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君子兰》闲亚

1、网络课上不能走神

　　五月的沙城，已经进入梅雨天气。窗外的风呼呼刮着，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林风坐在教室里，出神地望向外面。讲台上，投影仪上的灯光一下一下地闪烁着，配合着计算机网络课老师平铺直叙不带一点音调的讲课声音，尤其令人昏昏欲睡。

　　林风看向自己的桌面，那里连课本都没有，只有一个十六开的笔记本，是那种可以一百八十度摊开的厚本子，质量很好，用来写作很有仪式感。但是那摊开的页面上一个字都没有。林风拿起黑色水笔，在手指间转了几下，又烦躁地抛下。写不出来，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这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加入了校报通讯部，成为了一名所谓的“校园记者”，但这头衔属实没什么含金量，林风怀疑那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是批量印刷的，在校园里走上一圈，碰见的十个人里大概八个都有。沙城科技大学本来就是一所工科类学校，校园里几乎没什么文科学生，校报的文章风格也一如它的学生群体，理性，朴素，刻板，一丝不苟。林风刚加入的时候，第二天便上交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散文，以一个大三学子的身份，描述了面对人生选择——考研还是工作——的迷茫、醒悟和奋进。五分钟之后，文章就被编辑老师毙掉了，得到了两个字的平和又无情的评语：矫情。从那以后，林风就打消了在校报上发文章的念头。

　　可能是看他虚担着记者的名头太闲了，突然又来了任务：写一篇关于校园生活的新闻稿。

　　林风没写过新闻。他喜欢写作不假，但正如编辑老师的评语，都是些抒发迷茫情怀的“矫情”散文。于是他花了些时间，百度了一些什么新闻的六要素之类，大概有了个印象。然后便发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写什么？

　　林风憋了几天，认为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身边着实没有可拿来大书特书的奇人异事，便打算拒绝这个任务。但编辑老师对他说，别忘了，在校报发一篇文章，可顶两个实践学分哪。林风如梦初醒，对啊，这不就是自己当初加入校报的真实目的吗？行吧，那再想想。

　　但是此刻他面对计算机网络课老师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真的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林风叹了口气。要怪，就怪这平平无奇淡如白水的大学生活吧。

　　这时网络课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把教室里昏昏欲睡的学生全都吓了一跳。“好好听讲！”他尖着声音说，“不要干与课堂无关的事情。”

　　林风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同学，有的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有的低着头显然是在玩手机，有的人桌上摆了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然后他的视线移到最后一排，突然看见了一个硕大的华硕笔记本电脑，应该有十五英寸的大小，所以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用笔记本电脑的那人藏在后面，根本看不见脸。

　　网络课老师显然也发现了那个笔记本电脑，厉声道：“我说了多少次，我的课上不能带笔记本电脑。坐在最后的那位同学，你怎么回事？”

　　坐在笔记本后面那人直起了身子，林风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脸。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笔记本的主人是一个女生。沙城科大的女生不多，计算机学院更是如此。林风进入大学以来的两年中，除了他自己所在的计算机专业同班的七个女生之外，很少与别的女生有接触。这个女生看起来很面生，并不是同专业的，但一起上网络课的话，应该是网络工程专业的。林风有点好奇：他见过的同班女生都对计算机专业没什么兴趣，不想做码农，而是想要转行或者做技术支持、产品经理一类的职业。这个女孩子在网络上大张旗鼓地用笔记本是在干什么呢？总不会是在看电视剧吧。

　　那个女生站起身来，很自然地说：“老师，我在写程序。”

　　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林风却觉得有点想笑。这个回答其实很微妙。你要说她在干不相关的事情吧，她是在编程，显然还是做着本专业应该做的功课；但你要说她的行为无可厚非似乎又错了，因为她毕竟还是没在好好听课。要是换了个老师，可能也就无所谓了，只要不干扰到课堂秩序就行。但计算机网络课的老师可不是善茬。果然，他的脸上显示出怒色：“为什么不好好听讲？你都学会了吗？”

　　这算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质问，但女生却很认真地回答：“嗯，我都学会了。”

　　林风以为女生是故意反将一军，但看她的表情，显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认为网络课老师要的就是一个有没有学会的答案。果然老师又更加不高兴了，他像是被噎住了几秒，然后立刻继续发难：“都学会了？那你跟我说说，TCP和UDP有什么不同？”

　　林风一整节课都没听，但也隐约记得，这就是今天讲到的内容。就算不是提问到自己，他也觉得心里有些慌，因为如果让他来回答的话，他是绝对答不出来的。林风下意识地从书包里拿出《计算机网络》这本书，也就是上课用的课本，翻找起来，想找到问题的答案。

