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苑怡安

1、征军

　　晋元二十七年冬
　　寒风凛冽，雪皑兮兮。任谁也不会想到厉风会如此迅猛的刮到这个南边小镇。茌平镇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让本是南方温润潮湿下气候生长的茌平镇居民过得极是艰难。家家户户都遣了壮青日日上镇东的白化山上砍柴，妇女们忙着缝制棉服以御寒。饶是如此，小镇还是有三五年迈长者，或是本是病体，或是子孙照管不力，没有挨过着二十七年的酷寒，堪堪去了。有时喊丧哀乐声绵绵入耳，平白为这寒冽冬风增添了一丝丝萧瑟悲凉之气。
　　镇上有一户人家，已是黑夜时分，室内仍有星点烛光晖燃。若是旁人驻足看到了，怕是要啧啧称奇。要知道，灯烛本是稀奇罕物，于这边陲小镇更是极贵之物，镇中大部分居民怕是从未用过此物。所以，每当天色灰暗之际，茌平镇也随之再无半点光亮，于大片黑暗中，这一抹烛光显得更燃闪了些。
　　“我今日去县里赶集时，亲耳听到人议论说是今年的赋税怕是要涨上三成。我算着时日，府衙征赋税的人该是要来咱们镇上了，就这两天的事。”老萧头灰暗着脸，暗光中森森的叹了口气。
　　“啊？这却是为了何啊，今年冬天格外的冷了些，家家户户的存粮本就不多，这若是涨上三成赋税怕是要生出不堪果腹之事啊”老萧头的妻子白氏惊恐的压声叫道。
　　“你这便收拾下细软让大郎二郎上你娘家白颍镇去”老萧头在屋内踱步走了几个来回，终是下了决心。
　　“当家的，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你担心？
　　“这回朝廷只怕还要征军，先前便听说周边有镇子的壮青都被抓去当了兵丁，依我看，你还是带着大郎二郎去白颍镇避一避。”老萧头反复的思量着，只觉得再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了。
　　“呷，便是去了白颍镇可既是要征兵想来就是白颍镇也是逃不掉的啊，大郎三郎的官籍可都在这呢，怕是早晚的事。”白氏担忧的说着
　　“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郎三郎就这么被抓去啊，这样我就说大郎三郎去梅州府投奔了远方亲眷，现下不知在何处。再把家中的余粮都交出来，作出几分凄惨模样来，若是遇上个心软的府衙兴许能蒙混着过去，总也有几分可能的。”老萧头头脑飞快的转，想着如何能让府衙信服。
　　“我这就给大郎三郎收拾些细软，给他们带些干粮带些银两，衣服也要着厚些。”白氏马上开始忙起来，嘴上喃喃道“这灯烛是燃不了多久了，得赶紧着...赶紧着”
　　白氏拿起灯台，轻声的踱步走向另一间房，这是西厢房，从萧家老太过世后这间屋子就暂时空着了，屋里的竹板床下藏着一个小盒子，这是老萧家最后一点体己，萧老太临终前用尽力气攥着白氏和老萧头的手的说“留给大郎三郎娶媳妇用”。盒子里有两块碎银和几十个铜板，这是萧老太缝补了一辈子攒下的体己。白氏看着这些银子便想起婆婆浑浊的双目和满是皱纹茧泡的手指头。她恨恨的骂道“这天杀的世道”。
　　“当家的，这银子都要给了大郎二郎吗？”夜里的天十分寒冷，白氏拿着灯烛哆嗦的回到东屋。
　　“都给他们拿上吧，咱们庄稼人吃的都是自己种的，家里的粮食也够上一阵子。官府就是要交粮也不会生生把我们饿死，倒是他们，两个人要在外头行走，白家也只是外家，也不好白吃白喝的。这些银子想来够他们撑上几个月。暂且避过这风头。’’
　　“菩萨保佑呐，让他们顺顺当当的”白氏虔诚的又跪又叩头的
