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拦路虎（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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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程然的语调里满是讶异，他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徐大把这样的词用在朝夕相处的同村人身上。
站在一旁的沈秋，也对于徐大这样的说辞无法认同。虽说村里人的言行看上去确实不对劲，但这却不是能够直接把他们称作怪物的理由。
“没有喜怒哀乐，也不知疲累困倦，这如果都不能叫做怪物，那什么才是？”徐大冷笑一声，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遇到这种情况，程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虽然其他村民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但在他看来还达不到可以称为怪异的标准。但光是与徐大的对话来看，程然就知道想要转变他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既然觉得他们不正常，那为什么不干脆逃离这座村子，或者向村外的人求助？”沈秋眉心紧蹙，显然他也觉得徐大的做法并不可取。
徐大苦笑着摇摇头，“我离不开这里，我和他们都一样，是从别地逃难来的。而后在一位好心人的建议下，我们在这里建了村子，从此生活下来。
他离去前和我们说过，此处地形隐蔽，除非我们主动让外人进入，不然北藩军无法发现这里。而正如他所说的，从我们在这里生活开始直到现在，都没被北藩军发现过。”
“你说的那个好心人……是谁？”虽然那个好心人给出的不让村民外出的理由有理有据，但沈秋依旧觉得很别扭，让他不得不去在意这个神秘人的身份。
“不知道，但从他的外貌和穿着来看，应该是个异邦人。”徐大回忆着那时的情景，对沈秋道，“他就像是神仙派来拯救我们的一样！可为什么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变成过了这样？”
徐大一时间陷入迷茫。
他是何时被置于这矛盾的螺旋中的？每一次都在情绪发生剧烈起伏的时候觉醒，发现村子里的异样从而重新拾起过往的记忆，又因为这些记忆中包含的巨大信息而疯狂，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再在村庄因为他的破坏而进行重置，不仅是将房屋田地进行还原，连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村民，也会再次以与原先一模一样的面容出现——虽然不知为何，那些尸体不会消失，即使那些血迹，与柴刀挥落留下的痕迹会一点点的不见踪迹。
而每一次，当他把尸体搬到地窖里丢弃的时候，他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记忆一点点从自己脑海中抽离的感觉，在上一刻还鲜明的印刻在脑中的记忆，眨眼间就变成泛黄，模糊的画面，渐渐地需要去回想那份记忆。可到了这时，就连回想本身都变成了一个令他疑惑的举动——他连想要回想的是什么，为什么想要回想都不清楚了。
那种痛苦虽然无法被人看见，却一点也不亚于拨皮抽骨。他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魂魄从身体里撕裂成两份，其中一份留存在他身体里，另一份散落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方，无法找寻。
深陷自己回忆中的徐大，周身都带着一股颓靡的感觉。
“所以，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他的目光虽然依旧落在徐大身上，身体却悄悄往沈秋那边靠过去。
沈秋垂眸扫了眼程然，又不露痕迹的把目光转向了徐大，“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找柳从心和李昊来。”
沈秋说话虽轻，但从他口中喷散出的气息，却抚动程然的发梢，轻轻搔着耳阔。
程然抬起头朝他看了眼，澄澈坦荡的目光里混着些许不解的神色，让程然也没法说点什么，只能把刚才无意间做出暧昧举动的事情抛诸脑后，先把村里的事情解决再说。
沈秋见程然站远了些，朝自己点了点头。感觉到那份潜藏在他动作里的疏离，沈秋敛去心中那些微妙的情愫，说了句“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便匆匆离开去寻找柳从心和李昊两个人。
向程然与沈秋道出实情的徐大，好像已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黯淡无光的双眸中，看不见刚才反驳时燃起的怒火。
感觉有没有人在旁边看着都差不多，程然也没有开始时那么戒备了。他双手托腮地蹲在徐大面前发呆，直到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逼近时，他才回过神。
