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后篇 ...
-
8月14日阴天沙暴等级一级
“从人类纪事的开始，战争就一直伴随着他们。虽然说对同类的敌意并非人类这种生物独有的，但是人类会将自己的智慧融入到对战争的渴望中。现代战争中，战争随着手段的升级，逐渐也变成了大人物间的智慧游戏，类似于国际象棋甚至于将棋般的棋盘游戏。血溅不到他们的身上，自然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愉悦的游戏...
但是对于平民来说，战争更加类似于鼠疫，传播病毒的宿主不是老鼠而是仇恨，只要有一个人、一个村庄、一个民族陷入到仇恨之中，绝望的病症就乘虚而入，无论是传染者，还是被传染者，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已经深陷其中，进入本质是大人物们的棋盘下，成为可有可无的弃子...”
“天亮了。”业从沙堆上站起来。
“是啊，我还想将老师之前讲授的故事讲完呢...没想到晚上总是过得那么快。”让娜无可奈何地苦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你不累吗？”
“嗯，完全没什么感觉。”让娜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在这边好像既不会感到饥饿，又不会感到疲惫，真是理想的地方——”
在几天的跋涉中，她似乎已经变得平静了不少...唯一让业感到别扭的，就是她每天晚上都会讲述自己在那边的经历，令他遗憾的是，他虽然明白这些东西对让娜来说可能是珍贵的回忆，然而在他耳中听上去尽是些琐碎无聊的小事，他由衷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占用他夜里禅思的时间。
他应该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另外一件让他感到困扰的事情是——
“我...我的燃料不够了。”业叹了一口气。
随着他这几天没有进入废化林中的连续跋涉，不仅是自己的燃料已然消耗殆尽，白天的时间也在悄无声息地逐渐变长，这是创造荒原的那位为了让自己能安心工作的强制措施。
如果现在再不补充的话，剩下的燃料估计只能撑上一天不到。
“这样吗...”让娜似乎在为了自己的无心之失而感觉到愧疚。
业将一盒中仅剩的一块燃料倒出来，将盒子丢到地上。
“那么...那么就去废化林吧！我还没有去过那边呢，说不定有什么我认识的东西——”
“别开玩笑了。”
业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让娜的面前，手中的燃料散发出的橙色光芒倒映在让娜的透明眼瞳中，里面重新浮现出当初在废化林中见面时蕴含的东西。她似乎停止了呼吸。
她向后退了一步。
“抱歉。”业也意识到了什么，“我没打算吓你，但废化林可不是可以轻松对待的。那里就是这边的战场...”
“嗯，我知道了。”让娜笑了笑。
紧接着，她向前迈了一步，抓住了业手中那块闪闪发光的燃料。
“但是，没有这个的话，你会饿死的吧，我还没有残忍到在这边也开始杀人。”
业抬起眉毛，她在说什么...
“我亲眼见过战场，我不会逃避，就算是死了也一样。”
她拨开自己的刘海，眼神中重新恢复了透彻。
业将周围的地形与前方那片废化林的基本形貌检查了一遍，拿开了望远镜。
“走吧。”他做了个手势。
离废化林越近，他的心情越感到不安。这也是他从未想过的。
终于，废化林的入口的象征，那块刻满文字的石碑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除此之外，它与荒原的过渡，也仅仅是多了几条钢筋。但是只要向深处望去，就能看见一片灰压压望不到尽头的钢筋丛。
“从这里进去，就是废化林了。”业转过头看向让娜，“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当然，你几乎不可能在这里等到我再回头，但是你还可以自己去找祭司，你不会感到疲惫、不会感到饥饿，方向也已经知道了...”
