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唐太多

3、清泉寺

　　第三章
　　三月春风一吹，景元宫的桃花便开了。
　　文人觉得桃花艳俗，可丽妃娘娘偏偏喜欢桃花。
　　几位娘娘在私下里谈论，丽妃娘娘其实不是林家的嫡女，而是林大人的小妾所生。
　　她们在窃窃私语后端起茶盏，杯子掩住嘴角轻蔑的笑意。
　　空有其表，以色事人。从她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出，她跟那些世家大族的嫡女娘娘们有着明显区别。
　　美貌终是皮囊，看久了终究会腻。
　　可年复一年，丽妃娘娘依旧宠冠六宫，长盛不衰。
　　直到她死，成为再也无法超越的传奇。
　　“玉儿”美人朝她微微招手“过来”
　　宇文蓝玉从屏风后出来，看到太傅坐在丽妃娘娘下首，此时他还不是那个据人于千里的右相，
　　只是刚刚成为新科状元的曾洵。
　　她在娘娘身边坐下，听娘娘温声道：“玉儿再过几年就及笄了”
　　她疑惑地抬头。
　　高贵美丽的贵妃头上簪着华丽的金簪，发髻盘得繁复，她还这样年轻，却还是有三两丝白发掩盖不住，偷偷显露了出来。
　　“以后让曾洵做驸马好不好？若你想出去玩，他可以天天带你出去。”
　　娘娘笑着似是在问公主，目光却看向曾洵。
　　......
　　长久的静默。
　　曾洵眼中神色复杂。
　　“你连她都要塞给我！”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对恩宠正盛的丽妃娘娘发火。从此也发现曾洵似乎很不喜欢她。
　　他似乎不喜欢任何人。

　　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都平静如水，教她写字，画画，下笔沉稳，神情专注。后来拜相，即使面对政敌打压，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但这时他却袖子一拂，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丽妃娘娘并不生气，只是对她笑道：“你看，他跟你一样，还没长大呢”
　　她懵懂地点点头。
　　于是丽妃娘娘塞给她一个桃子“去玩吧”
　　她一看到桃子，赫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喊：“阿玉，快逃！”

　　宇文蓝玉猛地坐起身，月光透过窗纱，眼前是一间素净的屋子。
　　一阵悠远的钟声传来，空气中有隐约的香火味道。
　　看来这里是座寺庙。
　　他们把她带到寺庙干什么？
　　她跳下床，轻手轻脚打开门，忽然意识到身上钻心的疼痛消失了。
　　外面夜深人静，连草虫都寂寂无声，她迈出一只脚。
　　“你去哪里？”
　　一只手按上门框，李临风就站她身后。
　　“出恭都不行啊”
　　他把手放开。
　　宇文蓝玉在外面转了一圈，大概摸清了地形。
　　这里应该是寺庙的后院，专门给香客住的禅房。禅房后是一片连绵的高山，葱郁的植被在夜晚显得阴气森森。
　　这寺庙在深山里。
　　转了一圈后她回到房间。
　　李临风坐在桌旁：“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不怕我偷偷跑了？”
　　“怕啊，但人有三急，我也不能跟你去茅房是吧”
　　宇文蓝玉瘪瘪嘴坐下来：“这深山老林里豺狼虎豹最多，我才没那么傻”
　　他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你一直在我房间？”
　　“嗯”
　　“孤男寡女怎么能共处一室，你坏了我的名声，我以后还怎么嫁人？绑匪也要讲点道义的好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给她倒了杯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瞪了他一眼。
　　茶杯推到她面前。
　　“我怕你醒不过来”
　　端茶杯的手一抖，这是在咒她吗？
　　“这里是清泉寺，寺里有解你身上毒的解药，每晚喝一副，子时便不会离魂”
　　“你已经睡了三日，今晚要是再醒不过来，我就只有下地府去找你了”
　　“那我完全好了？”
　　“还没有，还有三副药，喝完才能完全稳定”
　　宇文蓝玉支起下颌看着他，神色怪异道：“我们真的认识吗？”
　　他微微愣了一瞬，低头笑道：“我认识你罢了”
　　然而，认识她的人何其多。所以她应该没有见过他。
　　“说来是让我帮你，可实际上一直都是你在帮我，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明显素不相识，原本该是永无交集。
　　“绑匪也要讲点道义的好吗？”他学着她说话“你看这不是很有道义？我绑架了你，然后帮你解毒，人质至少要安全才有作用不是吗？”
　　李临风朝她一摊手，一脸诚恳。
　　可她更加疑惑了。