“你们到哪里去了？”程然看见是柳从心和李昊来了，眼中的戒备如冰雪般化开，成了轻轻柔柔的一汪水。他一边朝那对义兄弟招手，一边向他们后边伸着脖子张望，“沈秋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抓到真凶的喜悦，让程然忽视了柳从心和李昊两人明显反常的沉默，阴沉的神色，继续和他们像倒豆子一样道：“我们已经抓到杀了全村人的凶手了——就是借宿给我们的徐大！！”
程然说完，骄傲地挺起胸膛，右手指向蹲坐在地上，沮丧地低着头的徐大。
只是，与他料想的不同，柳从心和李昊这对义兄弟并没有很惊喜，很高兴地拥过来，问他是怎么查出来的，感谢他替他们兄弟二人洗清冤情。他们的目光匆匆扫过徐大，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语调“哦”了一声。
就，就这？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程然早已打好的腹稿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怔愣地看着那对义兄弟一步步走过来，感觉这好像才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两人。
“你，你们……”瞬间沉默起来的气氛里，还带着些许危险的味道。程然的目光紧盯着柳从心和李昊，不敢有片刻偏移。
柳从心与李昊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到程然身上，径直来到徐大面前。
程然还没看清李昊手中的长刀是怎么被他握在手里，就见徐大的脖颈处喷涌出大片鲜血，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抽搐了几下后便没了声息。
“解决了他，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柳从心转头看向程然，说话时的语气就好像刚杀了只鸡一样淡定。
眼见着柳从心和李昊不断朝他逼近，程然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应对，只能一步步不断往后退。
“既然都已经怕成这样了，就把聚义令乖乖交出来怎么样？”在见过这两人杀人不眨眼的本事之后，柳从心做出的表情即使再人畜无害，也让程然遍体生寒。
“什么聚义令啊？我怎么不知道……”程然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想借此蒙混过关，顺带拖延时间，等沈秋回来。
“哼，想用这种说辞来拖延时间还是算了吧。”一眼就看穿了程然这些小伎俩的柳从心，面露不屑，“沈秋不会来了。”
程然蓦地抬起头，突然听得这样的消息，让他眼中慌乱无法立刻掩藏，平复，“你们…”
剩余的话哽在程然的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把“杀了他”这三个字说出口。
虽然从柳从心的话里不难推测出这样的情况，但这种推断也很难让程然接受。这不仅仅是因为沈秋是答应会保护他的人 ，更因为他不觉得以沈秋的武力，会输给面前这两人。
“如果他过得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与你回合？”柳从心显然没耐心极了，不给程然把信息消化的机会，他立马催促道，“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乖乖把聚义令拿出来吧，免得吃苦头。”
无论是沈秋被杀还是弃他而去，对程然来说哪一个都是糟糕至极的结局。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认输，败给所谓的命运。
“你们……当初我们来帮你们查清真相时，可不是这样说的！”程然面色苍白，说话时还有点底气不足，“那时你们还发过誓不会再作恶了！”
“发誓？”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柳从心嗤笑一声，“早在遇见你们之前，我们兄弟二人就向天发誓，既然没人相信我们会做好人，那我们就永远做个恶人！”
无常刹虽说是恶人的庇佑所，只要你进到这里面，无论外面的人如何悬赏通缉，只要待在里面，他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事情总有好坏两面，被称作恶人天堂的无常刹，也是靠实力，拳头说话的。
总是遭受其他恶人欺辱的柳从心与李昊，在无常刹里听闻从武林盟里传出的，关于组织义军的事情时，十分激动。
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们现在的生活发生改变，而且行之有效的方法——参加义军，获得名望，以此让他们足以摆脱不堪的过去，重新生活下去。
但他们从无常刹出来，这一路上的遭遇开始让他们怀疑，想要加入义军的做法是否正确了。
“武林中要组义军的时候，武林盟主就说过，无论是无常刹里的人，还是中原以外的门派，只要有心抗敌便来者不拒。可是，那些自诩正道的大侠们又是怎么做的？我和大哥这一路过来，受的伤，留的疤大多数都不是和北藩军打得，几乎都是你们这些武林正道留下的！”想起一路过来发生的事情，李昊双眼泛红，泪光闪烁。
