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5、偶遇

　　对于苏伦来说，三年的留洋生活并没有改变他原本的习惯，所以一回到研究所，很快便又恢复到从前两点一线的样子。
　　一切按部就班，转眼过了半月。
　　气温渐渐升起来，整个冬天连喷嚏都没打一个的景文苑居然在此时感冒了。更夸张的是李清平在一通幸灾乐祸后也很诡异地被传染，最后实在撑不住的两人不得不请假乖乖待在家里养病。
　　四个人倒下了百分之五十，这让百草欣大感紧张。出于医生的本能和身为“兄长”的责任感，他一大早起来花两个多小时熬上一沙锅黑糊糊的汤药，并强迫苏伦和他一起喝下去。
　　作为无辜被殃及的“池鱼”，苏伦捧着塞进手里的药碗挣扎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分辩道：“我并没有病啊！”
　　“这就是防病的！”百草欣一本正经地说：“等真病了就晚了。”
　　“可是……这也太苦了……而且分量这么多！”
　　“良药苦口嘛！快趁热喝吧，凉了比这还苦呢。”
　　吃过药片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的李清平听到了，默默把暗自骂了N次的各路神佛统统称颂了一遍。

　　安顿好留在家中的两个病号，百草欣和苏伦才放心赶回研究所上班。
　　临分开时百草欣特地叮嘱苏伦千万别忘了吃午饭，可等午休时却始终没在餐厅看到他的身影。随便抓了个神经外科的医师一问，苏伦果然又是去了活体样本实验室。
　　百草欣摇头加叹气，只得要了一份鸡排饭包好，怀抱着饭盒直奔实验室。
　　活体样本实验室是神经外科自用的实验室，门牌上的名字叫“外科第六实验室”。它没有一号实验室那么大，基本不对其他科室开放，所以平时也不大有人。赶上这大中午的，便只剩沉浸在工作中忘记时间的苏伦而已。透过玻璃幕墙，就见他时而透过显微镜观察，时而埋头奋笔疾书，时而撑着下巴蹙眉思索……反正是一点儿打算去吃饭的样子都没有。
　　“唉，我就知道！”
　　伸手敲了敲玻璃板，百草欣对转过头来的苏伦做了个“出来”的手势。
　　苏伦掏出揣在兜里的手表看了一眼，忙笑眯眯跑了出来，开口便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吃饭的，只是碰巧忘了时间。下次一定不再犯了！”
　　百草欣见他“认罪态度”良好，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直接把饭盒递过去。
　　“我给你带回来了，快吃吧。”
　　“多谢。先放着，等我把实验结果记录下……”
　　“不行！你就现在吃，当着我的面。”
　　“我又不是小孩子！”苏伦无奈地微笑着：“况且在实验室里怎么吃的下？”
　　这个理由勉强得到了百草欣的认同。皱着眉嗅了嗅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品味道，他劈手夺过已经塞进苏伦手中的饭盒。
　　“给你十分钟收拾，待会儿外面阳台见。”

　　十五分钟后，换好衣服的苏伦跑到阳台，见百草欣正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气腾腾的黑色液体……
　　嘴角微微抽搐。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苏伦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从来都不喝咖啡的吗？”
　　“哦。这个不是咖啡，是草药汁。”百草欣揭开重新加热过的饭盒推到苏伦面前：“而且我已经喝过了，这是给你准备的。”
　　苏伦闻言一个趔趄，扶着栏杆踉跄着坐下。
　　见过喜欢看戏的、看电影的、看热闹的……可喜欢盯着人吃饭的着实不多。
　　“草欣，你不用察房去吗？”
　　“嗯，不用啊。今天是月末，赶上陆先生过来，所以我就躲出来了。”
　　“已经到月末了啊……”
　　百草欣听见，笑着打趣道：“反正你每天躲在实验室里，就是过糊涂了也不要紧。”
　　苏伦没答话，手头扒饭的速度却是利落了不少。

　　看着苏伦痛快解决掉午饭和难喝的药汁，百草欣自觉完成了任务，高高兴兴收拾好东西回科室去了。
　　苏伦独自回到实验室，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继续被打断的实验，索性归拢好用具，锁上门，慢慢往病房区溜达。
　　因为陆瀚宇不大喜欢被打扰，所以每当听到他来，医师们大多是各忙各的，尽量不出来碍老板的眼。当值的医护人员也都待在值班室里，不经传唤绝不出现。所以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苏伦一个人贴着墙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他穿着软底的特制鞋子，连脚步声都几乎没有，安静的像是一缕透窗而入的阳光。
　　一路走到507病房门口，苏伦的心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他知道陆瀚宇在里面，这样直接进去不大合适——况且好端端的凭什么去打扰人家呢？可一想到陆瀚宇对着始终没有反应的爱人将是如何的伤心与无力，他的胸口又无法抑制地闷起来，那口气呼不出，堵得微微的酸胀。
　　对着雪白色的大门呆呆站了一会儿，苏伦终于转身打算离开。

