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香中有别韵(七) ...
-
“是张人凤!”
回答他的是梅开云近乎兴奋的声音。
谢玄度手臂一紧,原来是梅开云抱住了他的胳膊。梅开云像个麻雀一样乱蹦了几下,比那窝里的小鸟叫得都欢。
谢玄度问:“……不是,小孩,你高兴个什么?”
梅开云一脸惊奇地看向谢玄度,问道:“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张人凤吧?!”
谢玄度心说,何止是听说过啊。
梅开云就当他孤陋寡闻,同他说道:“张人凤本是苦行境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后来他在一场梦中,得遇仙人指点,从此踏上修仙的道路。中原五大仙府的修士们都是有仙缘、有灵根的,可张人凤不一样,他是普通人,是肉身凡胎,全凭自己潜心修炼,硬生生为没有灵根仙缘的凡人开辟出一条新的飞升之道。”
梅开云心高气傲,性子骄横得很,就连宋轻舟这个大师兄他都不放在眼中。可一提到张人凤,那钦佩仰慕之情简直要从他两颗乌溜溜的眼睛里溢出来。
梅开云道:“苦行境你去过么?我没有去过,只听旁人说,从前苦行境中住着的全是凡人,中原修士常常看不起他们,自从张人凤当上大境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轻视苦行境了。”
确实如此。
在整个东华大地上,分为中原、苦行境、狱界三块区域。
中原地广物博,乃钟灵毓秀之地,极其适合修炼,经过数百年的传承,逐渐衍生出了五大仙府世家。
狱界,处在西北苦寒之地,不适合修士与凡人居住,却是恶灵、邪祟、妖魔聚集,渐渐拧成一股势力,以“邪无极”为首,四处残杀中原修士,为害凡人百姓,被斥为邪魔外道。
还有一处地方叫做苦行境,乃是处在东华大地的东南方。此处山清水秀,沃野千里,也是繁华热闹之地,不过苦行境中缺乏天地灵气,生在此、长在此的人都是普通的凡人,没有慧根,亦没有仙缘。
因此数百年来,苦行境都是依附中原而存在的。
中原的修士们奴役苦行境人,让他们开采灵石、挖掘仙药,修士们也常去苦行境猎杀灵兽,争夺资源,来辅助他们自身的修行。
苦行境人是中原的附庸,中原的奴隶,数百年来一直未曾改变。
直到张人凤横空出世,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
在真君庙中,谢玄度遇到的那个拈花相士曾经说过,“不事王侯向世人证明,成仙路上,大道三千,可不止那些个世家玄门的道才是正道!”
拈花相士说这话的缘由,就是张人凤曾以一介苦行境人的身份,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仙途。
他以自身向苦行境的百姓证明,苦行境人不是没有灵根、不是没有仙缘的,他们同样能够修炼,甚至远远强过中原五大仙府的修士。
张人凤被百姓奉为苦行境的大境主,在他的统领之下,越来越多的苦行境人开始修炼。
苦行境的力量日益壮大,短短三年间就彻底摆脱了中原的奴役与桎梏,形成了与中原、狱界三足鼎立的局势。
中原分成五大仙府,仙府之外又有诸多小宗小派,可苦行境上下只信奉张人凤这一位境主。可想而知,张人凤的威望何等显赫!
那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天遁地也只能寻得这么一个张人凤了。
梅开云正值少年,不懂得中原与苦行境的对立与纠葛,只对张人凤倾注了无限的崇拜与敬仰,暗暗期望着自己以后也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他晃着谢玄度的手臂,说:“张人凤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你一定要见一见。”
谢玄度抬手拒绝道:“这就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不行!张人凤好久不踏足中原,现在居然来折梅宗为我爹爹贺寿……”他使劲拖拽着谢玄度就往前殿走,“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不见,你肯定会后悔的!”
谢玄度欲哭无泪,嚎叫道:“我绝对、绝对不会后悔!”
任他如何回绝,梅开云不管不顾,强硬拖着谢玄度去正殿。
正殿前,五大仙府以及各路宗派的修士们分列两侧,齐齐地盯着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的一行人。
谢玄度被梅开云拉着,挤进人群当中,人挨人、肩涌肩,前拉后推,他们莫名其妙地就挤到前列去。
谢玄度赶忙低下头,扶了扶脸颊上的面具,好在藏身于人海之中,倒不显得他扎眼。
梅开云喃喃说:“那就是张人凤么……”
他年纪还小,有关张人凤的事迹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如今一见,当即愣住了。
只见那一行人皆穿朴素的青色武袍,腰际佩白鞘长剑,乍一眼看上去,不过简简单单的装束,没有什么特殊。
可他们身后跟着一头金睛白额虎,气势汹汹,威猛高大,而且没有戴着颈圈锁链,从人群中昂首路过时,吓得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那走在一行人最前方的就是张人凤了。他乌眉入鬓,眼尾修长而俊眉,唇角虽在笑,嘴唇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质感,又薄又冷。漆黑漆黑的长袍衬得他脸白如玉,张人凤负手,在众目睽睽下亦如闲庭信步,朝正殿前的梅敬亭走去。
梅开云曾经幻想过,张人凤要么是凶相毕露的大汉,要么是丰神俊朗的公子,可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张人凤竟是这么一个雌雄难辨的美人……
谢玄度以折扇遮脸,偷偷瞄见梅开云神情发愣,低声问道:“怎么样?得见张人凤的真面目,你失望吗?”
