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书阁》柒聿

8、桃花

　　“他方才吃的东西，我帮他付钱。”安黎看着被馄饨摊的老伯拉住衣袖，满脸无措的青年，在他过分好看的脸上停了一瞬，便从腰上取下荷包，要替青年付钱。

　　“谢谢你，刚刚的饭钱我会还你的，加倍。”好看到模糊了性别的青年，脸上一派认真的看着安黎说出了这番话。“你住在哪里？我以后有钱了，定会上门还钱的。”

　　“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是几碗馄饨的钱。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安黎只是觉得青年这一身独特的气质，并不是会吃霸王餐的人，而且他被摊主拽着衣服要去见官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美人落难，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怜悯的，安黎也不能免俗。

　　“我没有家。”青年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去，沉默了。

　　安黎眉头一皱，他敏锐地察觉青年的用词很特别，不是家没了，或者暂时没有住处，倒像是从来都没有家一样，但这怎么可能呢？“先前忘记介绍了，我叫安黎，还没有字，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安黎已经弱冠了，但他孤身一人，也无人为他行及冠里，自然也没有字。

　　“我没有名字。”本就低下头的青年，连声音都低沉下去了，好像做错了事一样不敢多话。
　　安黎觉得事情愈发脱离他的预想，但是他又不想将青年抛下，最后竟是将青年带回了自己家中。

　　安黎不仅家里只有他一人，而且他还独居在远离人声的山林之中。将人带到家中，安顿下来之后，他才继续问起青年的状况，然后他就发现青年失忆了，既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安黎回想附近城镇都没有听说家里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想来青年应当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没有办法，只能让青年现在家里住了下来。同时，为了便于交流，安黎询问青年的意见之后，根据他身上仅有的刻有桃花的玉佩，定下了暂时的称呼。

　　“玄都观里花千树，桃花也叫玄都花，以后我就用玄都来称呼你可好？”

　　“好。”

　　“玄都，帮我添一下柴火。你爱吃的鱼快好了。”玄都在安黎家住下已有一月，安黎没有找到任何玄都失忆前的信息，但是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玄都的饮食喜好，生活习惯等。而作为借住的客人，玄都也会力所能及地承担一些家务活。比如，生火添柴已经可以做得非常熟练了。而安黎也开始习惯生活中多一个人的陪伴。

　　刚从外面回来的玄都，听到安黎的声音，放下手中的草药，动作迅速地来到厨房，添好了柴。“阿黎，这鱼是哪来的？”

　　“我方才去溪边抓的，很是新鲜肥美，你肯定爱吃。”火变大了，锅里的油和鱼滋滋作响，安黎轻巧地给鱼翻了个身，确保两面都能煎至金黄。

　　玄都一听溪边二字，眉头一皱，不甚赞同。“你身体不好，不要总往溪边跑。溪水寒凉，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我没有多爱吃鱼，真的。”

　　安黎的身体的确不太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无法根治，只能养着，而且有碍命数。不过，安黎从小就独立，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也都能做好。他原本是不用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深处的。

　　他娘在生他时就已经撒手人寰，而他爹在他十岁时，久病不治，追随娘亲去了。邻居们在他爹的事情上多有帮忙，也大都愿意照顾他长大，但都被他拒绝了。后来他更是一意孤行要住到山里的旧居当中，邻居们都不赞同，但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愿。

　　山里的这处院子，是他尚未出生时，他爹娘原本的住处，只因他娘亲很喜欢大自然的花花草草，也很享受与世隔绝的清净日子。所以他爹就特意在花木最好的地方，建了这处独门独户的院子。

　　直到怀上了安黎，两人商量过后觉得生孩子还是需要稳妥些，才回到镇上住下，等孩子满月了再回来。可惜，他娘亲再没能回来。而父亲因为娘亲的逝去，悲痛过度，病痛缠身，但为了孩子只能强撑着身体，做些抄写书籍的活，养家糊口。

　　直到病痛和悲伤一起拖垮了父亲的身体，父亲也只是每年在娘亲生日的时候，回去打扫一下，和娘亲说说话，因为父亲将娘亲葬在了院子不远的地方。那里再过不远就是溪水，溪水边上的花木长得最是好，那是娘亲以前最喜欢呆的地方。

　　虽然娘亲是难产去世的，但是父亲从没有责怪过安黎，他觉得安黎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他想连着娘亲的爱一起给安黎。父亲会抱着安黎坐在院子里，充满怀念地说起他和娘亲的故事，说起娘亲喜欢花木，说起娘亲很温柔做饭很好吃，说起他们曾为了他的名险些吵起来。

　　父亲说的每一段故事，都是对娘亲的思念，也是对安黎的爱。

　　父亲很努力地在照顾安黎和自己，他是想要看着安黎长大，成婚的。但是他真的太想自己的妻子了，以至于不过十年他就离开了安黎。安黎能理解父亲，父亲不是不爱他，只是太想娘亲了。

　　“我们家安黎，是我和阿如的宝贝，所以用我和阿如的姓作为姓名，身上带着我和阿如最真挚的祝福。我们家安黎一定要一生顺遂，平安，喜乐。”父亲走时都是含着笑的，他的眼里有光，就好像他的阿如来接她了。

　　父亲死后，安黎就搬到现在这处院子里，只在需要的时候去镇上用抄写的书和画作换一些钱，顺便采购一些必需品。渐渐地，和邻居的关系就淡了，所以等他到了年岁却没有办及冠礼，也无人关心。同时，安黎也不愿再起一字。

　　能为起字和戴冠的人都不在了，而且他认为他的姓名是他的爹娘在这世上的延续，所以不想让别人再唤他其他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