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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镜花水月招惹淤青 夜半星光拆穿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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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敬的官袍是绛色的,腾空飞起快得如同一团暗火。他的御赐唐刀凌空朝段微兜头砍下,似有开天辟地之力,带着朔风呼啸之声。
从这一跃一劈之间,玉雯和段微早看出如今的冉敬已不是从前的冉敬。
段微揽住玉雯的腰,迅捷地从马车上飘了下去。
那辆金铜镶嵌的马车便在“咔嚓”声中断成了两半。
这一刀让玉雯和段微对视一眼,面如彤云。
此时,段未央和葆欢歌双双赶到,亦惊得面黄如土。
冉敬在马车上轻点,转折又刺段微心窝,一招一式都要置段微于死地。
段微挡在玉雯身前,将通体真气集于镜水剑上,那剑“噼啪”作响,立即结成薄薄一层寒冰,直冒冷气。待冉敬的刀到了跟前,段微身形稍稍左偏,用剑推开唐刀,才发现冉敬的刀坚如磐石。
冉敬趁段微这一霎的迟疑,身形如雷如电,左爪早已欺到段微右肩。
玉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提醒:“小心!”
冉敬左爪触及段微靛色绣龙长袍,段微才掠出半步,毫厘之间,段微差一丁点就被冉敬捏碎肩骨。冉敬步步紧逼,攻得段微只能抵御,全无还手机会。好在冉敬所有杀招都使在段微身上,绝无伤害玉雯的意思,段微立即收敛心神,对付冉敬。
段微内力虽不及冉敬,剑法却在冉敬的刀法之上,奇招异式频出,略略掰回局面。
一时之间,城门之下,只看得见一剑一刀舞成一团冷光;一道靛影一道绛影,上天入地,移形换位,快得分不出谁是谁。刀剑冰寒,更兼段微内力极速运转,体表逐渐结成冰晶,方圆七丈之内,飞沙走石,酷寒冰冷,观战之人被刀剑飓风吹得站不稳身,睁不开眼。刀剑相击,锵锵作响,火星四溅,战袍生风,哗哗呼啸。
段未央看得痴呆,方悟金銮殿那场比武,根本是段微一场“作秀”。
城墙军兵看不出门道,不过啧啧称奇,太子、赵柯自忖此等武功,只怕是集天地造化方可练成。玉雯、邓平虽知段微武功高妙,却从来不知高到如此境界。
两人缠斗一个时辰,早已过了二百余招。段未央寒毒侵体,打得越久,真气越乱,身体越僵硬,出招越慢,眼见冉敬又一刀直朝他巨阙穴刺来,当即竖剑阻挡。冉敬的内力源源不绝,越打越奔涌如洪,“叮”的一声,刀尖钉在镜水剑剑身根部。段微抵受不住,整柄宝剑朝他身体撞来!段微正欲后退半步,不料闪电之间,镜水剑剑脊已磕在他鼻梁、额头和胸腹上!
高手过招,胜败在于一瞬。
段微大骇,唯恐唐刀急进,震破他脏腑,连忙扭转身子,左掠半步,将内力集于后背。段微真气刚守住背后四处要穴,就觉冉敬一只巨掌印在他后心,身体不由自主飞了出去!继而趴在地上,口中发甜,张嘴喷出一大口血!
冉敬乘胜追击,双手握住刀柄,凌空刀尖朝下,要一刀贯穿段微的心脏!
“冉敬!你敢!”
玉雯紧张得手心、额头沥滴热汗,见冉敬要下死手,沙哑着嗓子大喊。
冉敬突似齐天大圣见了观世音,倏然呆立,怔了怔反应过来,道:“他杀了皇上,不死不足以平民愤。”说着,刀尖已抵住段微的心口。
玉雯指缝间陡然多了三根金针,竖在自己咽喉处,道:“你要是杀段微,我立刻自杀!”
冉敬的心猛然巨震,断眉如琴弦余音般剧烈抖动,颤抖的手向前挺进半寸,刺得早已冻僵失去知觉的段微心口缓缓冒出血来,冉敬内心怒吼,声音却极平淡:“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为他自杀,值得吗!”
玉雯也把金针刺入喉咙上洁白如玉的肌肤,三粒血珠立即涌出,道:“值不值得,不用你管!反正他死我绝不独活!”