让娜伸出一根食指。
“别再说了，我已经下了决定了。”
她笑了。
为什么你明知道前面是【战争】，是【仇恨】与【悲伤】也要前进呢？
“我不明白。”
“什么？”
“我...算了。当我没说。”
业的额头锁紧，他决定只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进入废化林后，他给让娜只下了两条指示：一、要安静地紧跟着他；二、时刻注意脚下。他放松自己的脚，尽可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一条又一条的钢筋从地上扭曲地上长出来，形状像是一只向着天空的手。它们交错在一起，似乎要围成一张血盆大口，将来人都给吞噬，但是仔细一看，它们只是在向天空发出绝望的嘶吼。业已经见得太多了，他只是默不作声，将地上看见的一些有用的东西立刻塞进背包中。
在一个转弯处，让娜突然戳了戳业，示意他注意右前方的地面。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他的视线刚向着那边望去，就感到一阵凉意。
那边的地上出现了灰黑色的骷髅纹。恐怕是骇魂，那张令人作呕的大脸马上浮现在了业的视线中。
他示意让娜向自己的身后靠近，当让娜的那只皮长靴向这边迈出一步时——
黑色的阴影向他们冲过来。
“快逃！”业将自己的冲锋枪展开，现在看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黑影已然扑到眼前，让娜也在自己的身后了。
“跑！”他一把抓住让娜的手，开始奔跑起来，对付骇魂这种埋藏在地底的生物，不能贸然攻击，必须等待它露出自己的巨口，才能切实地攻击到它。在那之前，业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时机。
“这..放开我！”
“不行！”
“我自己能跑！”
“你的速度不够，马上就会被追上的！”业向身后望去，骇魂离自己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了。
有了，右前方的一个拐角处，有一处钢筋密集的区域，业示意让娜，右手微微用力，向前——
在奔跑中，让娜的表情变得急迫而模糊，她似乎是明白了业的意图，经过那处拐角的同时，业放开了手，让娜借着力奋力一跳。
成功了，让娜稳稳抓住了最近的那条钢筋。
成功的喜悦还没有在业的脑海中停留一秒，就瞬间被恐惧所吞噬了。
意料之外，骇魂正在直接向那条钢筋冲去。它的目标，似乎是让娜。
“糟糕——”业的护靴在地上刹出了一条痕迹，是一道漂亮的椭圆形，他掉头冲向反方向，让娜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一点，她的脸上还写着惊讶。
应该，还来得及，来得及。
他减缓速度，俯身，纵身一跃，在他飞向钢筋的同时，地方上的巨口张开了。
沙子与钢筋随着巨口的吸入而倾斜，让娜就要掉下去了——
她没有大声尖叫，而是将身体伸展，递向业，后者在空中接住了她，他抱住让娜，尽管她闭上了双眼，看不见眼神，但是还是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地面上的那只家伙并不是很大，所以自己这次甚至连子弹可能都不需要。
一枚盒装炸药落入骇魂的嘴中。
等到冲击波扩散开来，他们已经平安地降落在地面上。让娜似乎有些歉意的样子，但实际上，她抱着业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
“我，怎么——”
让娜似乎在勉强自己憋出一个笑容，但是颤抖依然战胜了她的理智。
“你不用道歉，但是要打起精神，我们还没有脱险。”
什么东西逐渐靠近，地面的震动由远及近——
“什么——”
一只害兽突然疯狂地向业的双手冲来。业不假思索开始向着脚步声相反的方向狂奔，他必须等待时机。害兽有六只脚，奔跑的速度自然比业要快上不少，但是他只能竭尽全力地奔跑。他紧抱着让娜，铃铛的清脆响声在自己的耳边颤动。在害兽距离自己还有五米不到的距离时，他发现了一处一株巨大的钢筋的分叉，他侧着纵身一跳，那只害兽看着自己的猎物直冲向前，却被卡在钢筋的中央。业将让娜放下，抽出纺锤刀，一刀就将害兽巨嘴中的眼珠打爆，第二刀就切断了它的头颅，那多条黑色的双腿也瞬间瘫软了。
“看来，刚才的爆炸声惊动了它们。恐怕还有。”业将自己的喘息平定下来。让娜在一旁站起来，在黄沙的吹拂下，她的脸留下一道道水迹。
“说不定是...”