　　“苏医师？”
　　抬头见是值班的护士，苏伦脸上不觉一热，支吾着解释道：“我本想过来看看的……”
　　“啊，那不巧了，陆先生在里面呢。”
　　“没关系，我等一下再来。”
　　护士倒不疑有他，此时见了大家公认的“三好医师”（相貌好、脾气好、业务能力好）哪里肯轻易放过，忙扬了扬手中热气袅袅的杯茶说：“苏医师，我手上不大方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划卡开门？”
　　苏伦看了看她垂在胸前的识别卡片，略一犹豫，掏出自己的卡打开门。
　　年轻的护士甜甜一笑道了声谢，苏伦也垂着头客气一句。门还没关上，突然病房里传来一声大喊：“叫医生来！”
　　顾不上其他，苏伦立即冲了进去。
　　病床前陆瀚宇握着武嘉文的手，神情显得相当激动，一见到苏伦就急切地说：“快来看，他刚才动了一下，是不是快要醒了？”
　　苏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仔细一看监控数据，却是一切如常，血压、心跳、脑波都没有太大变化。翻开病人的眼皮观察了一下，苏伦谨慎地让护士去找值班医生来，转而向陆瀚宇询问道：“刚刚他是哪里动了？”
　　“左手！我刚才握他的手时，他也回握了我！”
　　已经大致明白了情况的苏伦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不让他失望，心中十分苦恼。
　　踌躇间值班的两名医师也赶了过来。经过一翻检查询问，他们一致认为病人方才的活动只是正常的应激反应，并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陆瀚宇脸上的激动早在注意到苏伦为难的表情时就已消退干净，整张脸又恢复成以往那缺乏情绪时的样子。
　　——其实这么多年了，类似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他也明白武嘉文醒来的几率有多低。可方才感受到那微弱的触动，他的心还是激动地无法遏制。什么沉着冷静？什么举止教养？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长久的等待让每一点微小的希望放大，如同行进在沙漠中饥渴的旅人，明知前方出现的极可能是海市蜃楼，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狂奔而去。
　　“咳，陆先生……”
　　苏伦轻咳一声，鼓气勇气打破这难捱的沉默：“武先生暂时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既然如此，您还有什么需要么？”
　　陆瀚宇怔了怔，目光在苏伦身上停驻片刻，又转向另外两个显然有些尴尬的值班医师。
　　“没事了，你们出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很快便退了出去。
　　苏伦慢吞吞走到门口，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热血望上一冲，当即回过头来几步凑到病床边。
　　“陆先生，你不要太过失望。其实像你这样常常和武先生说话他是可以感知到的，对他的康复也非常有帮助。如果像今天这样的应激反应时常出现，那么基本上就离清醒很近了。”
　　陆瀚宇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特地跑回来安慰自己的年轻医师。当发现他无意识绞着修长纤白的手指时，陆瀚宇似乎感到胸口某处蓦然动了动，说不出的感觉煨暖了因失望而空冷的心。

　　苏伦好不容易聚起的那点儿勇气在陆瀚宇的注视下迅速蒸发耗散掉，此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心砰砰地跳，连带着脖子根都红了，被身上的白大褂一衬格外明显。
　　他那窘迫无措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竟然让陆瀚宇觉得有点儿想笑了。心念转动间，一个模糊的名字浮现出来——
　　“你是叫苏……苏伦对吧？”
　　“啊，是！”
　　惊讶让苏伦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呆呆的表情就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年。
　　陆瀚宇真的笑了出来。
　　“看上去我能叫出你的名字让你相当意外？”
　　“呃……这……”
　　“不用紧张，坐吧。”
　　苏伦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照做了，可精神还沉浸在陆瀚宇方才露出的那个微笑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苏医师？”
　　“啊？”
　　“你很怕我？”
　　“不，不是！”苏伦怔了怔，急忙摇头：“你又不是坏人，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只是……只是觉得意外而已。”
　　不是坏人……所以不怕？
　　这逻辑……
　　陆瀚宇再次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来：
　　轮廓柔和的面庞，俊朗的五官，正直的目光……岁月的沉重仿佛还没有摧折到这个盛放的生命，浓浓的书卷气更显出他的单纯——令人羡慕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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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忙着参加好友的婚礼，从早上五点出发到下午四点才回到家里……蓦然发现结婚真是一件苦累活啊。流感刚刚才好，这样一忙倒有些吃不消了- - 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