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阿流笙

2、第二章：油壁车轻

　　自先人提倡贵贱之分以来，礼乐制度日益森严，百姓与贵族的区别在日常生活中日益显现，就如同君侯贵族出行必是“车辆纷纷，人马簇簇”，规格不得低于五辆马车，这些个马车皆朱轮华盖朱璎翠盖，所配之马皆雕鞍彩辔，一位贵人出门要十几个仆从跟随，而普通官员只能乘牛车，百姓只能乘坐驴车，穷酸点的人家只能乘坐役车，其差距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是以怀瑾仅能在驿站找找看是否有顺路的商队能否搭载，在她打听了多个驿站后找到了一个去往晋阳的商队，打点了些布币，商队主人听她说她自己承担路上的消费，又看她谦和有礼，气质像读书人，心中猜想是哪个贵族的旁支里的庶子，又或是即将崛起的寒门士族之属，便欣然应允。
　　能够与商队同行，怀瑾心中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
　　到次日，商队的牛都喂好了草，草料干粮等都备好了，商队主人就命令启程。
　　在这个时代，商鞅之流还未出世，重农抑商之说亦未盛行于世，商队的地位并不至于太低，像这般以牛为车是合乎世俗的。
　　怀瑾和商队的伙计们在最末的牛车上箕踞而坐，有性子活泼一点的伙计跟她搭话，“此去平阳路途遥远，大兄去干甚？”这个伙计观其面相不若十之一二，怀瑾已年逾十六，是以这声大兄除性别外倒是不错。
　　“母族亲人俱在平阳，前去投靠。”这等对话怀瑾已是对答入流。
　　“瞧大兄谈吐不凡，可是读书人？”为何伙计有此一问？读书于这里的人来说是极为奢侈的东西，虽前有圣人提倡私学、“有教无类”，但实则贵族内部极为重视血脉宗族，教育早已被他们垄断以防阶层流动，是以读书之于百姓若蟾蜍之于黄鹄，可望而不可及的。
　　“家父曾居于平阳，有幸伴于贵族子弟身旁学了点皮毛，故我只是略懂，贻笑大方罢了。”怀瑾不打算掩饰识字这件事。
　　“那真是极好，大兄空暇时能否提点我一番？”此话一出，惹来车厢一众伙计的取笑，“秦缓，你可别妄想了，干好你饲养牛马的活儿便是祖上积德了，可别去碰这些你够不上的玩意儿，小心遭来横祸，哈哈哈哈。”
　　叫秦缓的少年涨红了脸，“少…少瞧不起人！”
　　怀瑾笑着安慰他，总归路上无甚事，除了看看书，满足这心怀大志的少年的心愿也不错。
　　一路说说笑笑，经过十三日的跋涉，商队到达了少梁。
　　一队车马即将步入少梁关口，夜色浓郁，商队在关口外扎营，等待天明晨晓关口打开后入关。
　　就在众人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忙碌之时，远处的密林浓烟滚滚，在夜幕的掩盖下，竟无人发现。
　　怀瑾天生嗅觉灵敏，只觉鼻息之间一股焦炭之味萦绕，她抬头查看四周，发现西南处忽起火光，火势之大似食人怪兽般，以迅猛之势借着西南风朝少梁城方向袭来。
　　怀瑾瞳孔缩小，大吼，“跑！快跑！”
　　随之而起的是火苗吞噬林木、动物的噼噼啪啪声，还有千军万马的嘶吼声。
　　商队的人连财物都来不及携上，四处逃散。商队主人心痛自己的货物，仍尝试着驱动牛车，边拿眼瞧那即将压境的大军。
　　但牛群因感染了火势的热度，且受惊于朝此而来的军队的呐喊，，变得躁动不安难以驱使，四下乱动着牛蹄。
　　秦缓一听到这些声音就寻找到怀瑾，拉着她就往人潮涌流之地跑，发现商队主人的行为，又拉住商队主人，商队主人急得双目赤红，不肯离去。
　　怀瑾朝他大吼，“大丈夫何患无东山再起之日！”
　　商队主人挣扎了番，方咬牙扔掉疆绳。这时嘶吼之源已接近此地不过数百米了，怀瑾反手抓住继的手，带着这二人往东北方向跑。
　　这支军队在冲向少梁途中，不论所遇何人，皆挥刀乱砍，不多时已血流满地，哀嚎之声遍布旷野。
