样的人，没有元气，不讨喜。
　　听到院长的话，江寻安收回和叶慕清的对视，呆滞地看了两眼院长，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为什么她要罚站在这里啊？”妇女疑惑。
　　院长没想到妇女会问，只得打哈哈：“是今天让她早起给孩子们做早餐，可是她偏偏等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实在任性！”
　　“噢原来是是这样。诶那为什么这孩子看着都十六岁了还待在这？没人收养吗？”妇女打量起寻安，又问到。
　　院长尴尬地瞪了江寻安一眼，“哈哈哈哈这丫头早些年没人收养，时间过着过着就过了领养岁数了。”
　　“啊...”妇女装作恍然大悟，又刨根问底，“那读过书吗？”
　　“读过书，读过书，只是现在...不，她没考上高中就没让她读下去了。”院长被妇女问的不耐烦，胡编乱造了些许，视线飘忽不定。
　　“好烦。”江寻安低声道，她的声线不带一点感情，只见她抬头，向小媛挥挥手，小媛离开夫妇的臂弯，小步跑到江寻安面前，拉着她的衣角，甜甜地喊着：“安安姐姐。”
　　江寻安见她过来，脸上才有些表情，她轻轻地摸着小媛的脑袋，眼眶微微泛红，莞尔：“小媛，时间过得真快啊，姐姐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豆芽大呢...”她把头抵在小媛身上，小媛傻乎乎地笑着，“是啊，姐姐。”用小手拍拍江寻安的背，隐隐感觉到江寻安的颤抖，疑惑地歪着头，“姐姐？”
　　“小媛。”江寻安叫着她的名字，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发夹，“这是姐姐上次答应买给你的草莓发夹。喜欢吗？”
　　小媛开心地把发夹戴在马尾前，在江寻安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喜欢！姐姐送的我都喜欢！姐姐我会想你的，你以后一定要来看我啊！对了对了！”小媛凑到寻安耳旁，小声道：“姐姐以后不要再躲起来哭鼻子了！”说罢把口袋里害呀带着余温的糖果塞到寻安手里，“不开心的话，就吃糖吧！”
　　“....好。”
　　汽车的尾气对着孤儿院，两排覆上白雪的枯木似乎也在为他们送行。冬天终究要过去了。
　　孤儿院院内食堂。
　　以安三中一向以学生学习先学德为主，所以总会在寒暑假安排学生自愿来到孤儿院做义工。
　　叶慕清走的早，只有刚刚和她一起的长发女孩来到食堂，同学看到她招招手，女孩一眼就看到人群之中最耀眼的他——程以一。
　　程以一是三中人人赞扬的榜样，学习好人品好温柔又体贴，时时刻刻都在照顾着别人，论说有什么不足嘛，好像就是他的父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品行不正的后妈。
　　女孩蹑手蹑脚走到程以一旁边，眼珠子差点粘在他身上，但又不敢主动发言，只好随着他一起给孩子们盛饭。
　　“夏颜。”
　　女孩微愣，她从来没想过程以一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毕竟他们并不是一个班的，也没见过面。
　　“啊，什么事？”
　　“你们班的叶慕清同学呢？她今天不是也来了，怎么没过来吃饭。”程以一语气淡淡，礼貌地看着夏颜。
　　夏颜吞了口口水，回过神，“噢！她说她有事就先走了。”
　　程以一微微一笑，“好的，谢谢你。不过下次提醒一声叶慕清同学离开的时候最好和大家说一下。”
　　“嗯嗯知道了。”夏颜点头。
　　夏颜还想说些什么留个印象，好巧不巧程以一的手机就响起来，他抱歉地对夏颜摆摆手，走到角落接通，“喂？江璟天你今天怎么没来？”
　　对面的少年似乎有些吃力，说话磕磕绊绊，“还不是因为我家徐女士今天才从娘家回来，我得来接她，你说说她回个老家也带那么行李还那么多土特产累死我了。”
　　程以一幸灾乐祸，“哈哈哈哈那你晚上什么安排，我听说晚上广场那边有篮球赛去不去？”
　　江璟天无能为力，似乎停下来歇了口气，“不成，晚上我得去警局给我爸带点土特产和吃的。”
　　程以一只好作废。
　　“不过！江警官那么忙我晚点送过去也是可以的！几点篮球赛？”
　　“晚上七点半。”
　　“好嘞。”
　　夜幕。
　　江寻安坐在后院秋千上借着年久失修的路灯随意翻着几页《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
　　“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偶然在义工送来的书中读到了这段文字，那时候寻安才知道原来文字也可以杀人...
　　“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的所有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立春的夜晚冷得刺骨，江寻安呼呼手，她呆望着天空的半月，依旧像平常那样挂着。
　　她今天送走了小媛，也送走了自己的寄托，不过也算是放心了。
　　有一个家总比待在孤儿院来的好。
　　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媛，她被一个女人匆匆抛下接而匆匆离开。
　　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眼神澄澈，抱在院长夫人怀里咿咿呀呀的，好生活泼可爱。
　　那时的我，狼狈孤独。
　　而她，却在短短六年教会了我坚强。

　　“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江寻安朝声源处看去。
　　院长办公室？
　　“喂！小心一点！不怕把人招来嘛？”院长夫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那些小孩都睡了。”
　　“对了，明天那些人什么时候来？这些安眠药够不够？”
　　安眠药？他们在说什么？
　　江寻安没由来的紧张，冷风呼呼吹过，她慌张地躲起来，心脏不安地跳动着，安眠药不是要医学证明才可以得到的吗？据她所知，院长和院长夫人都不会失眠啊...
　　她慢慢把口袋中的小型录音机拿出来，那是她十年前的生日礼物，那个抛弃她的人给她的生日礼物，里面只有一段录音，是一个女性说的：“安安六岁生日快乐。”
　　她小心翼翼地按下录音键。
　　“嗯，明天早上这里会放一场大火，我们把那些孩子都带走然后再交给那些人，我们拿到钱就马上出国，机票我都买好了。”院长笑得阴森，江寻安背对着他们都能想象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她颤抖地捂住口鼻，放轻呼吸声，抑制住内心的恐慌，她一定要冷静下来。
　　她知道院长贪财，为人不耻。但她根本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想做这种事！
　　“那江寻安呢？”院长夫人问，其他孩子也就七八岁，可是江寻安已经十六岁了。
　　“这孩子平时八点左右起床，那时候早就被呛死了。放心，我们这个孤儿院本来就破，到时候赖给政府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