　　萧大郎和萧二郎睡着正香，蒙着头缩着身子卷在被子里，四角被紧紧的攥着，生怕一点冷风进到被窝里。突然的一顿拍打只见白氏狠狠的拍着二人的被子“大郎二郎都给我起来”被子外头是刺骨的寒风，萧大郎和萧二郎哆嗦的穿好衣服。缩着脖子吐着哈气走向老萧头和白氏处。
　　“爹，娘这么早叫我们起床做甚。”萧大郎迷迷糊糊的抱怨着
　　“你们二人给我听好了，官府怕是要来征兵了，你们去你舅舅那避一阵子，这是我和你娘为你们准备的盘缠，天稍一亮就走，悄悄的走别走漏了风声！”老萧头厉声郑重的说道。
　　萧大郎和萧三郎对视了一眼”“征兵”
　　‘‘爹娘 ，若是要征兵，官府的人看到我们兄弟二人不在 ，又岂会对你们客气，瞒籍不报者，这可是要治罪的啊”这是萧三郎，他忧心忡忡的看着老萧头和白氏。
　　“我和你娘已经想好了，我们就说你们二人去了梅州都府投靠亲眷..”
　　“爹，若真要是明日就来征兵呢，只怕我们还未走出县城便被拦下来了，依我看，男儿保家卫国是正当事，不如便从了军吧”萧大郎与弟弟对视后，坚定的说道。
　　“闭嘴！孽障东西，当真是小儿无知！你可知那沙场刀剑无眼，每战下来，无论成与败必定死伤无数，有那被马儿踩的面目全非的，有那被刀剑砍下头颅的，还有那乱箭刺死的，那些人连口棺材都没有，不过是挖个大炕，一股脑的全扔进去，再有那无闲挖坑的时候，连个安葬之地都没有，都不知道是叫哪儿的野狼野鹰叼去填肚子！”老萧头被大儿子的话气的心绞痛，大口的喘着气又恶狠狠的骂着。
　　“爹，儿子何曾不知道沙场凶险。可是今年边陲流寇横行，那些贼子凶残可恨之极，若是儿郎们不参军，何人来保家护国。仅看去岁南夷侵入南边那镇子，那可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啊。”萧大郎正气凛然的说。
　　“难道你要让我们两个老的整日担心受怕吗？若是....一纸讣文送来，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白氏在一旁悲切的抽泣。
　　萧元娘早已被外间的动静惊醒，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气呼呼的骂道:
　　“什么狗屁世道！什么狗屁官府！什么狗屁皇帝！都是一群啃人肉喝人血的牲畜。
　　萧元娘来到这个世界12年了，起初，看到官府强夺民粮这种事情还会震惊痛恨，可是当愤懑不满已经成了常态，从最初的咬牙切齿变成司空见惯再到麻木冷血。她以为她不会失态的叫骂了。可是当两个哥哥15.6 岁的年纪就必须要过上刀尖舔血食不果腹的生活时，愤恨像是被挤破的气球，砰！她双目通红，手指死死的攥成拳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世道啊！”
　　萧元娘穿好衣服走出去的时候，大郎二郎已经决定好要去从军了。老萧头和白氏还在不甘心的劝说。那怎么办呢大郎和二郎他们一个16岁一个14岁，都已经高过父母，他们已经不能再向儿子们小时候那样了，不听话做错事时只管拽着领子提起来狠狠的教训一顿。
　　大郎看着小妹走过来，猛的一声“爹，难道你想让小妹惨遭蛮夷凌辱吗？”
　　老萧头仿佛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摇晃的竹椅上。他看着两个逐渐长成的儿子，生出了厚重的无力感。
　　“那你们便去吧！”
　　“我的儿啊......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啊......呜呜呜呜’’哇的一声，白氏的哭声不再低沉，仿佛压抑了许久终于走向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