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厂做皮划艇的日子》江尽时

6、第六章

　　压下心中满溢的慌张，陆焉行和孙宇一前一后地走到舞台中央站定，像原来排练好的那样九十度鞠躬，齐声道：“大家好，导师们好，我们是新星娱乐训练生。”
　　明亮的镁光灯打下来，这时陆焉行才有机会细细打量面前这三位导师，待看清林州泽所穿的那件深蓝色牛仔外套时，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寒风瑟瑟的清晨，似乎也见过这件衣服。
　　难道自己那天跟上去做自我介绍的居然是林州泽？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陆焉行的耳后立刻浮上了一层尴尬的粉红色，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狂跳起来：这也太丢人了……
　　“唔，”然而导师们却没有给他兀自尴尬的机会，段妍辛翻着手中的资料，开口问道：“陆焉行，你是B市舞蹈学院在读吗？”
　　“对。”陆焉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可能这就是表演开始前例行的闲聊环节吧，为了缓解节目录制期间选手的紧张情绪。
　　段妍辛大眼睛微眯，极和善地笑道：“没想到，你真的是林老师的学弟欸，”她看了一眼林州泽，意思他接接话，孰料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脸上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就两页纸有什么好翻的？”
　　得出林州泽是在装逼的结论，段妍辛只好又看着陆焉行他们，甜美一笑：“林老师这么厉害，相信你们也不会差，加油。”
　　孙宇极其圆滑地接道：“林老师是我们的前辈，更是大家的前辈，我们不敢妄想能够和林老师相提并论，只能努力做到最好，做到不虚此行。”话毕和陆焉行齐声说：“谢谢老师的鼓励。”
　　林州泽此时倒是抬头扬了扬眉，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来，看不出来，这个孙宇还挺会说话的。

　　这首曲子原本很炸，但公司考虑到陆焉行和孙宇的水平，扬长避短，将之激烈昂扬的节拍改成了较为舒缓的节奏，并穿插了古风的元素，能更好地发挥他们的特长。音乐响起的刹那，陆焉行几乎是身随心动，和孙宇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动作整齐划一，编舞和唱段一环扣一环。陆焉行柔韧度极好，在孙宇高音部分完成了几个高难度的breaking舞蹈动作，甚至还有前后空翻，起身后立即接上自己的唱段，气息还算平稳，下座的选手看得应接不暇，赞叹连连。
　　还有人交头接耳：“新星娱乐不是个小公司吗，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我感觉我好像看了什么不得了的……”
　　“不知道这样的表演能拿到什么等级，我觉得至少得有B以上吧。”
　　白臻和陈嘉原坐在一起，也为陆焉行的表现有点震惊，看不出来，他们这位深居简出的舍友居然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林州泽的脸色却愈发的冷冽，眼底一片幽深。
　　音乐乍停，陆焉行和孙宇长呼出一口气，齐刷刷鞠躬，尽管全身几乎都是汗，场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的那刻，他俩彼此对视一眼，因体力流失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漾起发自心底的笑容。
　　因体力消耗而微喘的声音在耳麦里听得格外清晰，林州泽微皱着眉摘下了耳麦，看他这表情，吴钦只当他有话要说，连忙把话筒递了过去。
　　“这怎么……”林州泽露出一个不明就里的表情，段妍辛和吴钦纷纷交叠双手放在腿上，示意他先发表意见，他拿起话筒，淡道：“还可以。”
　　这么简短？大家纷纷瞪大了眼，只听林州泽又问道：“你们做训练生多久了？”
　　“两年。”这是陆焉行，他听到林州泽的声音那样熟悉，此时便更加确信了自己内心那丢人的猜想，只盼着林州泽不要记得那件事才好。
　　“一年。”这是孙宇。
　　林州泽脸色更差了，陆焉行离得近，只看他那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神情，右眼突跳了几下，果然听得林州泽缓缓开口：“陆焉行，你做了两年训练生，怎么还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哈？下座众人都以为林州泽好歹也要夸一下他们组，孰料他的声音比冬日冰雪还冷，不怒自威，顷刻间大厅寂静无声。
　　陆焉行也有点懵：“请问老师，我哪里没做好吗？”
　　林州泽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比了个“一”：“首先，全程你都没有踩在点上，并不是说你没有跟上节拍，而是你整个人和这首曲子是脱离的，看似没有什么纰漏，实际上只是你在跳你的，背景音乐在放他的。”
　　“你觉得你和这首曲子有共鸣吗？”
　　陆焉行脸色白了一白，身子微微晃动，林州泽又接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再次，你的part压到了你的队友，连你的队友，只练习了一年，都懂得压制自己的气场，你却在自己的part锋芒毕露，使得整场表演的整体性完全被打乱，你们是一个team，不是在battle！”
　　“最后，”林州泽叹了一口气：“也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一点，连我自己说出来都不免觉得有点前后矛盾。”他浅棕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焉行，明明是好看的薄唇，出口的话却伤人得好似利刃：“你藏拙了，这不仅仅是不尊重你的队友，也更是不尊重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是一个残酷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展现自己，你争我抢的选秀节目，”林州泽嘴角弯弯，眼中刺痛一闪而过，瞬间隐藏在幽深的眼底，“你却费尽心思地想要隐藏实力，如果你是奔着划水来的，”他嘲讽一笑：“倒不如现在就退赛。”