“死则同辰同穴”,玉雯记得。
冉敬朝天长啸,一脚踢在段微腰间,似乎要把段微踢出视线之外,踢出这不公平的人世间。冉敬失魂落魄,垂头耷肩,拖着刀往城内走去。
新皇帝玉澜明白,冉敬的心已死,玉雯往后也不会再纠缠,虽得不到岱国疆土,依然春风得意,喝道:“起驾回城!”
玉雯抱着段微硬邦邦的重伤将死的身体,只觉洛国这片她嗜爱的土地如此陌生,只希望此生永不再踏足。如今,去哪呢?玉雯定定神,半晌才想到,先与莫惊春汇合,让他救醒段微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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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高水长,一路向南十几里,玉雯、段微、段未央、欢歌、邓平、雨胭及天兵赶到沈醉的营帐。
帷幕后,玉雯守着段微,说了缘由。莫惊春赶忙给段微把脉,捏碎一颗火灵珠给他服下,脱下他的长袍,露出他白璧无瑕的背,后心却有一块扎眼的乌青。莫惊春注入内力,在段微体内探寻一圈,道:“皇上体内真气四散错乱,后心乌青处是大量真气郁结于火巢穴。冉敬内力之强,世所罕见,老夫恐怕解不开此结。”
玉雯捧着段微的手,道:“你的医术当世无双,你救不了他,还有谁能救!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要你陪葬!”
莫惊春潇洒自若,笑道:“娘娘,咱先不说陪葬的事。我听说娘娘以前给皇上治过病,我见皇上易发寒气,娘娘易出热汗,说不定娘娘的真气与皇上的真气可相生相辅,不妨一试。”
玉雯只得运功替段微驱寒,过得半个时辰段微的身体果然解冻变软,再过半个时辰呼吸平顺,又半个时辰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虚弱无力,背上郁结的真气与玉雯的真气缠斗,不肯顺着玉雯真气的引导,回归膻中穴,乌青犹在。
段微醒来,见了玉雯,未语先笑,道:“我没事,你别哭。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了。”
莫惊春故意咳嗽两声笑道:“想必陛下梦见的是黄金屋里那个拥抱吧。”说完,鞠躬出去了。
段微抿着嘴偷笑,玉雯红着脸扶段微打坐练功,试图将郁结的真气从火巢穴拔出,然而段微忙得满头冷汗,那团真气依旧纹丝不动。段微无奈,只好起驾回朝,去岱国慢慢调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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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威帝升驾,准备南撤,段未央和欢歌忽来请见。
段未央悄悄与玉雯禀道:“我之前曾答应给邓平一箱财宝,如今他问我要呢。我身无分文,能不能借你以前从宫里带出来的那箱宝物,先给他,我以后还你。”
金银珠宝不过身外之物,何况玉雯现是岱国皇后,哪里把这些小事放在眼里,爽快同意了,忽然想起来,那箱宝物因南下边境,暂存在环城军祝清营里,因此让段未央和邓平去自取。
段未央道:“如今祝清不知是敌是友,我们俩哪敢独闯他的军营?”
玉雯认为有理,又想起祝清接了假圣旨匆匆北上,目的依然成迷,想顺便去问问,因此跟段微说了,段微自然是玉雯去哪他就去哪。玉雯又叫上莫惊春,沿途照看段微的病情。
来至环城军营盘,玉雯叫人通报,祝清亲自迎出来,相互礼毕,玉雯说明来意,即往行辕走去,祝清打量段微欢歌莫惊春,忽道:“公主和段将军可随末将进帐,其余闲杂人等,营外等候。”
玉雯正要呵斥,段微连忙笑道:“老将军,既然不让我们进去,那公主和段公子也就不进去了,劳烦老将军命人把宝箱抬出来即可,我们得了箱子,自行离去,不给老将军添麻烦。”
祝清说了句“也好”,进去了。
玉雯道:“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段微道:“祝清认出我了,想必他手里有圣旨,命他一见我即格杀勿论。只是祝清碍于你在,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玉雯道:“想不到这个唯圣旨是从的祝清,也有讲情面的时候。只不过我杀了他三个孙子,他看的怕不是本公主的面子,而是父皇的面子。”
不移时,祝清命人抬了两个箱子出来,他本人未再露面。
玉雯看也不看一眼,段未央本着替邓平负责的态度,掀开箱子,看了看满箱子珠光宝气,应是一样不少,欣喜地正要合上箱盖,莫惊春突然说:“且慢!”