“危险！”业已经掏出了冲锋枪，将她身后那只向她冲来的害兽打成筛子。
“说不定这些怪物的目标是我...”让娜将自己脖子上的铃铛摘下来，抛向业。
“是铃铛？”业反应了一秒。
让娜点了点头。
说不定呢....业将铃铛挂在刚才的钢筋上，示意让娜贴在他的背后，“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害兽的身影进入射程后，业开始开火。
到底有多少只？十几？不，肯定有近五十只。业在心里默念，以往他并没有害怕过，但是今天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要保护。害兽群冲向他们——
它们冲向了钢筋。
“是真的！”让娜小声说。
“那就好办一点了。”业突然抱起身后的让娜，只听见她的一声惊呼，他需要找个比较远的地方，好让他直接扔下炸药。跑了一段距离后，他拔开引线，朝那边奋力一掷——
炸药的波动与害兽的悲鸣传入他的耳中。随后，废化林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铃铛....”怀里的让娜突然喃喃自语。
“那个铃铛，到底是什么？”
“那个是我成为祭司的证明。我们能去那边看看吗？”
“不行，说不定还有剩下的——”
“但是，铃铛的确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估计不会留下的。爆炸的冲击足以将它给震碎了。业没有这么回答，而是将她放下来，朝着钢筋的方向走去。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铃铛悬浮在地面上。准确来说，是悬浮在一个大坑里。
“为什么....”让娜似乎也对此非常震惊。她从坑的边缘滑了进去，握住了铃铛。紧接着，她像摘下一枚果实似的，将铃铛抓了起来。
铃铛在她的手中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在某个瞬间，业似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场景。
紧接着，原本凹陷的大地开始蠢蠢欲动，业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一只巨大的银色圆筒就从凹陷的地方拔地而起，让娜似乎从中间掉了进去，消失在了其中。
“让娜！”
业放声大喊，不知道大地是否回应了他的声音，从圆筒中喷发出蓝色的海洋，是水，蓝色的液体，与这个荒原没有丝毫关系的液体，无穷无尽的水从圆筒中满溢出来，在废化林中蔓延开来，让娜也从里面被冲了出来，躺在一旁的沙地上。
业冲向她，但是他并不知道如何唤醒已经闭上眼睛，如同陷入了安详而漫长的睡眠的让娜。他只是摇动着她的肩，捶打着她的背....这样子到底要多久？这样子真的有用吗？这样子...
“咳—咳，咳——”
让娜吐出一口水，她摇了摇头，失神的双眼呆滞地看着业。然后开始笑了起来。
“你...咳咳咳、你是不是没有救过溺水的人啊！”
业的嘴微微张开，但是很快又闭上了。他在无尽的时间中终于感觉到了解脱的感觉，说来奇怪，自己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停止。
他也笑了。
业当时没有注意到，从圆筒中漫出来的水已经汇聚成一条涓流，逐渐在荒原上扩大，形成了一条河流，流向特定的方向。
“这个就是我之前说的【井】呢！但是这个井可真大，如果准确说起来，应该更像是供应水源的供水口，水库的闸口...上面还有艾尔伯特家族的徽章纹呢！和那边，我是说生界的纹章一模一样呢！”
艾尔伯特？
业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词汇。甚至追溯到自己被埋藏的记忆底下。
这个词是在什么地方——
“你要喝水吗？”让娜打岔说。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奇怪的是，银色的圆筒从荒原中拔地而起后，甚至连废化林都变得似乎失去了危险的气息，甚至连那些亡灵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让娜蹲在河流的旁边，捧起一抔水。
一种特殊的感觉从脑海中唤醒，似乎是一种沉睡的渴望、一种特殊享受的诱惑力，业不禁舔了舔唇，吐出上面的沙子。这种感觉，连同着【井】这个词汇，从记忆的最深处被唤醒。
水并不是自己的必需品。
他点了点头，俯下身子，将双手伸入河中，凉快的液体从他的双手间流过。他抚摸着水流，将它从河流中抽离出一毫，倒入自己的嘴中。清澈的液体涌入自己的喉咙中，似乎涌进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停下手，望着让娜。
“怎么了？”
“原来这就是水吗....”
