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席拉

1、入梦

　　※ ※ ※
　　万瑶抬起头，看见一只摇摇曳曳的红灯笼。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摸灯笼下边淡黄色的流苏……够不着，所以她踮起脚，更努力地将指尖向上送去。
　　咻——
　　一只袖剑突然直射而来，寒光一闪，擦过万瑶的指尖，带出小股血线。
　　万瑶吃疼，身体被突如其来的一箭打破了平衡，向后倒去。
　　……她并没有摔在地上。
　　万瑶落入了一道温热的臂膀——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又结结实实地拥住了她。他的神色严峻，扭头厉声道：
　　“你们怎么能让夫人出来！小菊，快扶夫人回房！”
　　万瑶抬头看着男子的侧脸，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剑一样的浓眉，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星辰，面部棱角有些凌厉。他的右手拿着一把剑，剑刃上满是污血，脸颊和胡茬上也挂着斑斑血迹。
　　男子低头道：
　　“安静在里头待着，别再出来了。”
　　万瑶有些愣怔，男子可能觉得她不愿意，便又道：
　　“这里太危险，别让我担心。听话。”他突然挥剑，打掉几支箭矢，动作利落。
　　“……好。”万瑶轻声说。
　　“疼吗？”她又问。
　　“怎么会！”男子笑了，“老八的小喽喽能拿我怎么样！”
　　……

　　万瑶跟着名唤小菊的丫鬟走过长长的回廊。小菊有些呆呆愣愣的，埋着头走，也不说话。
　　“……”万瑶本想问小菊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她居住的小楼式样繁复，门紧锁。小菊立在一旁，看起来没有要推门的意思。
　　万瑶顿下脚步，想了想，上前摆弄锁子，没有头绪。不一会，锁子突然就打开了，万瑶有些惊讶，推门看去。
　　……卧房里竟然是烽火狼烟，她发现自己站立城阙之上，似有万丈高。下方人影幢幢，一片浓黑烟云。
　　“活捉于栖！赏千金！”
　　“活捉于栖！邑万户！”
　　“活捉于栖！向王领赏！封侯拜相！”
　　“活捉于栖！为兄弟们报仇！！！”
　　……

　　城楼下的士兵不要命地往上爬，一个个鼓着血红的眼，嘴里的吼声连绵震荡。
　　有兵卒伸着粗糙的大手，野蛮地向万瑶抓来。万瑶吓坏了，拼命地跑，慌不择路。
　　“兄弟们！于栖把这个小娘皮丢在城楼上，就算于栖他娘的跑了，我们还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可以带回营里去！”
　　……

　　万瑶狼狈极了，她撞入主城楼，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男子浴血奋战，身上剑伤无数。他使劲挥剑，杀不尽的敌军层层叠叠围拢过去，消磨着气数将尽的英雄微弱的生命之火。
　　万瑶很快被抓住了。她拼命挣扎，眼泪不要命地流，她想大喊，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男子的精力愈加不支，重重利剑上前堵住他的脖颈，压得他几乎跪下。城楼之上风雷滚滚，耳畔的叫嚣嘈杂不清。他的眼前蒙着层血幕，视线模糊，意志快要耗尽——可在扭头的一瞬，他毫无悬念地捕捉到了一抹身影，血红色，纤弱的，摇摇欲坠……
　　万瑶身上的裘袄已经被拉扯得不像样，她挣扎着，向男子看去，眼神热烈。
　　……

　　“不！！！——”
　　男子站起来了！
　　他嘶吼着，肩抗万斤巨力，他原本英俊的面容因为巨大的负荷而扭曲，他的伤口开始流出越来越多的血！结痂的旧伤也开始崩裂！
　　他像一个破了的血袋，却不要命地挥动着利剑，气势骇人，宛如索命厉鬼！
　　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他稳稳地抽出箭矢，瞄准架着万瑶的两个兵汉，一箭穿心。万瑶倏地扑倒在地。
　　跌跌撞撞杀出重围，男子步履不停，眼神愈亮，亮得吓人。
　　他终于向她伸出手……
　　……他们拉着手向前跑去。后有追兵，面前狼烟四起。
　　救兵姗姗来迟，敌人溃不成军。两个人倚着土墙大口喘息。
　　“于栖？”万瑶听见自己说。
　　于栖突然俯身将她抱住，抱得很紧，万瑶的手放在他身上，一看满手是血。
　　“你为什么不守在那里。你是主帅。”
　　“因为救兵会来，他们会死。守在那里，我们会死。”
　　“……瑶瑶，你不能死。”
　　城阙之上，烟云缭绕，腥气扑鼻。
　　他说，瑶瑶，你不能死。

　　※ ※ ※

　　我嫌弃地递给万瑶一包纸——她今天是哭着醒来的。
　　要不是我及时叫醒她，这丫头非哭死在梦里不可。我问她怎么了，她抽抽搭搭地不说话。
　　……算了。我懒得理她。
　　我高二，万瑶也高二，不过我们不同班。
　　我们都是自己班级“多出来”的那一个。她是转校生，我叫章籽。
　　我转过身整理背包。
　　“万瑶，你还在发什么呆！快收拾东西，等会校车来了！”
　　“学姐……”万瑶迷迷瞪瞪地说话了。我比她大几个月，成绩又好，她习惯叫我学姐。
　　“……我的东西周五晚上就收拾好了。学姐，要不要我帮你忙？”
　　“……不用。”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忘了这丫头向来是个能把自己捯饬清楚的，不像我，自理能力不行还总爱拖沓。看看我那被铺成千层蛋糕一般的被褥子，再看看万瑶整整齐齐的方块床——要不是从小不习惯别人碰我的被单，我早就威逼利诱万瑶帮我铺床了！
　　校车开动前，我窝在座位上啃生物奥赛讲义，万瑶在我里边座位上，一直往窗外看，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瑶是个黑发削肩的柔弱型美人，侧影投在光里，漂亮极了。
　　外面好像一直有个瘦高个男生徘徊不定，我听到司机大叔在吼他：“你到底上不上？！”
　　“上，上！……我上！”瘦高个男生扭扭捏捏地上车来了，不是我们班的人。逼仄的车厢压得他勾着腰。他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人 。
　　……果不其然，他停在了我旁边——一定又是万瑶的桃花。
　　“万瑶！我，我喜欢你！”
　　我余光一扫，大高个配个大红脸，啧啧。
　　把讲义堵在脸上，我用手戳了戳还在望着窗外发呆的万瑶。
　　“呃？学姐，怎……”
　　我用手默默一指，万瑶看过去，秒懂。
　　她低头看了眼瘦高个男生递过来的粉红色小情书，声音柔柔地说：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瘦高个男生脸更红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尬的，此时司机大叔救场似的吼道：
　　“车要开了！！你还杵在那干嘛！？”
　　“呃，对不起。”瘦高个男生深情地看了眼万瑶：“万瑶，我……”
　　“你到底是不是这个班的！？！”
　　……瘦高个男生一溜烟窜下车去了。

　　……

　　“瑶瑶～”半晌，我挂在万瑶的肩膀上， “我要酸死了！为什么没有人给我表白！你说你说你说啊～”
　　万瑶一个一个掰开我的手指头：“不知道……不过就刚刚那样的，给你你要么？”
　　我瞬间冷静：“不要。”
　　“这就对了。我但凡一天没脱单，你就犯不着羡慕我。”
　　“话说，你今天拒绝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啊……”我问她，“什么叫有喜欢的人了？快说是谁？”
　　万瑶的面色突然有些古怪。
　　“不知道……”她嘟囔。
　　她转过身，又开始对着窗外发呆。侧影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