梅开云呆呆地摇头,道:“没有,没有。”
具体怎么没有的,梅开云说不出来。
梅开云自小生得像个丫头,为此捱过同门不少嘲笑,嘲笑没有恶意,可他始终耿耿于怀,经常怨念自己怎么长得不再阳刚一些。
如今得见张人凤,见他即便是这样一副漂亮的皮囊,张人凤的眉眼依旧是锋利的,利得几乎藏不住他骨子里悍然的杀戾气。
那能够翻云覆雨的威势仿佛都沉沉地负载在他的肩膀上,随着张人凤一步一步地欺压过来,压得在场众人无不屏气静声。
等那只金睛白额虎从梅开云面前走过时,它忽然停下步伐,就停在梅开云身前,朝他低低吼了一声。
梅开云惊得瞪大了双眼,身后的人群以他为中心,果断闪开了四五丈远。
只有谢玄度在梅开云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揽到自己身后。
“开云师弟!”
喝声的是宋轻舟,他一提剑,风似的飞到谢玄度、梅开云二人身前,剑尖直指金睛白额虎。他怒然斥道:“你这畜生,还不快退下!”
金睛白额虎感知到危险,金色的眼睛陡然变成红色,冲着宋轻舟震吼一声,锋利的牙齿和猩红的口舌令宋轻舟一惊,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谢玄度低声提醒:“轻舟,不必慌张。”
就在此时,张人凤回身,浅淡的目光横扫过来。有那么一瞬,谢玄度确定自己是与张人凤对视了的,他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而后突突跳个不停。
好在有面具遮挡,张人凤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视线很快停在金睛白额虎身上。
他走过来,抬手摸了摸金睛白额虎的脑袋,很快,金睛白额虎垂下头颅,曲起前腿,朝着宋轻舟的方向俯首臣服。
宋轻舟一头雾水。
张人凤身后的随从喝道:“你又是哪个?还不快闪开!”
“我是,我是……”宋轻舟很少教人这样呼来喝去,现在被苦行境的人当众下了脸面,他自觉脸上无光,怎么也报不上自己的姓名了。
片刻后,宋轻舟收剑,闪到了一边。谢玄度也随之识相地躲到一侧了。
那金睛白额虎匍匐着身子,径直走到梅开云的面前,再一次温驯地向他垂下了脑袋,表明臣服之意。
梅开云愣了,惊奇地看了一眼这头金睛白额虎,又看向张人凤:“我……这是…… ”
“你是开云?”张人凤的声音很好听,可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不记得我了么?”
这一下梅开云脑子更转不动了,张人凤怎么会认识他?他又怎么会记得张人凤?
张人凤似笑非笑,头往白额虎的方向一侧,示意梅开云骑上来。
梅开云满脑子的问题想不明白,此刻索性不多想了,鼓起勇气爬上白额虎的背。白额虎站起,梅开云双脚一凌空,重心晃了几晃,张人凤扶住他,梅开云这才坐稳。
奇妙的驾驭感令梅开云惊喜不已,他朝张人凤笑起来。
迎着众人的目光,白额虎驮着梅开云,与张人凤一起行至殿前。
梅敬亭拱手拜见,正声道:“张境主,别来无恙。”
张人凤道:“一切安好,多谢梅宗主挂念。”
除了他们自己,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梅敬亭和张人凤认识,不过仅凭这两句对话,也能推断出两人早是旧相识。
怪不得。怪不得梅敬亭过寿,张人凤会亲自赶到龙岗折梅宗来,就是不知他们二人到底有什么渊源了。
宋轻舟仰头望着殿前的三人,莫名其妙间,心中有些灰心丧意。
谢玄度站在宋轻舟身边,见他沮丧地垂下了头,一把揽住宋轻舟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折梅宗能有轻舟做首席弟子,真是好极。”
宋轻舟羞愧道:“明郎别笑话我了,我刚才被那畜生吓住了。”
谢玄度道:“你心中害怕,却还能在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开云,这才最为可贵。”
谢玄度不喜阿谀奉承,说起话来显得很是真挚。
宋轻舟侧首,正巧对上他清澈的目光。两个人距离很近,他无比清晰地感受着谢玄度的呼吸、心跳,尽管他戴着面具,可笑意灿然的唇以及淬玉般白皙的面颊,都令宋轻舟心神微荡。
他胸中泛起一股燥热,轻咳一声,道:“谢谢你。”
此时,折梅宗的弟子们也簇拥过来,左一句师兄右一句师兄的,问着宋轻舟是否安好。
吵闹间,殿前的梅敬亭唤道:“轻舟。”
随着他的声音,张人凤的目光也一齐落了下来。一瞬间,谢玄度如针芒在背,不敢回头。
这能怪他多想么?谢玄度总觉得,张人凤是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