“嗯，这就是生命所需要的东西。”让娜似乎并没有对这个问题感到多少疑惑，她愣在原地。突然，眼泪从她的眼中涌出，她开始抹眼泪。
“怎么了...”业稍微有点不知所措。
“不，不，”她摇了摇头，“我突然想到，业已经在这里漂泊了这么久了，没有喝过水...”
业自己并感受不到什么困扰。他告诉让娜，不要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烦恼。让娜点了点头，从原地站起来，双手合十低下头，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她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银色的长发微微摆动。
“祈祷？”
让娜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半晌之后，她从这个状态中恢复回来。点了点头。
“我希望这片大地的神明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希望他能给予你水。但是在这里，我感受不到大地的神明。”
“也许这里本就没有。”业叹了口气。
“不应该啊，毕竟这里也是由创造者建造的。”
“只是他...单纯就不希望我能享受水。”业又俯下身子，一捧接着一捧，任由水流入自己的喉咙中，太清凉了，他都甚至忘记了这里是荒原，这里甚至还是最为危险的废化林啊。
“这条河流...”让娜喃喃自语，她似乎眺望着远处，“这条河流一直顺着月亮的方向呢。”
“什么？！”业马上从原地站起来，举起自己的望远镜，眺望着河流的尽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为什么这条河流能够蔓延如此之长？看不到尽头的那边，就是月亮的方向。业明白了，这可能是荒原的创造者，荒原的神，所希望的东西。
“我们顺着河流前进吧。”
他闭上双眼，黑暗之中只能听见周围呼呼的风声。他睁开双眼。根本听不见荒原是否在向他倾诉。
8月17日晴天沙暴等级一级
水真的将自己心中某些深藏的情感唤醒了。
业开始聆听让娜说的那些乱七八糟、无边无际的幻想与废话，在这之前，他可能也只能算是在一旁看着、想着明天的燃料究竟够不够用，但是现在，他似乎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到了她的话语中。
从河流出现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仍然没有走到这条并不宽的细流的尽头，似乎这条荒原上的河流也保持了荒原中荒诞的个性，与那边截然不同。让娜每天都还会在惊叹这样的事情为何存在，她甚至想着应该怎么去解释这样的现象。
“肯定是这里水分不会蒸发！”她肯定地笑着，业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业没有再听到让娜提及艾尔伯特的事情，不知道是她忘记了，还是她故意不想提起。但是从那些无边无际的幻想中，业明白让娜并不是轻易能将事情忘记的人，因此，后者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业开始想，这是不是与她的死因有关。
但是脑内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想必是比死亡更加严重的事情。
夜幕降临时，让娜躺倒在河流的旁边，业在一旁看着水中那轮惨白的月亮的倒影。
开始起风了，他抽出自己的纺锤刀，用力一扭，纺锤的两端弹出了两把尖锐的长柄，刀刃也肆无忌惮地吸收着寒月的光芒。从背包中取出一张折叠成一小块的长方被叠起来的透明纸状物，将它展开、包在刀刃上，那层白纸逐渐被刀刃所吸收，刀刃逐渐变得更加光洁了——
“这是什么？”让娜抬起上半身问着。
“是用来保证刀刃的质量的，我叫它人血。”
“人血？人血是像这样的？”让娜确定了好多遍自己认为的“人血”是这两个字。
“人血就是一张纸。”业停顿了一下，“很多人的人生简而言之就是一张纸，当他们死在战场上，流落到这边的也就只有这一张纸，流出的血凝固成的纸。”
“你是不是有点...悲哀？”
“不。这是正常的。”业已经见过了太多。
他重新思考着自己曾经的念头。
“尽管这只是一张纸，但是对我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因此，我不觉得他们的生命是被看轻的。”他停顿了一下。“荒原的创造者，似乎是想建造一个大家的生命都有意义的世界，大家的灵魂都会被救赎的世界。”
对啊。他以前的想法就是如此，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流浪了多久，但是这个想法一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被黄沙一层层掩埋，却从未消失。
“是这样吗...”让娜偏着头似乎在思考的样子。业本来以为她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再看向她的方向时，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业收起刀子，打算开始冥想。
“如果是想拯救所有人，在活着的世界是绝对做不到的。”
风将这句话吹进了业的耳中。他聆听着让娜的低语，没有回答。
“我也曾经以拯救所有人为目标...真是幼稚的想法呢...不，应该说是傲慢的想法。
