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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132章 重逢 ...
132章重逢
七日后。
一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苏鲤镇外十公里的村子。
因为一场突然其来的暴雪堵住了原本要走的山路,队伍多花了两日绕道穿过附近的村子,引来沿途村民的围观。
腰缚长剑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路经过时,他们面露畏惧地低下了头,眼睛不敢直视。
马车经过时,他们连忙惶恐地跪了下来,瘦骨嶙峋的身体畏缩成鹌鹑,唯恐冲撞了坐在马车中的贵人。
数千奴隶经过时,他们悄悄抬起了眼,偷觑着女奴们疲惫身躯下的姣美。
一大群牲畜熙熙攘攘地成群而过时,他们呆滞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隐晦的垂涎之色。
食月坐在马上看着这些村民,这里面看不到一个女人,男人们面黄肌瘦,眼睛浑浊而麻木,她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一丛被砍掉树冠和躯干,僵直而立的树桩。
队伍在车轮的轱辘声中静默地穿行而过,离卫西铸币厂越来越近。
“到了。”
远远看到一大片屋顶上修筑有烟囱,烟囱中冒出浓烟的高大砖房时,食月转头对众人说。
“这里就是你们以后生活的地方。”
人群中,各人表情不一,或迷茫,或惆怅,或期待,或寻常。
食月将五百名骑兵安顿在铸币厂较偏的屋子里,庄荣对此十分不满:“那里如此偏僻,没有别的住所了?”
食月道:“我想着那里地方清净,而且住的都是新建的砖房,条件虽不比君临城住得好,但在铸币厂已经是最好的住所了——庄侍若是不满意,不如到苏鲤镇上住?县丞定会好好招待你等。”
庄荣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旋即想到君王派自己来铸币厂是为了监视平月,若他做得好,回去可是有望升官,这段时日吃点苦头也不打紧。
想明白后,他便没意见了,自觉带着一众部下安安稳稳地住进了铸币厂的偏僻砖房。
两百名新来的工匠被安排住到厂房核心区域的屋舍里,与铸币厂原来的工匠一同吃住。五千名岐海奴隶则被安排住到新建的木屋群里,与铸币厂其他奴隶所住的木屋群隔了一条两臂宽的溪流。
“幸亏大人之前有先见之明,多建了这许多座木屋,否则今日便没法安排了。”
周景和披着夜色走进办事堂,说话的气息有些微喘,食月抬头看了他一眼,顺手递给他一杯温茶。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掀开茶杯啜了一小口后,神色突然一顿。
“怎么了?不合口味?”
周景和下意识问:“哪里来的?”
她低头晃了晃茶杯,看着里面琥珀般清透的茶色说:“新买的茶,叫春生雪芽,你不喜欢?”
周景和笑着说:“喜欢,只是听说这茶有些难买。”
其实何止是难买,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因为这是王室特有的贡品,在君国能给平月这茶的,除了宫里面那几位,也不会有别人给得起了。
他只当作不知,自然地饮了一小口。
“住的问题解决了,但吃的问题还很严峻,这是方才我派人去核算的数目——景和,你过来帮我参谋一下,看看吃的还能撑多久?”
听到大人说公事,周景和连忙吨吨吨喝完一杯茶。
食月看到他这样急,哭笑不得地说:“不用这么着急,慢慢喝,茶水我管够。”
她翻开账册。
“仓库现在有糙米三千五百二十五石,细米五百石,面粉三百石,土豆五百石,小猪三百头,母猪五十头,公猪三十七头,小羊两百头,母羊五十头,公羊四十头,母鸡五百只,公鸡五十五只,母鸭两百只,公鸭二十五只。”
周景和顺着她的话一一看过去,点了点头说:“对得上数,铸币厂原有糙米三千五百石,细米五百石,面粉三百石,土豆五百石,从离开前到今日的这半月共消耗了糙米二百二十五石。我们从君临城运载来糙米三百石,小猪三百头,母猪五十头,公猪五十头,小羊两百头,母羊五十头,公羊五十头,母鸡五百只,公鸡一百只只,母鸭两百只,公鸭五十只,算上今晚,七天共消耗了糙米五十石,公猪十三头,公羊十头,公鸡四十五只,公鸭二十五只。”
话毕,他不由赞道:“这个账目做得很细致,尤其这些格子独出心裁,让人不用费什么心神便能一目了然。”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
周景和听她这么说,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他打探道:“物色到合适的人手了?”