　　交谈中，夜风送来一阵细微的人声。
　　“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净，菩提影现中”
　　是个女子！两人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不睡觉还作什么诗？
　　“下来，不要站那么高”
　　“我不”
　　还有个年轻男人！
　　是花前月下？吟诗作对？
　　还是佛门净地！夜半私会！
　　宇文蓝玉脑海中开始蹦出一系列违背世俗伦理的话本故事。
　　李临风起身小声道：“走，我们去看看”
　　“你怎么能偷听别人的隐私！”她很不屑地看着他，身体却很实诚地跟他出了门。
　　女子还在说话。
　　“喂秃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啊？！”
　　“这个样子不好吗？”
　　“好什么好，以前还能变成仙鹤那些，至少比较灵活”她非常气闷“现在连一群麻雀都来跟我抢吃的！”
　　“不是养了阿黄吗？”
　　“那只懒狗！”
　　循着声音走，二人来到大殿后，交谈声更清晰了。
　　李临风从袖子中抽出两张符纸，一张拍在自己脑门上，一张拍在她脑门上。
　　“好了，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了”。
　　她心中顿时有一丝来历不明的兴奋。
　　“诶等等”她悄声道：“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马上”
　　一根头发丝缠上小指，李临风的身形又渐渐显现出来，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好神奇，这是隐身符吗？”
　　他点点头。

　　女子道：“你想出办法了吗？那人可是冤枉的，再不把他救出来，就要被那昏官打死在牢里了”
　　男子答：“你随我来吧”
　　“你拿坛子做什么？”
　　“去松林后挖些六一泥来你就知道了”
　　脚步声渐近，李临风连忙将宇文蓝玉拉到山茶丛后。
　　大殿后门打开，女子与男子走出来。
　　女子明眸皓齿，青衫窈窕，而男子是个光头，明显是这寺庙里的和尚。
　　二人走去了松林。
　　李临风拉着宇文蓝玉轻手轻脚跨进大殿。
　　他们应该还要回来，所以两人钻进了供台下躲着。
　　“冒犯了佛祖会不会被惩罚啊”宇文蓝玉担心道。
　　李临风看着她：“我派属道教，三清天尊会保护我。”
　　她瘪瘪嘴：“那就是会降灾给我一人呗。”
　　他玩笑般脱口而出：“我保护你。”
　　绸布缝隙间漏进烛火微光，映得少年眼眸如星，他本来就眉目清俊，却又因天师的那身衣袍显得有几分神秘。
　　她想起从前有幅古画上，立于仙山云雾间的松。
　　怪不得太子会看上他。
　　宇文蓝玉吞吞口水，向旁边挪了一寸。

　　过了一会儿，女子与和尚回来了。
　　女子手上全是泥，她嫌弃道：“你尽让我用手刨！我要去把房顶上的净瓶拿下来洗手！”
　　她飞身上大殿房顶，下来时手中拿了一个细瓷白瓶，里面插了一根细柳。
　　宇文蓝玉想，看来佛祖不会降灾给她，因为这里还有个更过分的，竟然敢拿寺庙的宝瓶来洗手。
　　女子将柳条抽出来，倾斜瓶身，水源源不断涌出来，像永远都流不完。
　　洗干净手，她将柳条插回瓶中，道了声：“谢谢观音娘娘啦”

