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微风之叶》闲亚

6、第六章

　　队长神色一凛，立刻冷静下来。他整了整衣衫，对翻译说：“你留下来，看着她。”又对阿诚说：“你跟我走。”阿诚不敢违抗，只好立正答了一声“是”，便跟在队长和副队长的身后往外走。

　　在走出门之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正缓慢地支撑自己坐起来，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阿诚的心稍微定了些：她受了很多苦，但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阿诚开始有点佩服她的韧性。如果能逃过这一劫，那她一定也能经受任何痛苦和困境，继续顽强地活下去。可是她能逃过这一劫吗？

　　阿诚跟着两位队长走到了主控室，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见队长来了，其中一个士兵敬了个礼，开始解释他们得到的情报：“我们在距离越城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软风君王的踪迹，他似乎在那里驻扎下来，并没有继续逃跑的意思。”

　　队长面色严肃：“既然知道了地方，就可以派人去进攻了。”

　　那个讲解的士兵面露难色：“恐怕有些困难。”

　　队长挑起了眉毛：“为什么？”

　　士兵指向屏幕上显示的一片区域，那片区域大概有一平方公里的大小，黑色的一片，似乎有很多低矮的建筑物存在。

　　队长问：“这是什么？”

　　士兵说：“是软风君王手下的部队。”

　　队长冷笑：“那又如何？以我们现有的装备，要解决这些人并不是难事。”

　　士兵摇了摇头，让一个技术人员把监控摄像头移近，直到能够看清军营里的每一个军人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些人中，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身穿军装，剩下的人，全都是平民！

　　阿诚见队长脸色变了，不明所以，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队长阴沉着脸不说话。旁边的队长解释道：“这与我们得到的情报相悖。活捉软风君王和控制中央控制塔的策略，是建立在软风人民早就对君王不满，支持推翻封建君主制的基础之上。可是看目前这个情况，软风君王显然还有相当数量的人民支持。”

　　阿诚愣住了。他想起了那女孩说的话。所以她说的是真的，泰拉帝国真的只是一个虚伪的侵略者？

　　队长冷静地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他对旁边的一个士兵说：“你去联络总部，汇报一下这个情况，请求增援。”那个士兵点了点头，便匆匆忙忙地走了。队长又转向副队长：“集结队伍、清点人数，排出今晚值夜的班次。我们必须在增援到来之前守住控制塔。”副队长点了点头。队长看着大屏幕，阴沉着脸，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看来，我们要经历一场持久的战争了。”

　　这个时候，副队长凑近了队长耳边，小声问：“那个女的怎么办？”

　　队长慢慢地抬起了头。阿诚看见他的眼中射出了寒光。

　　“天亮之前处理掉。”队长平静地说了这几个字。

　　副队长点了点头，便往门外去了。但阿诚觉得身上又僵硬了起来。队长转头看他依然定定地站着，便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还不走？副队长已经去集合队伍了。”

　　阿诚赶紧应了一声，便往门外走。他走了几步，见四周无人，便立刻转了一个方向，撒腿就往档案室的方位跑。副队现在忙着紧急集合，等忙完了那边，肯定就要去处理那女孩的事了。怎么“处理”还用得着猜吗？阿诚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如果还想救那个女孩的话，现在就是唯一的时机了。

　　阿诚一路畅通无阻，因为副队长已经下了指令，分散在各处的士兵向着指定地点集合去了。他终于来到了档案室的门口，急不可耐地“砰”地推开门——翻译还在里面，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阿诚赶紧换了一幅严肃的面孔，厉声道：“你怎么还不去集合？副队长已经下指令了。”翻译解释道：“我还得看着她啊，是队长说的……”阿诚故作粗暴地打断他：“情报有变！我们的情况很危险，队长让我来看着这个人，你快点去向副队报告。”

　　翻译被他这番斩钉截铁的说辞震慑住了，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此时档案室里只剩下了阿诚和女孩两个人。

　　“你快走吧。”阿诚将头探到门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翻译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然后转过头，对女孩说。

　　女孩支撑着站起身来，一脸惊讶。“你……确定吗？”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些柔弱感，不知是因为不敢确认，还是只是因伤痛而虚弱。

　　阿诚说：“别说那么多了，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他估计翻译要反应过来事情有诈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不要说，不出五分钟，副队就会发现他没有参加集合，根本就不在队伍中了。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翻译的智商和副队的行动力。就在这时，本来关上的门突然被踹开了。队长、副队和翻译带着一行人站在门口。队长看着阿诚和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两个人的举动。他对着阿诚冷笑道：“你果然有问题。”他一挥手，旁边立刻冲出了两个士兵，将阿诚压倒在地，双手反剪在背后被制服起来。

　　阿诚挣扎着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队长已经掏出了随身武器，直指他的眉心。这次阿诚没有身体僵硬，反而有种即将解脱的轻松快感。“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了啊。”他想着，等待枪声的响起。