“倒也不是别人。”
食月笑起来,提高声音对着隔间道:“姬聆,过来。”
“吱呀。”
隔间的门被推开。
一个容貌白皙冷艳,身穿赭红色布衣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周景和一对上那双狭长柔媚的眼睛,当即脱口而出道:“是你?”
他有些震惊,转头对食月说:“如今整个卫西城都在找卫夫人,他竟然在这里?”
“他不是卫五嘉。”
食月纠正道:“他是姬聆。”
周景和一怔。
姬聆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不知该怎么形容因为这句话,心底某种油然而生的情绪。
“据我所知,李枸曾与西厂关系匪浅。”周景和犹疑道,“若是他在铸币厂的风声传出去,定然会传到君王耳朵里,到时会生出什么变数那可不好说。”
食月点头:“我心里有数。”
周景和生怕她漏考虑了什么,接连嘱咐道:“铸币厂内有庄荣盯着,铸币厂外还有东厂盯着。”
食月眸色微动,洞悉了他的意图,耐心地回道:“有数了。”
周景和这才消停。
食月翻账册,继续谈公事。
“我方才核算过,铸币厂人口有两万一千零五十八人,其中成人一万九千六百六十七人,十岁龄以下的小孩一千三百九十一人。仓库有糙米三千五百二十五石,每石大约是一百五十斤,总共五十二万八千七百五十斤,如果成人每人每天分配三两米,小孩每人每天分配二两米,每天总共消耗大约六千八百三十斤,也就是四十六石糙米,以目前的库存,只够消耗七十六天,不到三个月。”
之前刚接手时,铸币厂本身就运转良好,她忙着其他事情便没空管这些琐事,但如今骤然多了五千多张嘴巴吃饭,也是时候该理理了。
“库存不多,是不是应该省着点吃?”周景和拿过算盘拨了拨,“若是煮米粥,每天只需十五石,便可以吃上二百三十五天,将近八个月的时间。”
食月转头问姬聆:“以前每天吃多少石糙米?”
姬聆说:“十石。”
食月说:“倒也还行,没有我想象中苛刻。”
“如果只算奴隶的话,”姬聆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只有一石。”
“……”
周景和忍不住说:“一万多人每日要吃两顿,恐怕一碗米汤里都捞不到几粒米。”
食月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姬聆:“过去半月,铸币厂共消耗了糙米二百二十五石,你知情吗?”
姬聆低声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
见食月看着他不说话,姬聆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为人处事都尚显稚嫩的少年时期,突然有些紧张:“我下次……”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食月打断他,“你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
姬聆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帮你笼络人心。”
周景和闻言,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抹捕捉不到的情绪。
食月沉吟片刻,说:“接下来两个月,按照我方才说的,糙米每日吃四十六石,另外每三日宰杀一头公猪或公羊。”
二人俱是一惊:“两个月后怎么办?”
“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吧,这么冷的天气,倘若没有足够的食物,能冻死不少人。”食月一锤定音道。
她要的不是苟延残喘的奴隶,而是可以上阵打战的士兵。
二人对视一眼,不再有异议。
周景和说:“我手上还有不少银钱,这几日我派人到附近的城镇多收一些米粮回来。”
食月点头:“就当你借我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食月又递给他一把钥匙:“刘规的书房中有个金库,你都拿去换了粮食。”
姬聆皱了下眉,他知道那金库中有多少金银珠宝,不由道:“若是都换了粮食运回来,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食月便道:“那一部分先化整为零运回来,另一部分存放在苏鲤镇上的仓库。”
周景和点了点头说:“好。”
“从外面买只是权宜之计,接下来要在铸币厂内部扩大种植和养殖规模。”她转头问,“姬聆,你方才核算得怎么样了?”