　　和尚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将坛子中的泥倒出来。
　　女子望向天上道：“这颗星星似乎没有原先时候亮了”
　　宇文蓝玉透过缝隙顺着她的角度看上去，天上繁星点点，其中太白最为明显。
　　她想起从前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太白，阴星，昼当伏，昼见即为经天；若经天，则天下草昧，人更主，是谓乱纪，人民流亡。
　　太白星是大昭国的分野，若王朝中兴，太白星会比其他时候都亮。
　　那女子说，这颗星星没有原先时候亮了。
　　还不等她思索，和尚已经倒完坛子的泥，开始在空地上画圈。他将坛子置于圆圈中央：“阿云，站到坛子旁边。”
　　叫阿云的女子高兴地一拍手：“我知道了，你要将北斗封在坛子里。昏官断案，使清白之人蒙受冤屈，天生异相”
　　和尚点点头：“他昏庸无能，有意拿无辜之人顶罪，既然法理无用，只能用天象来镇压他了”
　　“一会儿你见有东西跑进坛子，就立刻用六一泥封上。”
　　他站在圈外，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宇文蓝玉看得莫名其妙，很想问一问旁边的李临风，可离那两人太近了，恐怕一旦说话就会被发现。
　　她皱眉，努力向李临风表达求知若渴的心情。
　　李临风看了她一眼，将她手拉过，往她无名指上缠了根红线。
　　“六一泥是封印非世间之物的封泥，人们相信冤假错案发生时会天生异相，这里的县官大概是抓了无辜之人顶罪，若夜晚不见了北斗七星，算是异相之一，说明是上天听到了无辜之人的怨愤，将要降下惩罚。和尚大概想用这样的理由来让县官放人。”
　　他的声音从她心里传出来，震得她的心嗡嗡发麻。
　　大概跟她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一样，各种天象对应了人世间的各种奇人异事。
　　宇文蓝玉好奇地举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红线，红线的另一头连着李临风的无名指。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她想问他可不可以换个地方绑，李临风的声音又传来：只能绑在无名指上才有作用。
　　竟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难道她不自觉在心里说出来了？
　　幸好刚刚没有绑。

　　和尚突然喊道：“收！”
　　本是星辉遍布的天空瞬间布满乌云，一道白光极速降落下来，落进了坛子。阿云连忙捧起旁边的泥土封印住坛口。
　　过了一会儿，乌云散开，天上的星辰依旧，只是北斗星不见了。
　　阿云摇摇罐子，里面传来嗷嗷的叫声。
　　她笑道：“原来是七只小猪。”
　　“诶，对了”阿云像突然想起什么：“前日的那二人是什么来头啊？那姑娘中了离魂，好厉害的毒，一般人可找不到这种东西来害人，想来他们也不是普通人吧？”
　　和尚神秘一笑：“你现在就可以问问他们。”
　　“啊？”
　　在场三人都猝不及防地愣了愣。
　　被发现了？桌下二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李临风从案台下钻了出来：“咳”，他向住持一拱手：“大师，我们本无意冒犯，只是夜半.....”
　　“只是夜半散步路过这里，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哈哈”宇文蓝玉钻出来一把截住李临风话头，心想：这孩子太诚实了，一个和尚跟一个女子夜半私会的事怎么能容人窥视呢。就算没做什么，但这种事毕竟不符合伦理纲常，还是当没看见好了。
　　李临风不理会她，继续道：“只是夜半听见有人说话，忍不住一时好奇......”
　　“今日所见所闻我们不会散播出去。”
　　“对不对？”李临风转过头来问她。
　　宇文蓝玉看他半晌，只好点点头道：“对”
　　阿云走到他们面前，踱步转了个来回，皱眉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借着由头来偷寺里宝物的贼吧？”
　　宇文蓝玉心道：本来我们都不知道有宝物的。
　　李临风一拱手：“只是来此地求助大师赐药，我们明日就走”
　　阿云转过身，袖子一遮脸，再转过头时已经成了个面孔青灰，七窍流血的模样。她幽幽道：“我是这寺中守卫财宝的恶鬼，若你们敢存一丝觊觎之心，明日路过乱坟岗时，妖精便会吃掉你们！”
　　她忽而凑到宇文蓝玉面前阴森森笑道：“最喜欢这样细皮嫩肉的了”
　　宇文蓝玉躲到李临风身后，怕那血蹭在她衣服上。
　　“阿云，不要顽皮”
　　和尚走过来笑道：“二位施主见谅，阿云淘气了些。”
　　“只是我也好奇。少有人会中离魂，因为这种毒只对在闰年二月最后一日阴时生的人有用，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很少，所以世间离魂也极少”
　　宇文蓝玉心中暗讶，害她的人必定也跟母妃的死因有关，只是宫中知晓她生辰的人多之又多。
　　难以顺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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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猜一猜~男主跟女主之前到底认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