　　但是女生已经回答了：“最主要的区别就是TCP是面向连接的，有三次握手，能够提供可靠的服务，不会丢包，按顺序到达。但UDP是无连接的，没有可靠性，可能会丢包。”

　　她显然是答对了，因为讲台上的网络课老师一时语塞，看来是不好发难。就在这一瞬间的尴尬中，女生又说话了，打破了沉默：“老师，我觉得光听理论是没用的，自己写一遍程序才能真正理解。”她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我就在尝试写一个基于TCP的服务器端和客户端。”

　　林风心想，坏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位网络课的老师人称“PPT老师”，只会念PPT，早就以讲课枯燥无聊、毫无实际应用的教学方式深受诟病，不仅被学生在社交网络上多次吐槽，甚至还被人写到校长信箱抱怨，教学评估也总被打低分。但即使恶评如潮，每年选他的课的人却很多，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期末考试的时候只有笔试且画好重点，学分好拿罢了，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但是这位女生居然把老师的痛处放在明面上讲了出来，也太过心直口快了些吧。

　　果然，老师的脸青了。他喘了几下，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但还是没忍住怒吼了出来：“我说上课不能走神就是不能走神，也不准干自己的事情！”一时间把教室里的人都吓到了。

　　女生却毫不在意，耸了耸肩，然后又低下了头。当然，笔记本电脑还开在那里，屏幕后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女生又在继续编程了。

　　就在一切都看起来无法收拾的时候，万幸的是，下课铃声响了。于是教室里的学生如获大赦，赶紧稀里哗啦地收拾着东西，不一会就走得差不多了。老师也无处发难，只好愤愤不平地把笔记本电脑一合，装在公文包里，夹起包气鼓鼓地走出教室。

　　林风向那女生看去，发现她还盯着屏幕。他把本子和笔丢到斜挎包里，将带子甩到肩上，然后朝着女生的方向走去。直到走近了那女生，他才看清楚她的脸，戴了个黑框眼镜，还蛮清秀的，只不过聚精会神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就在这时，她好像搞定了很重要的部分，长舒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然后站起身来，把眼镜摘下来了。

　　就在她摘下眼镜不经意地看向林风的时候，后者才发现，这女生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原来眼镜挡住了她本来就大而明亮的眼睛，林风的视力很好，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女生的皮肤很白，身材瘦高，下颌却有些方。她眯起眼睛，有点茫然地望向林风这边，抿了抿嘴，两颊便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林风一时间看呆了，但对方显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她把笔记本塞在自己的双肩包里，然后将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硕大背包背在肩上，大步向教室外走了出去。

　　林风情不自禁地想要追上去，但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阿风！”那人的声音浑厚有力，林风很熟悉。转头一看，果然是他，比林风高一级的学长，名叫江勇，是网络工程专业的。江勇去年上这门网络课的时候没有及格，只好今年重修一遍。

　　“勇哥干嘛？”林风问道。

　　“明天学校跑团有活动，要不要去啊？”江勇嘻嘻哈哈地问，他永远都是这种乐观大条的样子。

　　林风本能地摇了摇头：“算了吧，我没有跑步这样的爱好，还是不去了吧。”

　　江勇说：“你确定？我刚问过了，参加三次跑团活动就可以记一个实践学分哎，六次的话，两分就都解决了。”

　　林风有点动摇了，要是参加跑团活动就能拿到实践学分，那就不用管什么劳什子的校报文章了。可是六次跑团活动哎，那岂不是要跑步六次？听起来就很吓人。不过要是管得不严，也许参加活动的时候可以象征性地跑一下就行？

　　他这样想着，对江勇说：“好吧，明天去看一下再说。”

　　两个人说着走出教学楼，此时天色已晚，于是便决定一起去学校东门吃点东西。两人到了东门外的一家东北菜馆，林风点了自己最喜欢的宫保鸡丁。两人吃着饭，然后江勇突然提起了下午课上发生的事。

　　“没想到那个肖兰还真敢说。”江勇一边吃着酸菜，一边说。

　　“谁？”林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当面顶撞老师的女生。”江勇回答，“是我们专业的学妹，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性子这么刚啊。”

　　林风感觉心里动了一下，原来她的名字叫肖兰啊。

　　后来江勇又说了些什么，不过林风几乎没听进去，因为他的脑子里满是那个女孩子摘下眼镜，用迷茫的眼神望着他，嘴角出现两个小酒窝的样子。

　　当晚回到宿舍，林风很早睡了。睡梦中，又出现了那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和两颊边的小酒窝。只不过美梦被清晨的闹钟吵醒。林风躺在床上，想起梦里的内容，觉得有些好笑。这才哪跟哪啊，根本连话都没说过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