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涯旧事》瑶月白

1、下山

　　大洲西北处，有十几座山峰层层叠叠，连绵不绝。远远望去，山间草木葳蕤，苍翠满目。更有云雾缭绕其间，平添几分飘渺之意。

　　其中一座青涯山气势尤为恢宏，峰峦陡峭，高耸入云。顶处有青色雾气隐隐浮动，四周鸟叫虫鸣，溪水蜿蜒，清风微拂，景色宜人。

　　这日清晨时分，青涯山间雾气萦绕，隐隐能闻到草木清香。

　　半山腰处，有一位年轻的青衣男子拾阶而上，见他虽然步履匆匆，额前汗水涔涔，身形却依旧挺拔。这正是青涯门下承天一脉的大弟子：盛灵之。

　　近年来，大洲东南处妖物横生，在附近村落四处作乱，或食牲畜或毁良田，更有甚者抢夺珍宝，咀啖妇孺。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有说这是蛇母出世的预兆，有说是蚀月教召魔引兽，犯下滔天罪孽。

　　盛灵之此去东南，就是奉师门之命查找缘由，可惜并没有太多收获，只得先行返回青涯，请师父再做定夺。

　　山路陡峭，他又长途跋涉，时间久了不免有些疲惫。本可以使用御剑之术，只是师父交待过，青涯为防外敌，山间颇多禁制，若是误触，极为麻烦。因此青涯弟子平日里只在山顶和山下才敢御剑而行。

　　盛灵之伸手抹去额间汗水，从肩上包裹里取出水囊喝了几口，又低头继续赶路。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阶梯传来，“师兄！”

　　他抬头望去，见一个红衣少女正坐在前边石阶上，双手托腮，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脸庞圆乎乎的，头顶左右两端各有一个红丝线系成的发髻，更显得乖巧伶俐。

　　盛灵之见到她，本来疲累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唇边显出淡淡的笑容，问道：“阿瑶，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等你啊。”红衣少女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蹦跳着下了几阶石阶去迎接他。她身法很是轻盈，石阶虽然陡峭，她却跳得毫不费力。不一会儿就跃到盛灵之面前，接过他肩头包裹，“师父说你今天能回来，我就早早过来守着啦。”

　　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塞到他手里。盛灵之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块酥皮点心，刚好他长途跋涉，腹中早就饥饿，于是掰开一半，又递给司空瑶。两个人一起并肩而行，谈天说地，很是畅快。
　　直至数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踏上最后一块石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只见前方是一大片玉石铺就的广场，踏上去便如踩在水中一般，有波纹层层展开。空中霞光万道，映在玉石地面上，涟漪微动，看上去如同霞光片片碎裂又重新聚起。

　　穿过广场，不远处有一座高楼，里边供奉着青涯历代祖师的画像，楼前两侧布满高大树木，日光照耀下叶片如洗过一般，青翠欲滴。

　　高楼两旁有石板小路，弯弯绕绕，通向弟子的练功房。此时已经过了早课时间，许多弟子都在房里用功，也有在空中御剑飞行的，见到司空瑶和盛灵之，都赶紧停下来鞠躬问好。

　　青涯门规严厉，他二人是首座方于成的得意高徒，身份较之一般人更为尊贵，因此其他弟子见了也都是毕恭毕敬。

　　再行数十步，可见一大片厢房，红瓦白墙，很是干净。二人走上台阶，站在门口处躬身行礼，口中问候道：“拜见师父。”

　　只听得一个浑厚声音回答说：“是灵之回来了？进来吧。” 盛灵之道声是，和司空瑶一起掀开竹帘走了进去。

　　房间很宽阔，摆放的东西却不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乌木桌子，周围有两把小椅子。旁边是一架屏风，上边绘着青涯山四时风景。

　　再向后就是一张雕花红木床塌，方于成正盘腿坐在上边，闭目养神。他虽然年迈，胡须和两鬓都已经花白，精神却很是矍铄，听到二人走近，睁开眼睛笑着问道：“可还顺利？”

　　盛灵之先鞠一躬，面上露出犹豫之色，低声说：“弟子奉师门之命去东南查询妖物作祟一事，虽奋力击杀了不少妖物，却并没有发现蛇母踪迹。”

　　方于成点点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朗声道：“一百二十年前蛇母现身，生灵涂炭，天下大乱，幸好有上古仙人以移山搬海的大法力镇压，才不至于招来灭世之祸。”

　　他摸摸胡子，继续说：“一百二十年来，我青涯与奉生楼，忱烟谷，菩提阁各司其职，不敢有一刻放松，何况。。。。。。” 他摇摇头，脸露微笑，岔开了话题，“灵之，本来你长途跋涉，很是辛苦，该让你多加休息才是，不过。。。。。。”

　　方于成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卷轴，递给盛灵之，“眼下你还得再跑一趟，半月之内把这秘宝图交给奉生楼，务必请慈悲楼主亲自过目。”

　　盛灵之双手接过，点头称是，把卷轴小心贴身放好。一旁的司空瑶却忍不住开口恳求道：“师父，我也想去！”

　　方于成见她神色恳切，捋着胡子点点头，“也好，就当是下山历练吧。路上切记多行侠义之事，不可任性胡来，一切听你师兄安排。”

　　司空瑶见师父应允，心里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乖乖听话。”

