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这里》SonoElena

2、我就坐在你后一排

　　杜游看着水流垂直打在手里的毛巾上，发白的淡黄色被水慢慢浸湿成暗黄色，心里却还在因为没有再次见到那个人跟自己过不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就是好想再看她一眼。
　　“我真是疯了。” ‘啪’的一声把开关掰回原处，杜游用力拧了拧毛巾的水，转身朝走廊方向走，水滴从未干透的毛巾滑落到指节处再滴落到坑洼的水泥地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班里却是一片吵吵闹闹：班长跳起来想够王宇铭挂在墙上按钉上的黑色皮套，嘴里骂着“讨厌”脸却红得像熟透的蜜桃，刚打完篮球的王宇铭一边拿着她桌上纸抽里的淡香味纸巾擦汗，一边还一个劲儿地逗她，“毛小晓，你答应给我把今天老王说的最后一道大题讲明白，我就帮你取咋样”，最后只接收到班长一记白眼；坐在最后一排的小雨手里抱着扫把却还用腿枕着看之前书桌里藏的漫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后就警觉地从倒放在桌子上的椅子腿缝中瞄着可能进来的卫生检查老师，结果却等到了进来的杜游；值日生中最“勤恳”的两个人，仗着自己腿长脚长，各自利落地拣起靠在门后的扫把，比着赛把桌椅间的三条走道扫干净，再依次把椅子一个个从桌子上放下来，速度快地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俩人要赶着去泡网吧打游戏似的，最后留下一句“我俩先走了”便飞奔出教室。
　　“胡杨和李斯语这么急是赶着投胎吗？之前叫他们打球都说不去。”把发下来的数学练习册装进自己的单肩包，王宇铭将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就靠在前门的门框上等毛小晓。
　　最后小雨也结束扫除，班级只剩下他们三个，杜游把毛巾仔仔细细叠好，走下讲台回到自己座位上，强迫自己把心绪放在今晚哥哥的直播上，理了理书包里的课本和练习册就走出了教室。“周一见了。”
　　“好。”
　　“小游别忘看直播，你家哥哥这五年就靠你们这群小迷妹啦。”班长跟杜游眨了眨眼。
　　‘五年啊，有点久啊’，杜游心里这么想着。

　　“叮～叮～叮叮～”躺在床上刷手机是杜游每周六上午的必做功课，更何况昨晚看直播睡太晚，今天一睁眼就是粉丝团信息的提示声，她一伸手就够到了妈妈早上出门前在书桌子上留的黄苹果，咬了一口却是面面的不太好吃。
　　“今天我爸送我，我买了一点点过去吧，还是热阿华田无糖吗？”倩倩发过来短信。
　　‘都快十一点了’，想着自己还没吃早饭，杜游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挪步到厨房，打开餐桌上放着的一包吐司，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给倩倩打字，“哈哈你懂我，见面我给你钱。”
　　勉强噎下一片土司，杜游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米黄色连帽衫和浅蓝色破洞裤，放在身上对着穿衣镜比划着，“果然，去年的衣服都变小了，估计明年就不能穿了。”