莫惊春长长地吸了两下鼻子,道:“箱子里为何有鸳鸯花的气味?”
玉雯嗅了嗅,不解地道:“这一箱都是宫里的金银玉钻饰品,怎么可能会有香草味?”忽见一个透亮明瓦小瓶夹在珠宝中,正是太子送她的“夜半星光”香雾,便道:“莫非你闻到是这个?这个没打开你也能闻到?”
莫惊春道:“老夫生来鼻子就比常人灵敏千百倍,要是打开了,老夫在数百步外早就闻见了。”说着,拾起瓦瓶,也不打开,嗅了两下道:“可不就是它,这瓶香雾以牡丹、豆蔻、雪松制成,但香气过重,因此混以鸳鸯花压制,可使香雾香气幽冥持久。只是这鸳鸯花产自雪蕊峰,为何会到娘娘手里?”
玉雯听了,当即惊得如遭雷击,喊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莫师傅,我问你,这鸳鸯花是不是可使人伤口化脓,永远不能愈合?”
莫惊春道:“鸳鸯花无此功效,除非与鸳鸯草搭配使用。鸳鸯草产自雪蕊峰下的森林,相传曾有一对恋人反目成仇,化做鸳鸯花和鸳鸯草。两者皆是良药,但若相遇,可致人迷幻,量足可侵噬伤口,重剂可使人窒息立毙。”
玉雯忽然抓住段微的手,说了几句:“原来如此!”神情似从噩梦中惊醒。
段微连忙扶玉雯到一旁问道:“难道这瓶香雾跟你父皇的死因有关?”
玉雯双目发直,欲哭无泪,掐着拳头道:“是太子!太子杀了父皇!太医在父皇的药里下了鸳鸯草,太子再将香雾洒在身上,故意晨昏定省,使鸳鸯草与鸳鸯花朝夕相遇,父皇因此日复一日逐渐中毒身亡,旁人却以为父皇崩于剑伤!太子!原来是你!”
段微惊道:“如果此事当真,那这位太子密谋弑君绝非一日!”
玉雯听段微话里有话,便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有个推断,更为惊人!既然太子所用毒物与雪蕊峰相关,说明太子必与岱国交往甚密。我怀疑洛国太子或与岱国国子暗中勾结,图谋篡位。”
“兹事体大,何以见得?”
“依我推测,洛国边关换将,太子即让国子派人刺杀洛国皇帝,国君驾崩,他可顺利继位,太子继位后归还岱国八百里土地。因此国子派井慕川联络池钓雪,差我行刺。只是没想到,天下第一剑客竟会失手,皇帝受伤,因此太子只好执行预备策略——毒杀皇帝。”
玉雯听得心惊,思虑也变得迟滞,道:“太子就这么想当皇帝?”
“自古以来为争帝位,那些人何事做不出来。太子早就从国子手中获得了鸳鸯花、鸳鸯草,只是他顾及自己数十年维护的雍贤形象,不想立毙皇帝,落个弑君恶名,因此以香雾侵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杀皇帝于无形之中。”
“难道父皇精明一世,竟毫无察觉?”
“恰恰相反,康成皇帝正是早有察觉,才有边关之战。当时皇帝重病不起,虽不能确知是太子作梗,却已猜到了七八分,因此极力提防太子弑君篡位。那时冉敬深受皇帝信任,镇守宫墙,太子极力争取守备军,试图围困皇宫。待守备军到了赵柯手里,太子便要想方设法支开祝清,方可确保皇宫中倘若有变,他能用守备军把控局面。即使皇帝驾崩前遗诏另立继承人,太子也可用武力取得帝位。”
“你是说,连边关之战也在太子的算计之内?”
“正是。唯一能支开祝清的方法,只有边关之战。因此,岱国国子极力怂恿我父皇调兵出战,父皇八年前早已有准备,又逢洛国换主将,正是良机,因此准了国子奏请,于是才有边关之战。岱军打破洛国国门,又打到汘河,祝清南下,京师落于太子之手。祝清打退岱军时,皇帝毒发,病逝于皇宫,太子顺利继位。”
“于是太子伪造父皇花字,拿父皇的手盖印,试图诱骗我入京,置我于死地。好太子,好太子!杀我父母,还想杀我!”
