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廷谣》承昭

1、狼妖

　　人头攒动，喧哗贯耳。暖木红绸玉栏杆，金兽漫浓香。

　　瑞晨轩，洛廷国内数一数二的销金之所，趁着年岁各王入京之际广发布告，说是得了见千年难得一见的瑞兽。这可就吊足了人的胃口，富家子弟图个开眼，王公贵臣图个奉承，若真要说单纯来图个热闹的，怕是只有二楼兰字间那位“承公子”了。承公子大概是当今一年少奇人，同时，也是众臣口中一笑柄谈资。也正因如此，他做事倒免得被猜度来解读去。

　　“殿下，你说，那瑞兽是什么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卦都没算上一算就是是瑞兽，啧啧啧。”
　　小丫头双髻松盘，十三四岁模样。虽不算是美人胚子，却也灵动有些机敏意思。她大大咧咧把自个儿砸进椅子里，小手一把一把探进装瓜子的盘子里，转移到自己身前。不算大的兰字间只有两个人，却是上了第三盘葵花子。一双小嘴儿说话和咀嚼争都争不过来。

　　“秋明，今次回阆中，我们有多少银子傍身？”
　　承公子却没有答话之意，只是在她风卷残云的吃相上停了一瞬的目光，随即浅笑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双臂支着栏杆向一楼中央的台子上望去。小丫头秋明闻言停了扒瓜子的小手，指尖儿都被蹭上了一层黑灰。
　　“哎呀，殿下。到了阆中您要是买了什么，只管让他们去府上要账不就好了？您还真是过惯了山野乡村生活了不成？要是您也看中了那瑞兽，您身上那块玉佩给他都够好几只瑞兽呢。”

　　这承公子，正是当今洛廷皇帝的第二子。

　　论聪明，三岁能诵，六岁行诗，十二能为天下对；
　　论才华，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却也少有过者，十四岁后更是师从当世名家“岳五痴”学画，直至现下年十八，恩师离世重返阆中；
　　论倒霉，大概也就这位承公子了。生母是当今镇国公的胞姐，可惜没过多久便气血不足离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没被父亲看上反倒被祖父器重，以致先皇执意要立皇太孙避开当今皇上，乃至父子生了嫌隙，至今仍有“当今皇帝篡改遗诏，二皇子才是真龙凤”一说。
　　这一说，说走了的不仅是他的大好前程，也同样说走了帝皇家本来就薄如蝉翼的亲情。皇上一登基，就急着把他塞到深山老林去了。
　　他虽对瑞兽无意，却也想趁此机会见识见识别的珍宝，说不定还真有让他宽了钱袋的也说不定。可直到最后临末，也没见什么勾起他兴趣。
　　“这最后一件，便是先前我轩所说的瑞兽。一只幼年狼妖！”

　　轩主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嗓音成熟却又不失清亮，字字浸饱了笑意。只见她笑着掀开了一旁盖着纱的铁笼，里面坐着一个不着寸缕满身鞭痕的孩子。承公子将目光凝在那孩子身上，没有修剪过的长发铺在他稍有嶙峋的脊背上，双腕双踝都被镣铐锁上，大抵是先前伤了轩里的人。饶是如此他仍双手死死抓着铁栏向外咆哮嗥鸣，隔着人山和楼层仍能看清他眼中的杀意和凶光。
　　“殿下，这哪儿是狼妖啊。”秋明一眼扫过那笼子就瘪了嘴，显然没了兴致，“明明就是人，你看别说狼耳狼尾，连根儿狼毛都没有。”临说完还不忘添一把瓜子安慰一下被欺骗产生的失望感，一点儿都没有姑娘家瞧了男孩赤身的羞意。

　　同样失望的，还有其他包间的贵客和楼下观台的众人。霎时间七嘴八舌吵开了锅。
　　“哟呵，这怕不是轩主红了眼，找了个乡野小孩儿拿来卖吧？”

　　“哎，你听见没有，那几声狼叫别说，学的还挺像。”

　　“啧啧啧，这就叫狼妖？那要我看哪，这轩主才是个人面貔貅呢。”

　　“哈哈哈宋兄说的有理有理。”

　　从深山老林回来的承公子不是没见过狼，他确定这种发声的的确确与狼无二，可这孩子也的的确确是个人类孩童。本来在山林的“狼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的狼父母或许也已经死在那深丛密林间了。眉头微皱，眼里的神色黯了几分。

　　“哈，你看这小chu/sheng，干嘛呢这是。”
　　小狼妖双腿跪地，身体爬伏前倾，目光却直直盯着最近的客人手上一块带着肉的骨，看起来是现跟轩里要的。他刚要递过去，小狼妖就不顾铁笼几乎搏命似的扑过来，死死咬着那只肥胖的手，恨不能从上头撕块肉下来。
　　啖肉，饮血。这下众人信了他是狼妖，不过不是瑞兽，是头凶兽，是**。血沿着深见骨筋的创口涌出来蔓延过手腕，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汇了一滩。刺耳的尖叫声和猛兽般的低吼不绝于耳。

　　兵刃的寒光在角落里分外明显，一瞬的功夫，那持剑的侠士就已冲到看台前，悬腕提刃，剑尖儿对准了那孩子的心窝。承公子见此，本想赏过闹剧就此回府，可临转身的一瞥恰好对上了那孩子的身影，心猛然颤了一下。

　　原本被长发掩盖的背上还有几道皮肉外翻的爪痕。即使在狼群里，他也是个被排挤的异类？

　　他只是想活下去。是野兽求生的本能。
　　不，是所有生命的本能，人也是。

　　那孩子，并不是像人的狼妖，不是他们口中的畜生。他是人，确确实实的人，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绝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