为了这样的想法努力的自己...我可能只是在憧憬那个努力的状态吧，但是当我明白自己的工作只是为了柯尔特公爵...你不知道这个人吧，他是反抗军的领袖之一，不如说他本身就是皇族反抗势力的代言人罢了...我的工作也只是为了柯尔特公爵作威作福正名罢了。
但是当时他问我的目的时，我还真将自己的目标说出来了，我真傻，他从来就没有将这样的宏大童话摆在眼里，他要做的只是取而代之艾尔伯特家的暴君...
被他赶出来后，我差点在迷茫中死去了，但是我后来想明白了，我只能拯救那为数不多的人，并不是所有人我都可以拯救的，我只能拯救——”
让娜停下来了。业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停下了。眼前，身下，远方的黄沙突然都被一扫而空，突然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身边的河流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洁白而看上去坚硬的地面，在天上的星星的照耀下，他们似乎身处于虚幻的电影布景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让娜惊讶得跳起来。
“我们到了。”业皱了皱眉，“这里是祭坛。”他也站起身，“走吧，我们去见祭司。”
视野所及中尽是一片的洁白。让娜似乎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只是默默看着四周跟在业的身后。他并没有向着那个特定的方向走，毕竟在相同的场景下，向哪个方向走都没有意义。
重要的不是方向，是时间。他默默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月亮已经在升起降落，速度越来越快，似乎照着某个轮盘在转动，让娜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流逝速度已经越来越快，最后在天上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光带。
“欢迎你们。”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话音响起的同时，景致再次变换，他们现在身处于一间似乎已经有点历史的教堂之中。四周弥漫着木头的醇香。
男人穿着绣着金边的灰白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僧帽。他的脸庞似乎是被雕刻出来的，棱角分明且没有任何表情。他鞠了个躬，身后的十字架洁白如雪。
“鄙人恭候多时，”他恭敬地说，“似乎你们长途跋涉已久了。”
8月18日
让娜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祭司。
他不疾不徐地让他们俩坐在十字架下的木椅上。开口问道：
“请问您有何所求呢？”他是对着让娜发问的。
让娜低下头，攥了攥拳又抬头。
“我希望能够拯救这里的造物主。”
“哦，这么说，您知道这里的造物主是谁吗？”
“我知道。”让娜看着旁边的业，他的脸上似乎写满了疑惑。
“我明白了。正在检索中。”
祭祀将头抬起，不知道在望向哪里的天空。让娜也望了望天空，她突然发现这座教堂的穹顶深不可测，深色的穹顶如同天一样覆盖在上方。
“检索完成。”祭司低下了头，“很抱歉，这样的意愿与造物主相违背，只有获得本人的权限我才能执行。”
让娜叹了一口气。
“容我问一句，您是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才来到这里的吗？”
身边的业似乎更加惊讶了，虽然让娜知道他已经在尽力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在心里，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展现在他的坐姿上，他突然就倾斜了一下身体。
“嗯。是这样没错。”让娜微笑着回答。
“您还真是勇敢呢。”
让娜没有对这句称赞做出回应，虽然她不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祭司是在糊弄她，但是就算是真心的恭维，她也并不想接受。这一切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内疚感才做出的冲动行为，不知道会导致什么结果，有可能只是她的自我满足而已。
但是现在她的努力已经失败了，无可避免的事实终将会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哭，但是她曾经告诫过自己不可以再落泪了。
“你...没事吧？”业似乎正在盯着自己，但是让娜看不清他的轮廓。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了出来，滴到她的双手上，长裙上，点点的水渍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到荒原的时候落下的眼泪。那是过于激动而喜极而泣。
尽管一切都是幻境，她也要为了幻境中大家的痛苦而努力。她答应过很多人，她答应过自己。
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逃避。
不可以逃避。
......