　　明明只隔着几米的距离，陆焉行却渐渐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谁都没料到，在大家看来都完美无缺的表演，却会让林州泽发这么大的火，他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甚至是一针见血且不留情面的批评，虽说导师点评是合理的，但是这样重的打击，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对于陆焉行来说，他从来就不怕什么难听的话，只是从小到大，就算他有什么不对，父母抑或是老师也只会关起门来教训，从来不会在外面让他下不来台，因为他们都知道，陆焉行太好面子，自尊心太强，稍有不慎就会钻牛角尖，也曾有老师对他叹过气：“你自尊心这么强，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点难受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早，几句话便将他苦苦维持的自尊心和自以为是的骄傲击碎了个彻底，满颗心像是被放在热锅上煎熬，周遭的声音已离他远去，只听得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感受得到自己僵直的四肢。面对台下数张或好奇，或紧张，或担忧，或看好戏，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容，陆焉行一时只觉得人生二十多年，也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窘迫和尴尬过，阵阵热潮从心底冲上头顶，双手一片冰凉，却还记得僵着脸上的笑。
　　林州泽只冷看着他，相较于他简历上那张无可挑剔得像建模假人的证件照，现在他整个人的表情可显得灵动多了，林州泽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舞台妆的粉底搽得厚，他耳后的红色一定会蔓延到他的双颊。
　　“对不起，老师所说的我明白了，今后我会好好努力的。”陆焉行压下纷乱的心绪和漫袭而来的委屈，鞠躬道谢，脖颈间所戴的那条项链掉出来，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
　　待他直起身来，看到陆焉行不安地抿嘴轻咬了下唇，林州泽极轻地发出一声长叹，定力如此之差，难道做练习生的这两年来，就没有人教过他当偶像最重要的一点，教他如何去做怎样也面不改色的完美的表情管理吗？
　　“哎，人家还是个初踏入这个行业的孩子，怎么说好歹也是你的学弟，差不多就可以了。”吴钦正在点评孙宇的表现，段妍辛凑过来低声道：“我原本以为你特别关注是打算以权谋私，给你的学弟走走后门什么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林州泽你好狠的心，居然在这等着他。”
　　“我觉得他的表演虽说不是最佳，但好歹在这几组里算不错的，也不知道跟你有什么仇，摊上你这么一个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学长。”段妍辛的眼神在林州泽和陆焉行之间逡巡两圈，又疑惑地说：“不过好奇怪，你俩既然有仇的话，为什么你这个学弟好像跟你一点也不熟的样子？”
　　“这得发生点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才能叫人生出这么大的怨气，让我们惜字如金、温润如玉的林老师突然间说话这么难听呀。”
　　林州泽没有理她，只自顾自地低头在评分表上写着：“快写评分吧。”
　　当林州泽把手里的评分表递给段妍辛的时候，她差点没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对着镜头佯装微笑，语气却极其震惊：“州泽，我跟你说，就算是你和他有杀父之仇，我们也要实事求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不只是故意打高分算以权谋私，故意打低分也有失公平！”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一个“D”，林州泽轻抬眼睫：“在我这，划水，不以团队利益为首要考虑对象，没有集体意识的人就该是这个等级。”
　　“我想妍辛姐你也明白，身为男团成员，最重要的是什么。”他将纸又递给吴钦，示意他算一下：“既然他这么想一轮游，那我不妨顺水推舟送他一程。”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段妍辛瞟了瞟几人四周堪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的摄影机，很是替林州泽这番危险言论担心，林州泽猜出了她的担忧，冲着最近的那台摄影机问道：“反正也会帮我剪掉的，是吧？”
　　摄影机慌忙点了点头。

　　他们小声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孙宇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偏头去看陆焉行，他脸上倒全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桃花眼黯黯，失了几分神采。
　　果然，最后陆焉行只得到了一个“D”等级的评分，而孙宇得到了一个“B”等级，静默半晌的大厅又开始响起唏嘘的声音。
　　“哇！这林州泽也太苛刻了吧，”赵预不满道：“我看他就是在故意针对陆焉行。”
　　“行了吧，”旁边的人凑过身来：“再别给你那朋友脸上贴金了，人家当红流量明星针对他个小小练习生有什么意思。林州泽当然自有他的评判标准，你觉得他不行，那怎么也没见这节目请你去做导师？”
　　赵预听出来者口气不善，扫了一眼他的名牌：陈晗，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家是不是祖传抬杠的？”
　　“欸，只准你发表意见不许我说了吗？”这陈晗一挑眉，音调忽而放高，大有再辩三百回合之意，赵预只嗤笑一声，再不理他，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手劲倒还不小，陈晗“嘶”一声挪了一挪，怒气冲冲地看向身后：“有事？”
　　“有摄像机。”深沉的声音极其简短，陈晗反应过来，再不言语，赵预也闻声看去，只见李向然抱着双臂，长腿交叠斜靠在椅子上，俨然一副商界精英参加国际会议的样子。
　　哇！这简直是Bking中的Bking，他笑着冲李向然挥挥手：“嗨！狼兄。”
　　李向然皱皱眉，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赵预将手搭在椅背上，不舍地换成正常人的方式：“嗨！李向然。”

　　携手下场的时候，孙宇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没关系，还有机会……”
　　极响的背景音乐中，陆焉行站在后台口，背对着满室缤纷亮堂的灯光，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双眼竟比那镁光灯还闪耀，隐隐有几点光跳跃，流动的形色氤氲其中，离得近了，孙宇才能听清他几不可闻的鼻音，他说：“还好没拖累你。”
　　孙宇鼻子也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