　　陈老师的英语补习班距杜游家其实也就不到半小时车程，不过因为每次她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去，又没有直达地铁，少说也要五十分钟，这却给了她听歌打发时间的借口，也让她养成了随时插着耳机的习惯，都说音乐可以净化心灵，比起“总戴耳机损伤听力”的说辞她倒坚信音乐可以让她变得开心、是拯救她的天使。
　　耳机里的《星尘中的维纳斯》让她差点坐过站，听着歌看着窗外拥挤的车群，直到不经意瞄到有人上来向车尾挪动，她才意识到车靠站停了，喊了一声“师傅，还有人下车”，就急急地从下车阶蹦下跳到站台上，后背险险擦过了关上的车门。’我还真是小小年纪就身手不凡’，杜游这样想着叹了口气，不敢再回忆刚刚在歌词里体会到的爱意，更不敢再奢望自己的维纳斯什么时候出现。
　　在门口签了到，杜游一进到教室就看到毛小晓明晃晃地坐在第一排玩手机。“班长也不以身作则啊，刷微博呢？”
　　“少调侃我啊，在这儿我又不是班长，我看昨天颁奖的剪辑呢。你昨晚看直播怎么样？”
　　“熬了个大夜，今天10点多才醒，不过总归让我看到我家哥哥发言啦，平时总惜字如金，今天总归多说了好几句，虽然最后两句全是什么谢谢主办方，但我们这群人超满足好吗？！”
　　“你这妈妈粉当的也不称职啊，我以为你能逃课去看现场呢，反正就在咱这儿郊区。”
　　“我才不是妈妈粉好吧，顶多是偏女友粉的散粉，我将来可要按照他的颜值找对象的。哎你真别说，要不是咱老王讲那套题是附中独版，我真有可能请假好吧。”
　　“啧啧啧，小小年纪不学好啊。理智追星，理智追星，还没有赚钱能力就一口一个要逃课看现场了，这世道啊！”
　　“你可别装什么老成了啊，先看看上次留的那两套完型吧，估计又要点名讲。”杜游边说着边拿起一支红笔开始对练习册后面的答案。

　　直到倩倩拎着奶茶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杜游才从完形填空的题库深渊中抬起头来，“今天不是你爸送你吗，怎么还这么晚，跑着过来的？”
　　“路上堵车，别提了，我坐车上都快睡着了。下车买了奶茶就跑过来的，我容易吗我。小晓，你的原味奶茶。”在杜游右侧坐下来，倩倩把奶茶推到小晓面前说到。
　　“大家都自己批改好上次我留的完形一和五了吗？今天还是选同学来讲啊。”陈老师摘下单肩包，把镶着厚眼镜片的金丝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扫视了一圈教室，看到有些同学快把自己的头埋到桌子底下了后，把目光锁定在坐在第一排的杜游展开的练习册上，只有两个明显的‘叉’，“第一排中间的这位同学讲一下完型一的前十道题吧”。

