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船》谢承欢

1、第 1 章鸭子

　　李涵渊每次看到秋千都绕道走，嘴上说不想玩，其实心里是怕自己坐上去像活鱼一样扑棱两下秋千没荡起来被人笑话。
　　我看穿他这点小九九，可惜这么好笑的事情不能拆穿和他分享。
　　他最后的视频是业主在小区群里发的，配文：小区6号楼有人跳楼，贼血腥。
　　两分钟的视频，前五十秒他晃荡两条腿在最上面坐着，后一分多钟就是别人给他盖上床单收拾，但他已经不是视频的主角，抓拍者对人群中一条好事的狗起了兴趣，放大拍它失控大叫的样子。
　　我把视频保存了，担心万一被网警删除，他最后一点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李涵渊是个沉闷真诚的人。如果再机灵点我们一定可以很好的朋友。他十一岁的时候，父母出意外没了，公司陪钱了事，老太太把赔偿金锁得紧紧的，估算孙子以后上学买房。怎么数日子还是紧巴巴过，开销得对得起两条人命。
　　那年过年，我端着家里做好的饺子去他们家串门。一路上家家户户都是朱红门帘，花开富贵桃红柳绿什么吉祥话变着法说遍，只有他家落了个冷清。
　　门半敞着，李奶奶在锅台擀面他和馅。头上的窗户撒下清冷的光，视线越过他们的身影可以看见白雪簌簌飘洒。他家安静得可以听见北风声。
　　我驻足在门外，心想总得招呼一声，这个春节却不知道在他家当不当说个“新年好。”
　　不该说不该说，只把瓷盆放在桌上解释一句就走吧，我父母也在外务工，多说了话明年就不知道又是谁家贴不了红对联。
　　推门进去，外头寒冷，里边阴冷。“李奶奶好，家下了些饺子，奶奶让我送过来。”
　　“替我谢谢你奶奶。”她扯出笑脸道谢。
　　我只觉得在破败的房子里自己从头到脚都是红色像索命的厉鬼。李涵渊也看向我笑笑，这一笑眉眼敛藏的悲伤温柔就能让我共情。
　　让我能为他哭几声。
　　有时候我会发疯一样地揣测自己在他生命里的位置，可能如他所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这话是我们十五岁的时候他说的。
　　当时别人屋后边围了一亩塘放鸭子用，过冬以后只剩下一只鸭子没日没夜乱叫，没人理睬没人回应。李涵渊看见铁了心要把鸭子偷出来给人家扎个小窝当朋友。循循善诱给鸭子做了老久思想工作，半个身子刚过栅栏给鸭子吓得噗通窜水里。
　　“算了吧，你喝不到老鸭汤的。”
　　李涵渊挠挠头无措地说：“大冬天小鸭子羽毛沾上水更冷了。”他光腿趟水而行边哆嗦边颤着声好言相劝，可他踱到哪里鸭子就不留一点情面地躲开。
　　“你上来吧，我们把我家的小船搬出来放到水里，逮它容易点。”他点点头跨上岸，艰难地套上外裤双手哈气和我往回走。一前一后，我听见他在后边微微喘气心里想着：这鸭子非偷不可。
　　把船搁在水上首位刚好卡住，塘中船变成水上桥。我们蹑手蹑脚上去，鸭子叫声凄厉比要杀了它还绝望。费了老鼻子劲把鸭子逼到角落，李涵渊胆怯了，畏手畏脚，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回头无助的看看我，那为难样子到现在还能惹人发笑。我看见他冻红的鼻尖心一软，站到他身边，伸手把鸭子抱起来。它胡乱蹬腿借力踩着我的脸跑走了。我重心不稳在船上一个踉跄掉到水里，船也侧翻。水底的淤泥被这么一搅和翻涌上来，污浊一片。
　　李涵渊的顾虑有时候又那么一点用。被鸭子蹬进水里好不光彩。这年没办法过了。
　　李涵渊赶紧站起来拉我，我认真的看着他湿漉漉的脸庞，“对不起。”他腼腆地笑笑，轻轻漾开一个笑容“没关系的，谢谢你。”他的脸已经冻得苍白。
　　“别把这件好玩地事情说出去。”我突然因为有人一起做这样的事情而觉得幸运，心情莫名其妙地明朗起来，迫切希望这件事情只有我们知道。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默契地回答。
　　我们下半身浸在水里，泥水一点一点沉淀，我抬眼看见发稍上的水珠滴落，他在我心里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遮掩路上的泥泞，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