姬聆去隔间取回一些草纸,一一展开说明道:“冬季不合适种植水稻,所以我先规划了种植土豆的地块。一亩地需要两石土豆作为种薯,种一亩土豆可以收获十至十五石土豆,如果按照亩产十二石土豆来算,留下两石作为下一批种薯,可以作为粮食的土豆有十石,一石大约有一千个土豆,十石土豆就是一万个土豆。如果成年人每人每天分配三个土豆,小孩每人每天分配两个土豆,每天总共消耗六万一千七百八十三个土豆,也就是六十二石土豆。土豆的收获期是二至四个月,如果按照三个月来算,每批土豆的总产量减去种薯后,至少要够吃三个月才能不依赖外界。”
周景和拨了下算盘,有些迟疑地说:“也就是说,每批土豆的总产量减去种薯后要达到五千五百八十石,那我们至少要种五百五十八亩地,疯了吧。”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食月轻咳一声,挽尊道:“第一次种地,难免有些不熟练。”
相比这五百多亩,她以前还是奴隶时苦苦经营的那块地简直是种着玩儿。
周景和干巴巴道:“土豆还是买少了,明天我再叫人去采买一些。”
比起他们,姬聆的经验要多上一些,他少年时,曾在亡国流离的路上批阅过军队的土地规划,但他只字不提,始终平静地垂着眼睫,对着草纸上的墨迹继续说道:“铸币厂东面朝向卫西城,是进出的要道,西面背靠起鸣山,地形较为复杂,唯有南、北两面更适宜种植和养殖。”
他拿起另一张草纸。
“南面有河,屋舍也大多建在南面,我初步规划了四百五十亩土地,其中囊括了原来的五十亩土地,北面规划了两百亩土地,另外还规划了猪圈、羊圈、鸡鸭舍、鱼塘和马厩。”他一一解说完,抬睫看了食月一眼,“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
“多出来的四十二亩土地种什么?”
“种马和猪吃的草料。”
“那羊呢?”
“放养,让它们去吃外面的野草。”
食月笑了一声:“可以。”
周景和冷不丁道:“也不怕跑了不回来?”
姬聆机敏应对:“可以养几条牧羊犬,草原上的牧民每家都会养上几条。”
食月沉吟片刻:“北面规划的都挪到南面去,以后北面还要扩建厂房。”
姬聆点头,执笔在草纸上修改。
“另外西面的后山也可以开荒种点什么,不用拘泥于复杂的地形。”
“好。”
周景和说:“既然都扩大地盘了,是不是还要同步加固和扩建防御机制?既能防止野外动物糟蹋了粮食,又能防止外人作恶。”
“你说得对,这个要重视起来。”
周景和不是专业种地养殖的,只能勉强提出点建议,最后他没什么能提的了,看着他们一个说一个改,很快便改出了一份新的规划。
最后三人看着摊开在桌案中间的草纸,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如此规划下来,铸币厂已经堪比一个囤积私兵的据点了。
很显然,这不在君王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但没有人点破。
定好规划后,便是分配职责。周景和主外,负责资源调度,安排铸币厂的官员、士兵、工匠、奴隶各司其职。姬聆则主内,负责记录、核算、分析各项数目辅助决策。食月有了左膀右臂,便能专注把握铸币厂发展的大方向。
不过首先,她得先给君王交出第一份差,以安刘狩的疑心,避免他瞧出端倪。
否则方才所谈的规划,皆成虚妄。
三人敲定最后一项事宜时,已是深更半夜。周景和舟车劳顿几日,又马不停蹄地忙了大半天,一松懈下来,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他连忙摆手告辞,满脸困倦地回去歇息了。
食月转头看向姬聆:“我从君临城回来给你带了个礼物,你要现在看吗?”
礼物?