　　“嗯。第一道题选择二号B，是因为主语首先考虑第三人称的动词形式，排除A和D，在考虑词意C不能直接接在人后，应为被动形式……”
　　“不好意思陈老师，我迟到了。”
　　刚讲到的第一题就被这个温柔的道歉打断了，其实声音并不大，倒是被站在第一排的杜游听得清楚，她条件反射似得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昨天还在心心念想见的人在这一刻就像坐着上帝钦赐的快送专车，‘嗖’的一下出现在她眼前。
　　林慕穿着巧克力色的修身高领衫，宽松的大廓形黑色运动外套反倒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秀，大约一米七的个子在高中女生中显得高挑又挺拔，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光洁的额头被黑色鸭舌帽遮去半边，浅色的瞳孔透出清冷的神色却又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她引着杜游的目光从门口一直走到杜游的后一排，鬓角垂下的碎发也挡不住她毫不掩饰的浅浅笑意。似乎俩人早就认识了，林慕在杜游正后方落座后，还贴心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右侧手臂，提醒着她从呆滞中缓过神来。
　　接下来的讲题仿佛是在念答案，往常自认为“逻辑感好又通透”的杜游仿佛被什么勾去了魂魄，空剩躯壳在英文题目中苦苦挣扎，她讲得苦涩同学们也听得枯涩，陈老师皱着眉头也没太明白，‘这低错误率难道是蒙的吗’。
　　杜游这一坐下，倩倩就敲了敲她的腿，小声问她：“你怎么了啊，现抄答案做的啊？”
　　“没事没事……快上课吧”，杜游的脸涨得红红的，她用之前从没发出过的微小声音，催促着倩倩从自己身上转移注意力，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眼睁睁从面前走过的人，她背着的黑白格双肩包、纤细白皙的手、挂在嘴边的浅笑，每一帧的细节都在自己注视的那几秒钟定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又历历可数，而自己却因为对方现在就坐在正后方而紧张到颤抖得连笔都握不住了。
　　接下来，直到课间休息的这四十分钟里，整个班级都和平时一样充斥着低低的嘈杂声，有人压低声讨论着陈老师讲的题，也有男生用手机玩游戏开小差，只是杜游和林慕所在的前两排在老师眼皮底下安安静静的，陈老师也因为第一次点名“碰壁”就毅然决然地自己讲完了剩下的所有题。高二的学生总是有着比低年级孩子多的底气又有比高三学长多胡闹的资本，他们也会在课外补课班级里开开小差、活跃自己的“淘气”因子，但教室前三排总是坐着那些真正想学到知识、认真听讲的好孩子们。这个班是根据缴费顺序排的座，归于名师授课、名额有限，往往先报名的同学都是被家长寄予厚望的，他们也自然乖巧懂事又好学，这其中的平日课堂活跃分子杜游今天却像被人点了哑穴，只是直着身板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没再说一个字。
　　“好了，大家休息十分钟吧”，陈老师放下手中的练习册，拿起讲桌上开着盖的绿茶喝了一口，悠悠说道。
　　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的杜游，意识到下课了，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对这位还不知道名字的“熟人”开口，其实她又很害怕，明明对方长得清秀、举止又得体，她却像是怕自己真实的感情暴露出来一样，左想右想琢磨着一句听着不失分寸又实则疏离的问好，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像个被美人迷了眼的肤浅傻瓜。终于，她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把自己对她的好奇、惦念以及不太一样的情感都揉成一句话：“我叫杜游，你今天第一次来吗？”结果刚吐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个班级从两个月前开班就确定了人数，也没有再加过人，也就是说——她问了一句废话。
　　这边杜游还在为自己的问话暗自捶大腿，她却没有想到她拐着弯儿想知道的那个名字从那瓣薄薄的朱唇滑了出来，“我是林慕，一直坐在你后面的”。
　　“啊，你好你好，哈哈，我都不知道你就坐在我后面，不过我后面也没有眼睛，看不到的嘛哈哈。你吃巧克力吗，我这有黑巧，给你。”杜游顿时手足无措地胡乱回复着，边说边从书桌拿出一袋打开封的好时，揪着金色包装外突出的小纸条，放在背后的书桌上。
　　倩倩真想大声地对别人说，这位冒着傻气、举止异常的朋友她并不熟，恰巧这个不知被嫌弃了八百遍的人偏偏把她拉过来，向别人开始了推销般的介绍：“这是我班同学，葛倩倩。她英语超好，这次全校模拟满分的就是她。倩倩，这是林慕。哎对了，林慕你喜欢喝奶茶吗？倩倩她今天来的时候路过一点点就给我带了一杯，你想喝的话我下次也可以给你带啊。林慕，你几班的啊？我之前怎么都没有见过你……”既然话说开了，杜游便渐渐开始恢复了她自来熟的“话痨”模式，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她的问东问西有些尴尬。林慕似乎对这种模式的转换一点也不觉得不适当，她一一回答了杜游提的零碎问题，边把巧克力外的金箔纸慢慢撕开，再将巧克力抿化在口中，不论谁来看都是有教养、有礼数的，就连右边坐着的男生也被她温柔的声音吸引地从疯狂的游戏输出中抬起头来。
　　其实林慕的容貌在她刚进入教室时就已经让几个男生瞬时戚戚低语起来，但她的浅色眼眸仿佛总提醒着别人“她的性子清冷”，温柔的声音中总透着与世无争的恬淡；而现在，与杜游对话却又显得她随和又好相处。事实上自从这个补课班开班的两个月以来，除了被提问林慕都鲜少说话，连同学们放肆讨论、嬉笑打闹的中间休息时间，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翻看练习册或者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在一群十六七岁活泼好动的少年中，林慕显得尤为内敛而自持；最后一排的几个闲来无事之辈好信儿，继评选了陈老师补课班颜值最高的女生男生后，执拗地为林慕加冕“冷美人第一”的称号，而这位冷美人究竟为什么在从不迟到的课堂上掐点道歉进教室，又为什么颇为“热情”又耐心地回答杜游冒出的一连串傻问题，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