　　可是枪声没有响起，响起的是女孩说话的声音，以泰拉语说话的声音。

　　“你要的文件，我还有一份副本。”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却掷地有声——至少镇住了队长。队长猛然看向女孩，手中的枪也放下了，面色急切起来：“文件在哪里？”

　　女孩冷静地说：“你不杀他，我就告诉你。”

　　队长一愣，转过头看了阿诚一眼，随即笑了。“很好。”他的笑容阴森而冷酷，让阿诚打了一个寒战。队长把枪收了起来，对着女孩说：“别耍花样，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来料理你们。”说完，他带着一行人离去，只留下阿诚和女孩在储藏室里。阿诚听见门外有门锁“咔哒”一声锁死的声音，又听见副队对一个士兵说：“看守好这里，如果里面有什么动静，立刻汇报。”

　　阿诚转过头来，看着女孩，突然觉得很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孩脸上的镇静消失了。她皱着眉头，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去，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并不理睬阿诚。阿诚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带嘲弄，声音冷淡：“用不着谢，我与你已经扯平了。”

　　阿诚试探着问：“你真的有一份那个什么文件的副本吗？”

　　女孩干脆地回答：“没有。”

　　阿诚惊道：“那怎么办？”

　　女孩斜了他一眼：“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随后，她低下了头，似乎不愿再继续对话了。

　　阿诚语塞，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说：“你是对的。我们的确是侵略者。”

　　女孩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阿诚看着她，解释说：“刚才中队得到情报，你们的君王已经组织了大量军队和平民，可能是打算反攻越城，夺回中央控制塔。”他见女孩脸上露出喜色，便又说：“你说的没错，软风君王的确还有民心基础，所以他们要转换策略，等待增援。”

　　女孩长舒一口气：“太好了。这样的话，我的使命也终于完成了。”

　　阿诚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你是军人吗？”

　　女孩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我是。”

　　阿诚苦笑：“白天的时候，我看你带着小孩，还以为你是老师什么的。”

　　女孩微微笑了：“也算是吧。那些孩子生活在孤儿院，我有时会去帮帮忙。”

　　阿诚又问：“你为什么懂泰拉语，却不说呢？那份文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孩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了：“那份文件我也没有细看，上面写着泰拉语，似乎是一份出生证明。我想，可能与你们的哪个同伴的身世有关吧。毁掉文件是我的上级的命令。”

　　队长一向城府极深，如果说他为了搞掉哪个对手，不惜远赴另一个星球寻找一份薄薄的文件，阿诚绝对不会感到意外。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阿诚估计也逃不过这一劫了。队长的阴谋与荣华是他的事情。阿诚并不怕死，以前在街头胡混的时候，死亡多次擦身而过。对于阿城来说，重要的是，在死去之前，总该勇敢地表达一次。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萦绕在他心头好久的问题：“在塔楼上，你故意没有向我射击，是不是？”

　　阿诚早就在怀疑这一点了。作为狙击手的女孩枪法神准，根本没有虚发。可是却偏偏绕过了他这个打头阵的人。如果不是刻意，又怎么可能？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阿诚突然有种错觉，那眼神是不是重新变得温柔起来了？

　　“是。”女孩承认，“我没有向你射击。”

　　“你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对不对？我那时并不知道是你在上面，如果放我进去，你的处境就危险了，不是吗？”阿诚追问。

　　女孩的眼睛垂了下去，阿诚可以看出来，她抿了抿嘴唇。

　　“你不要想多了。”女孩低声说，“我说过了，我们扯平了，只不过是扯平了两次。”

　　阿诚有些迷惑：“你是说刚才救你是第二次吗？那第一次是……”

　　女孩抬起了眼睛，阿诚感觉她的眼中湿漉漉的。“白天你遇到我的时候，如果我穿着军装，你肯定会下手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没有穿，所以你不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有机会提前通知君王，那么整个战局都会不一样……”

　　阿诚苦笑：“这是我的疏忽，并不是你的问题吧。”

　　女孩摇了摇头：“不，我是军人，所以这就是不公平的。”阿诚想要说些什么，但她阻止了，继续说：“我不向你射击，欠你的，就算还你了。我已经拖了足够的时间，君王也顺利逃脱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所以，我算对国家无愧于心了。”

　　阿诚笑了：“你还真是傻啊，就为了这个，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值得吗？”

　　女孩也笑了：“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为什么还徒劳地想要救我呢？”

　　两个人相视笑了起来，好像忘了此时身处的境地有多糟糕了。

　　女孩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头，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然后又似乎下了决心，抬起头，对阿诚说：“叶子。”

　　阿诚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什么？”

　　女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的名字，叫叶子。”

　　阿诚这才明白过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依旧显得那样瘦小脆弱，脸上的伤痕和污迹犹在，眼睛却那么亮，那么灵动，像是一只随时可以在林间奔跑的小鹿。他笑了，说：“叶子……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