如果不是那些正道侠士，他们怎么会因为身受重伤，又没地方住下，只能到这个倒霉催的村子里借宿养伤？
不想继续撕扯自己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让人欣赏其中鲜血淋漓的样子，柳从心和李昊的话点到为止。随后，李昊在柳从心一个眼神的示意下，提起刀就向着程然劈过去！
“你们——！”没想到李昊会突然动手，程然即使已经做出闪躲，衣服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
“我们可没心思继续和你掰扯。既然你不想把东西给我们，那我们就把它抢过来！”柳从心想要趁着程然愣神的时候从他身上夺下聚义令，却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迅速，让他的计划落空。
眼见没得手，李昊也不气馁，第二第三刀也不断挥到程然身上。
面对如此攻势，程然左右支绌，很快便败下阵来，身上也多了数道伤痕。
这个场景，与他当晚在破庙里的遭遇何其相似。而不同的地方则是，原本出现在破庙中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现在已无法出现在面前保护他了。
鲜血顺着手臂不断向下滴落，程然喘着粗气佝偻着身子，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那对义兄弟身上。
“不想死就赶紧把聚义令交出来！”李昊一手提刀，对程然大声叫嚣着，“不然，下次你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能避开要害了！”
这次是真的不妙了！
程然在心里再一次确定了现在糟糕的处境。
到底要不要把聚义令交出去呢？程然看着眼前举起刀，再度朝他挥砍过来的李昊，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空白的大脑，在那一刻仿佛又被重新激活，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而当他茫然地望着李昊略显遗憾地收回手中的刀，走到他身边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要他拿出聚义令的时候，程然才终于回想起，当时大脑空白的他说了什么——我可以把聚义令交给你们，只要你们放过我！
“你们这些侠客不都讲求说到做到吗？”在程然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真的把聚义令拿出来给他们的时候，柳从心像是看穿了他心里的那点小算盘，站在李昊的身后说道，“你若是不守信用，那就别怪我们无情无义了！”
随着柳从心的话语落下，李昊也再度举起刀，向程然砍过去。
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朝自己挨过来，已经来不及躲避的程然再一次感受到了，甚至比那时在破庙还要深刻的痛楚。他甚至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用完的毒粉到现在都还没机会进行补充。
“刚才手滑了，下一刀一定要了你的小命！”李昊朝程然嚣张地笑了声。
他是故意的！
程然一手捂着之前在破庙里被暗堡弟子刺伤，现在又被李昊砍中的伤口，既愤怒又无助。他摸到腰间原本放着药粉的手蓦地一顿，眼中的怒火也在瞬息间被浇灭。
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先抱住自己的小命，再从长计议了。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被追杀，也是因为这块聚义令，如果我这次顺势就把东西给他们，那么那些通缉和悬赏是不是也会因此而消失？
程然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被其他人忽视的重点，.原本沉重的心情霎时也轻快许多。
他的动作也不再犹豫，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块烫手山芋抛出去，十分利索地从身上拿出聚义令，递到那对义兄弟面前。
“这就是……聚义令？！”眼前通体乌黑的铁块，总觉得与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落差，李昊站在一旁直接冷笑出声，“为了这么块破铜烂铁，还有这么多人争个头破血流。”
他这句话才说完，就因为从柳从心那飞来的一个眼神，乖乖噤声。
柳从心唇角微勾，朝程然乜了眼，而后慎重地掂了掂手上东西的重量，又对着上面的刻字仔细端详，过了会儿才抬起头对程然道：“算你识相。”
闻言，程然心里也总算松下口气。不管这东西被人抢走对他会有怎么样的影响，只是眼下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但他还没安心多久，柳从心阴恻恻地声音便再度传过来，“东西我拿了，你的命干脆也留下吧。”
什，什么？