青年一怔,本来有些困乏的思绪瞬间清醒了几分,下意识地回望向她,瞳仁中残存着少许破碎的意外,片刻后,他轻轻点了下头,说:“尚无睡意,去看吧。”
食月熄了办事堂的烛火,浓墨般的夜色霎时如暗潮无声地笼罩而来,周围传来许多不知名虫子鸣叫的声音,好在月光虽然浅淡,但薄薄一层铺在地上,也能照亮要去的路。
她带着姬聆朝南边走去,他们二人背着夜色,顶着寒风走了一刻钟,走进了木屋群边缘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马厩。
姬聆看着她走到其中一间马舍,解下了拴在木桩上上的缰绳,好像是要牵出来的样子。
一人一马还笼罩在马舍的阴影中时,姬聆还看不太清那是匹什么样的马。
当食月牵着那匹马走出来,走到月光下时,他却蓦地呆住了,胸腔里那颗平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敲打了一下,猛然跳动起来。
“我曾听说你以前有一匹很喜欢的白马,它很漂亮,有绸缎般洁白的皮肤,还有一头纯白柔顺的毛发,性情温顺却也不乏勇敢。”
姬聆霎时被拉进了久远的回忆中,在他最肆意的少年时光里,他的确有这样一匹白马,不仅他有,胞姐也有——
这是南浔国边境的马官在某年年末时偶然从野外捕捉到的一双小马,恰好一公一母。举国上下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得像天马下凡的白马,马官喜出望外,连忙快马加鞭,赶在除夕宴上进献给了南浔君王,并说了不少盛赞佳话。君王霎时龙心大悦,当场便赏赐给了一出生便天降祥瑞、自小备受宠爱的双生子。
然而造化弄人,马只长了三岁,南浔便亡国了。
他已经自顾不暇,早就不知道自己的马流落到哪里去了。这些年捱着日子走过来,也早就将那个他、那匹马、那段时光深深封尘进了心底,零星在几个午夜梦回之际想起,也只敢浅尝辄止。
而如今……
如今……
食月牵着马过来,把缰绳递到他手里:“我去兵部挑马的时候,刚好看到它都浑身疤痕了,还敢闹着脾气不愿拉马车,便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嘴。马官说它十年前才刚来的时候很漂亮,曾被不少权贵看上过,可惜它初看温顺,等人骑上去了就突然乱发脾气,摔了不少人。也不知是什么缘由,这些人只敢泄愤鞭打,不敢真的要了它的马命,但这样一日一日下来,每人鞭打几鞭,也累积了不少疤痕。看起来,它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姬聆神情愣愣的,像被抽去了魂魄一样,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反应,这还是食月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
但在这种失态的沉寂之下,却隐隐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躁动着,挣扎着,想要破开年久压实的厚土汹涌而出。
“哒哒。”
厚重的夜色中,有清脆的马蹄声穿透马厩的杂音由远及近,姬聆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幽冷沉静的女声,让他在听到第一个字的那瞬间,便禁不住潸然泪下。
“姬聆,它变得不再漂亮了,你还愿意养它吗?”
他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终于积攒了足够多的力气,才猛地转过身。
薄淡的月光下,一个像孤魂野鬼般苍白侬丽的女子,正骑着一匹同样伤痕累累的白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张了张嘴,哑声道:
“姬谕,即便你不问,我也愿意养它。”
·
食月独自从马厩走出来,把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姬家姐弟叙旧。
四周万籁俱寂,连虫鸣声也消失不见,她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她有些想哥哥了。
少年默默地低下头,用靴头轻轻踢着地上的石子。
一颗。
两颗。
三颗。
再抬脸时,她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眼神冷淡地朝前方走去。
已经走在路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当初是因为什么而出发。
片刻的软弱可以有,但自己选择的路,她咬牙也会走下去。
少年的背影逐渐淹没在无尽的夜色中,最终融为墨水中的一滴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穿玄色衣裳的男人出现在少年停留过的地方,他低头看着地上,好像在看什么。
半晌,他蹲下身,捡起了什么握进掌心里。
·
深夜。
百里之外的君临城,使臣驿馆。
屋中不时传出几声咳嗽,陈绽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站在门外,有些忧心道:“自前些日子寒毒发作后,公子的身子骨就越发虚弱,那日清晨不过是站在城楼上吹了一刻钟的冷风,就感染风寒至今未愈。”
倚着梁柱的黑衫劲装少年原本抱胸而立,目光有些漫无目的地巡视着黑夜各处,闻言侧首回道:“江先生说了,主子的寒毒本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难以根除,如今只有尽快回到长乐城,在落仙池中温养数月,才能恢复体质强健,但若还是这般任性下去,恐怕寿数不长。”
陈绽皱眉,训斥道:“不要命了?敢说这种话。”
少年顿时不忿:“陈绽,你也太老古板了吧,江先生说的话也能怪到我头上?我原话转告你,不就是想让你去劝劝公子?”