　　青涯山下，云雾萦绕，苍翠满目。

　　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背上还背着一个，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大约是手里包裹实在太沉，少女停下来，想要擦擦额前汗水，无奈腾不出手，于是扬声喊道：“师兄！”

　　前方不远处有个青色人影，听到少女呼唤，转过身来。原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气质沉稳，高鼻深目，生得很是英俊。

　　男子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接过她手里包裹，一边温柔地数落，“说了少带点东西，怎么还带了这么多，这下知道累了？”

　　少女撇嘴，神情间颇不以为然，“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出青涯做任务，大家都说江湖险恶，多带点防身的准没错。”

　　“防身？”盛灵之一怔，随即忍不住笑起来，“有你师兄在呢，怕什么。” 一边解开包裹上的结，往地上一放。就见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刀剑暗器，鞭子弓箭，甚至还有纸笔熏香。

　　盛灵之不由得哭笑不得，抬头望着司空瑶，说：“你这是把兵器阁里的十八般兵刃全带出来了？” 一边伸手从包裹里摸出几枚小小的绣花针，“带刀剑我能理解，带铁蒺藜也有必要，带绣花针干什么？缝被子吗？”

　　司空瑶被他一追问，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几分，低下头说：“我，我怕半路衣服破了，没地方补。”
　　盛灵之伸手把包裹重新整理好，拍拍司空瑶的脑袋，温言安慰道：“放心吧，有师兄在，肯定保你平安无虞。”

　　司空瑶乖乖点头，心里的不安也都烟消云散，反正师兄本领高强，听他的准没错。

　　两个人下了山，顺着山道往东南方向走去。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司空瑶嚷嚷着脚疼要御剑飞行。
　　盛灵之解下佩剑清越，随手一抛，佩剑虚浮在半空之中，周围淡淡清气环绕。二人站上去，盛灵之双手捏个法诀，说声：“起！” 清越剑便如一道长虹，破空而去。

　　用御剑术法赶路速度极快，平日里要走数个时辰的路如今顷刻之间就能到达。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御剑之术对修行者内力损耗极大，一般飞行不了多久就要停下调息元气。

　　盛灵之带着司空瑶一路南行，耳边尽是风声呼呼，身边云雾触手可及，往脚下望去，河流树林都化作小小一点，似乎比练功丹丸大不了多少。

　　司空瑶第一次看山下风景，激动得扯着师兄袖子说这说那，说到兴奋处伸双手比划，重心不稳，忽地整个人一歪，像只断线风筝似的从剑脊上掉了下去。

　　盛灵之觉得身后猛地一轻，心知不妙，不等转头查看，已经催动清越调转方向直直向下冲去，就觉得劲风扑面，刮得眼睛生疼。来不及多想，运起全部内力想追上前面的红色人影。

　　可是他御剑虽快，司空瑶下坠之势更快，整个人眼看要重重摔落地面，这一下五脏六腑非得给摔得移位不可。

　　盛灵之余光瞥见前边不远处是个树林，冲司空瑶大喊：“阿瑶，去树林！”自己舍弃清越，从剑刃上跳落，也随着司空瑶极速坠落，伸臂奋力抓住她衣襟一角，急提真气减缓下坠的力道。司空瑶虽然身在半空之中，六神无主，听到师兄一句树林，也下意识地跟着盛灵之的力道向树林飞去。

　　就听得砰砰砰撞击声不绝，二人摔在一片茂密树稍之上，一路顺势下滑，被繁茂树冠阻挡几次，最后终于被卡在一棵巨大古树的粗壮枝桠里，仰面朝天，动弹不得。

　　就听得耳边树木依旧摇晃不止，沙沙作响，大簇大簇的叶片纷纷落下，如蝴蝶般扑簌簌落在两人头顶身上。

　　司空瑶惊魂未定，扭头去看一旁的盛灵之，见他也正转头凝望自己，眼中尽是关切之意。

　　这一下两个人都摔得不轻，后背疼痛不说，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内息混乱，四肢无力，只得闭目调息。更别提从树稍落下时又被尖利树枝划到，手上，脖颈处都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麻痒刺痛，十分难受。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冒冒失失造成的，司空瑶心里好不愧疚，小声说：“师兄。。。。。。对不起。”

　　盛灵之不答话，伸手拂去肩头落叶，扯开身侧藤蔓树枝，费力地站直身子。他这一动，树梢又开始摇晃，吓得司空瑶紧紧抱住左侧一根手腕粗的枯藤。

　　盛灵之见她满脸惊慌，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她腰间衣带，帮她保持平衡，又使法诀呼唤佩剑清越。清越本就是神兵利器，极有灵性，盛灵之落下后它一直在附近盘桓，听到主人召唤，如一弯清泓飞速赶来，稳稳地飞到主人手里。

　　盛灵之挥剑劈砍几下，帮司空瑶清理开身上纠缠不清的枝桠树叶，伸手一把拉起她，却不和她说话，自顾自地跃下树，盘腿坐在地上调理内息。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盛灵之站起身，拍去身上尘土，辨清了方向，重又朝东南处走去。

　　司空瑶见师兄不理自己，知道他是生气了，也不敢再说话，在树上静静地看他闭目调息，连大气也不敢出，这下见他起身要走，赶紧悄悄从树上跳下来，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树林，走了几里地，听到不远处水流叮咚，原来是条清澈小河。过了河再行小半个时辰，前方一座小镇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