程然惊愕地睁大眼，然而向着他脖颈砍去的刀刃已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山林处飞来，挡在了程然身前，把刀抵住李昊的挥砍。“铛”地一声李昊的攻击就被人牢牢接住，不能再往下分毫。随即，只见那人略使巧劲，李昊的刀就从手中脱离，斜斜插在旁边的土中。
“沈，沈秋！”李昊没想到被他们引到山林中的沈秋还能总里面逃离出来，表情扭曲的像是见到鬼一样。
“沈秋？”再次听见这个名字，程然的心情也变得飞扬起来。他睁开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就在自己眼前，“你没死？太好了！”
蓦地听见他护在身后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沈秋不太开心地朝后瞥去，刚想说些什么去回敬程然那句不讨人喜欢的话，他的目光就撞进了程然澄澈干净的眼眸中。那种带着温暖色调的柔和色彩，瞬间击溃了深秋心中的孤寂，让他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啧，算你命大，居然还让你逃出来了！”柳从心自知沈秋的到来便说明他们的计划无论实行到哪一步，只要想继续活下来就必须要终止。虽然聚义令已经被他们拿到手，但看着着被沈秋护在身后的程然，柳从心不甘心地对李昊挥挥手，“我们走！”
柳从心的决定做的很干脆，同样李昊也很听他的话，就在他说完走这个字后，两个人就运起轻功跑远了。
就像是两片被风吹起的秋叶，眨眼间就成了天边两个黑色的点。
虽然沈秋已经觉得自己的轻功算是不错了，但看那两人的身法，还是生出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感慨。
也不知道那个个头魁梧的汉子，是怎么练成这么飘逸的轻功的。
忽然在心中落下的疑惑就如同在水面掠起涟漪的蜻蜓，一瞬又悄然飞走。
“你没事吧？”沈秋收起心中无关紧要的心思，转身问程然。
他摇摇头，右手紧紧握住沈秋的手，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感受着沈秋手腕处跳动的脉搏，程然的情绪也逐渐平息下来。
沈秋还有些不放心，又接着问了句，“聚义令呢？没被他们抢走吧？”
已经抢走了……
程然看着沈秋一脸关心的样子，很担心自己把这事情说出来，能被他劈成两半。毕竟他们在破庙里遇上的时候，沈秋就嘱咐过他，一定要把聚义令保管好。
见程然没有回答，沈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头陡然皱起，伸手就对他道：“你把聚义令拿出来，让我看一眼。”
面对沈秋这种严肃正经的表情，程然说不怵那是不了可能的。他磨蹭着就是不把东西拿出来，或者说，他也没有第二个聚义令能拿出来应付沈秋的要求。
“东西呢？”半天也不见程然把聚义令拿出来，沈秋愈发觉得自己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会得到应验，“你那时不拿的很痛快吗？”
已经计无可施，没法遮掩聚义令被抢这件事的程然，最终还是眼睛一闭，向沈秋说出实情，“没了，聚义令被抢了。”
“抢了？！”猜测得到印证，沈秋却一点也不高兴。他宁可程然会一脸得意地拿出令牌，对他说只是和他开一个无关大雅的玩笑。
“但，但也正是因为聚义令被抢，东西已不在我身上，追杀我的人和那些通缉也应该就没了！如此一来，我也不一定要去什么武林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程然不等沈秋继续说下去，就先把他的话头截住，赶紧为自己找补。
“糊涂！荒唐！”沈秋开口就是一顿呵斥，他气急败坏的语调里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慌乱——程然虽说太过单纯，但也正没什么贪念他才没把聚义令夺走，此时聚义令被夺，他既没耐心再去寻找检验那个持有聚义令的人品行如何，也不敢将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与其期盼看不见的假设，还不如把眼前能把握的好好把握住！
“就算是百晓阁，消息的收集与传递也需要一些时间，你怎么会觉得消息的更新只在短短一瞬间？再者，就算有人知道了聚义令被别人拿走了，这个消息他是与人共享的几率大，还是继续传播聚义令依旧在你手里的谣言，让他有时间去独占聚义令？”
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多可能造成的后果，程然听着沈秋都不带喘气的说出这一长串假设，身上的冷汗也直往外淌——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而且，如果你的悬赏和通缉并没有因为聚义令被抢走而撤销，你又该怎么去和武林盟主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能拿出聚义令当做证据，如何让人相信你是无辜的？”
看着因为自己这一番话而愣在原地，神色茫然的程然，沈秋摇摇头，徒留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拦路虎（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