“不仅如此,太子故意调回祝清,斩杀段士鸿,正是要把七万护国军留给段未央。他早已与国子通过信,段未央根本不是国子的对手,终究将被打败。国子因此可获得降兵,与复兴军联合反攻屿城,从而称帝!你识破假圣旨后,被国子擒获,国子立即改变主意,把你带到岱都,因为他算准了可以拿你做筹码,把我和段未央诱骗进京一举歼灭。段未央一路所向披靡招降无数,反而是为国子做嫁衣!”
玉雯颅内轰鸣,似要炸裂,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算计!好算计!要不是你我命大,早已死在这盘棋里!那头野兽算是得了报应,玉澜,你等着,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要佐证我的推断,不凡把祝清请出来,问他急调回京所为何事便知端倪。”段微想通了关节,只觉这种事在皇室中司空见惯,因而不似玉雯那般怒发冲冠,颇冷静地提议。
玉雯怒气冲冲把祝清叫到跟前问他当时回京有何要务。
祝清道:“那日赶赴京师后,末将并未进城,只有赵音籁亲自传旨,让我即刻南下漭江,剿灭江中盗匪。末将当时心中有疑,按理调兵遣将皆由双大人负责,但既得了圣旨,末将只好遵旨带兵径奔漭江,与‘漭江水怪’交锋十余次皆徒劳,似有人通风报信,半月一无所获,直到前几日才回大营。”
“最新的圣旨,是不是告诉你岱军御驾亲征来犯,让你随时准备应敌?”玉雯问。
祝清道:“是。”
“若本公主告诉你,父皇已崩,你手里的圣旨是假的,你又将如何?”
“回公主,末将还是那句老话,圣旨上有玉玺、有皇上花字、有皇上指印,有韩纶笔迹,即使是假的,在末将看来它也是真的。”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玉雯段微只好带领众人启程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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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玉雯心里隐隐约约以为父皇之死与段微相关,时至今日,方知是被太子下毒害死。回到大营,玉雯铁了心要杀太子,替父皇母后报仇。
段未央劝道:“报仇是要报,但也不能急于一时。如今冉敬的武功高得离奇,皇上重伤未愈,无人可以应付;且环城军算是太子的人,则太子的兵力不下二十万,另有各地散兵,不容小觑;何况江渚城墙高坚,城上有四五万兵马,洛国没有巨树,攻城困难。因此如要擒杀太子,我方虽有二十六万之众,亦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你无需说那些废话,我只问你,你可有智取方略?”玉雯压抑怒火问。
“容卑职再想想。”段未央把头缩了回去。
莫惊春奏道:“皇上既来了洛国,即为御驾亲征,若战时避不露面,官兵难免抱怨,影响士气。如果出战,以皇上眼下的状况,别说与冉敬对战,恐怕连皇后娘娘都打不过。无论智取还是强攻,终难免与冉敬一战,因此臣建议,无论如何需先根除寒毒,再做打算。”
玉雯道:“那你倒是想个办法把段微治好啊。”
段微抢道:“莫师傅精通医道,我身上的寒毒症结在于武学,实不在莫师傅钻研的领域,就别为难莫师傅了。我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
玉雯道:“那你不早说!”
段微屏退众人,才对玉雯笑道:“我不说这个人,不是怕你生气嘛。”
“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会生气?”
“我说的这个人你认识的,就是池钓雪,逍遥派的掌门人。逍遥派立派千余年,比岱洛两国立国时长相加还要长,要说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不为过。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找她问问克制寒毒的方法。”
“呵!那个杨柳精,真有那么厉害?”
段微见玉雯语气泛酸,因笑道:“你说人家是杨柳精,那我还说你是彩云精呢。”
“彩云精?什么意思?出自何典?”
“朕又不是什么状元,哪里知道什么典故!朕不过是想,杨柳精勾人还要搔首弄姿,你彩云精只需高高挂在天上,地上的凡人就都为你神魂颠倒罢了。”
玉雯听了,气消了一半,拽着段微要打,段微忙握住她的粉拳求饶,玉雯道:“我可没你那么小气!找她就找她,还怕她吃了你不成!只要能治好你的伤,我可以饶她上次出言不逊。”
段微忙拉着玉雯的手,鞠躬道:“有劳娘子宽宏大量,夫君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