“你劝过了?”
少年蔫了吧唧地丧气道:“劝了,公子只说时机未到,我哪里还敢跟阿月似的胡搅蛮缠。”
某个名字一出,两人俱是一愣。
翼察觉自己说漏嘴了,正要转移话题。
陈绽却主动质询道:“你如何得知阿月?”
少年一听,莫名有些不快,他扬起下巴,自傲地笑道:“我不知道,我还不能问人?我好歹也是搜集情报的一条好手,别瞧不起人好吧。”
“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无意间提起一个未曾谋面,还消失了一年的人,”
白衣少年眸色骤深,他一向严于律己惯了,一严厉起来,再清冷俊逸的眉眼也逼出了几分无形的威压。
“——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
“颜清。”
屋里突然传出一个冷淡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如同一潭死水的静默。
陈绽皱着眉头看了劲装少年一眼,暗示事后详谈,遂收回目光,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翼有些心虚地透过缝隙觑了主子的侧脸一眼,转身一个行云流水的起掠,身形像一只漆黑薄羽的夜鸟凌空飞起。
他悄无声息地隐匿入夜,实则正翻身挂上某处房梁藏起来,心中打定主意除非主子有吩咐,否则谁叫他都不应,好让陈绽找不到他人问话。
如果还是不慎被找到了,非要逼他说——
那就只能打一架了!
少年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倒映进浅淡眼瞳的月亮。
从小到大,打架他就没怕过。
倘若不是甘愿受主子拘着,承诺绝不会失手杀死自己人,他早就跟陈绽那个老古板打上百八十回了。
·
屋内一灯如月,散发出泠泠微光。
身着槿紫里衣的少年端坐在榻上,身上披着一肩雪白的雪狐斗篷,他面容冷淡地看着面前的棋局,手边放着一卷展开的书籍和一盏清茶。
人是冷的,茶也是冷的。
虽点着暖炉,却着实显得有些冷寂。
陈绽脚步一顿,心中不期然想起阿月还在公子身边时,屋里何曾这般冷清过。
她身上就像是有一股活气,走到哪里,哪里便生机勃勃。
“药汤给我。”
陈绽的思绪被突然的说话声打断,他倏然回神,将药碗递给少年。
谢怀宁单手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仰起修长的脖颈一口干尽,苦不苦,涩不涩,从他没有一丝神情变化的面容上根本看不出来。
活脱脱像一个终于知道自己哭了也不会有人哄,闹了也不会有糖吃的小朋友,干脆便不哭不闹了。
陈绽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公子要吃蜜饯吗?”
“……”
屋内骤然沉寂了一霎。
少年抬起下巴看他,平静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毋须此物。”
陈绽嘴上应着:“嗯,好。”
心里回想起的却是最开始还在两淮战场时,公子有次高热抱怨药汤苦涩,不愿喝,阿月哄骗他喝掉,然后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的场景。
那时他就守在门外,他记得公子虽然蹙着眉,眼底却并无责怪。
在他看来,不仅没有责怪,反倒还流露出了一丝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也从未见过的纵容。
公子什么也没说,慢慢把那颗蜜饯吃掉了,因药汤苦涩而蹙起的眉眼也逐渐舒展开来。
阿月的背叛,恐怕令公子至今都无法释怀。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少年的询问打断了他的回忆,陈绽分神回道:“都安排妥当了。”
“江先生也安排出城了?”