她抬起手用力将眼中的泪水抹去，大衣上的黄沙几次让她又迷了眼，但是她都努力将沙子给拨开，在她终于清楚地看清世界后，心情也平复下来了。她转向业，朝他笑了一下。业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先开了口：
“请问王子大人，你可以结束这一切吗？”
业看着让娜的脸庞，眼眶被她给揉红了，但是蕴含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才来荒原的？”
“是的。”
“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是...”
“我可是一个祭司。”
业想起了自己在这间教堂，不，这里只是他构造的虚像，真正的教堂恐怕已经在几百年前消失了，他曾经许下的诺言，那也是一种仪式吗？
“你是怎么...怎么知道我的？”业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名字，在那边成为了传说。”让娜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开始笑了起来，“但是他们说，你已经因为悲愤而跳海了，找不到你的尸体。”
“那你...”
“我的祖先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王子殿下进入了教堂，融化在了月光中。”
“难道，你是...”
业记起来这张脸了。是几百年前那位悲伤的婢女的脸。
“为什么你要过来这里？”业深吸了一口气。
“仅仅是我自己的愿望。”让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人民的，我不会回去。你不也是为了他们——”
“那为什么，我还能来到这里？”
突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暖意。让娜俯身抱住了他。
“你——”
“出现在荒原里的我，回应的到底是谁的想法？
难道拯救死者的灵魂有意义吗？难道你一开始不是为了生者而努力吗？为什么你要留在这里呢？为了永恒地欺骗自己吗！”
让娜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业笑着低下头，“这是因为我只能做到这一点吧。”
“你不用这样的。”让娜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你明明，可以做到其他的事情。”
“我不会再逃开了。就算一切徒劳无功，我也要尝试。”
让娜的眼泪划过业的脸。清凉的感觉将他带入了无休止的回忆中，他想起了自己在荒原中的岁月。到底过了多少年了呢？日复一日地超度死者的灵魂，仅仅靠着求生的意志活下来，许多的事他都已经忘记，但是被狂风与沙砾磨平了棱角的那颗心的深处，一旦被水冲刷干净，那份懦弱就会流露出来，一直没有消失。
他用永恒的生命，建起的救赎所已经变成了内心的监狱。
但是现在，眼前的人正在告诉自己，他无需再害怕了。
“我...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业的喉咙似乎被什么黏住了，他用力说出这句话。
“但是我厌倦了。”
让娜抬起头。她的脸上呈现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我会与你在一起。”
业突然发现，自己骨髓中刻下的时间咒缚消失了，名字归还给了他。
业点了点头。他看向祭司。祭司也作为回应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先提醒您，如果离开的话，无人超度的死者的灵魂将会飘散到空中去。”
“我知道了。”
“好的。我赞扬您的勇气，愿主保佑您。”祭司点头的瞬间，四周的场景再次消失不见，业与让娜再次站在洁白无垢的宽阔平面上。唯一的不同是，离他们不远处，立着一扇小小的黑色的门。天空中传来宽广的声音。
——第584号小宇宙即将坍缩，已经开始回收——
地上的白色瓷砖上逐渐升起了浅浅的水流，漫过了他们的脚踝。王子与让娜牵着手，向着门的方向慢慢走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后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