陈绽点头:“酉初便已出城。”
他顿了一下,不解道:“公子为何执意要让江先生离开?你如今风寒未愈,身上的寒毒若是再复发,我们要想在这君临城内找出第二个神医,简直难如登天。”
谢怀宁垂睫,伸指挪动棋盘上的棋子:“如今君临城暗流涌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兵戈相见,先生与我有恩,我自是要护先生周全。”
陈绽问:“那公子打算何时回长乐城?”
“时机未到。”
陈绽蹙眉,他可没有翼这么好敷衍。
“公子一向算无遗策,想必也能算出个大差不差的时间。”
“快了。”
谢怀宁一把抚乱棋局,绕过屏风朝床榻走去。
陈绽的声音跟在身后叨叨絮絮:“快了是何时?再不回去,落仙池都要长水草了。”
少年一扯系带,将雪狐斗篷随意置于地上,他则一头窝进柔软冰凉的绸被里。骤然触凉,喉咙的痒意再忍耐不住,他从被窝里闷出两声难以克制的咳嗽后,方微带倦意地说:
“我乏了。”
陈绽见状,隔着一扇屏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轻叹一声,熄了灯烛正要走出去,一个黑影骤然落于房间的空地上。
“主子,刘狩发现了兰寻的行踪,正下令封锁全城!”
异变陡生,尚未来得及喘息,又一个黑影骤然落下。
“主子,江先生遭受伏击,如今下落不明!”
·
次日一早,整个铸币厂就紧锣密鼓地忙活了起来。
厂里目前有将近两万名能作为劳动力的奴隶,其中九千名轮流三班倒保证六十个铸币厂房的运作,五千名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开垦荒地,五千名建设新厂房,剩下不到一千名负责后勤,喂养畜牲、准备饭食等。
周景和站在山坡上看着正在打地基的厂房,随口问道:“造出册子上的那些奇巧之物,你有多大把握?”
“三成吧。”
“……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食月:“你说三成?”
倘若当初知道只有三成……他说什么也不会剑走偏锋,主动提出要来铸币厂这处偏僻之地增添履历。
周景和佯装镇定地问:“君王一怒,伏尸遍野。倘若真的造不出来,你有何对策?”
冬季的荒野满目萧条,干冷的土地上伏卧着枯草和一丛丛灰黄的狗尾巴草。
少年伸手折了一根,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未思索好,不过依据暴君一贯的手段,我倒是先推测出了死法。”
他的脸霎时有些僵硬:“……什么死法?”
“或许是回君临城述职时,被当场斩首示众,用以泄愤,抑或是被削作人彘,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或者是活着时被猛兽撕扯吞咬,尸骨无存。”
“……”
看着青年愈发苍白的脸色,她甚至还有闲情开玩笑:“怎么,觉得心里没底,后悔放弃京中闲职,来我这犄角旮旯吃苦了?”
她问得随意,却听得周景和心中一个咯噔。
昨夜他就发觉食月所图不简单,但只要窗户纸不挑破,他就还有明哲保身的余地。
出于此种考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佯装神色轻松地宽慰道:“你化险为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必这次心里也是拿着主意的。我这还有些家财,需要我出钱出力尽管说,反正我有官职有俸禄,饿不死。”
“你太高看我了,再有主意,也并非万无一失。”
山坡上的风有些大,站得久了,吹得手脸都有些僵冷麻木。
二人间的氛围逐渐变得有些沉凝。
青年沉默片刻,搓了搓冰凉的手掌,再次试图打消她心中萌生的危险念头:“凡事先不要往坏处想,这不是还有半个月的期限吗?到时若是不成也不打紧,我家在宫里还有些关系,看能不能再通融些时日。”
“要是通融不了呢?”
“……”
这个天真是越聊越危险了,周景和果断选择尿遁,他转身正欲走下山坡时,背后的少年冷不丁道:
“倘若再无退路,我带你造反如何?”
7.15 补了下情节,发现居然补了2000+,嗷嗷我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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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了,真的很卡,没写过基建文,写到这部分有点不知道怎么写才好看了QAQ之后这章可能会新增并微调一些内容,现在先凑合看吧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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