　　怀瑾拉着二人跑到远处一乱石林中，往深处沙地跑。
　　少梁城楼上，一玄衣男子深衣短靴，坠曼胡之缨，戴鵔鶍之冠，身形凛凛修长，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他身后立着四个短衣危冠的人，其一人上前一步，问：“王上，此刻开关否？”
　　这玄衣男子就是迫使周室不得不分封的魏国国君魏僩，他盯着关口不远处四处逃窜的人们，皱皱眉，“众庶人何在此？”
　　那人回道，“应是商队，故未及时驱离。”商队来时，正值夕下，魏军正部署少梁城，以为少梁方圆几里应是无人了，故忽视了。
　　魏僩蹙了蹙眉，闭目：“引敌军入少梁，置火！”
　　“那众庶人如何？”
　　“待战火后，派人前去查看，再行安置！”
　　怀瑾和这二人跑了一里远甚至更远左右才敢停下步伐，待他们停下时已是气喘如牛、满面通红、大汗淋漓了。至此，怀瑾方才真正切身体会这身处乱世之感。
　　商队主人因仆从死伤众多、痛失货物心如刀绞，再望了望天色，对怀瑾说，“此番遭遇，君作何打算？”
　　怀瑾抿唇，“我自是往平阳。”
　　商队主人摇了摇头，“少梁城沦陷，平阳距此不远，今日之火似是与晋军脱不了关系，晋魏之战一触即发，此刻前往平阳非明智之举。”
　　怀瑾摇摇头，商队主人见相劝无用，道：“我经今日一战损失惨重，不欲在前往晋阳。君此去平阳，险意重生，祝君一路平安，就此别过。”说着示意继跟着他走了。
　　秦缓跟着商队主人，五步一回头，打他私心里讲，他跟着怀瑾实是学了不少道理和学问，对怀瑾抱有好感，且他觉得怀瑾为人亲和、性子沉稳，是做大事的人，此番前往平阳或许另有一番境遇。
　　怀瑾朝他微笑着，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秦缓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喊了商队主人一声，随即“扑通”跪了下来，“我从小受主人恩惠长大，您如我大父般亲切，亦知我心中所期何物，今日我请求您恩准我跟随瑾兄走，若他日有成，必不忘今日之恩。”
　　商队主人在他跪下的瞬间就转过了身，凝视着他，在他说完话后，又看了看怀瑾，告诉秦缓，“今日所遇，货物尽失，仆从死伤，实非我所愿。你若欲离去，我亦不拦你，只是往后，你需记住我所言无论功成与否，不乱于心。祝君安好。”
　　怀瑾对于他此刻的作为，感到很惊讶，待继走过来后，她劝告他，“经此一事以后，你算是救了你主人一命，往后在他面前你若有心必大有作为，日后拥有白圭子贡之富亦是可期。”
　　秦缓坚定的看了看她，“即便如此，我亦不愿走这条一眼望尽的路。”商队主人向怀瑾点点头，“你便应了他吧，竖子如顽石，决意不改。”
　　怀瑾再道：“今日你随我去平阳，他日之事无法预料，是死是活难以选择，你可想清楚？”
　　而在少梁，那只烧杀抢掠的军队被魏军营造的软弱假象冲昏了头脑，在到达少梁城的时候，城门关闭，魏军来了招瓮中捉鳖，这只万人大军被俘。
　　而这场战争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天。
　　此时已是傍晚，魏僩坐在主位上，他正面见着听到战况后连愤恨之心也来不及生出便连忙赶来的媵国国君。
　　算起来，怀瑾便是媵国的人。媵国的国境便在韩、魏、秦三国的交界处，国土面积狭小，但盛产甜菜和铜，韩国位置偏北，早对其虎视眈眈。
　　媵国被困于三个大国之间，平日小心翼翼。而晋国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以“如若你不合作，我便先攻打你。”之言威胁媵国，并对媵国承诺“此战若成，必为媵国扩展疆域扶持媵国。”如此恩威并施，再加上媵国国君好大喜功、外强中干之人，此战合该在魏僩的意料之中。
　　媵国国君正与魏僩对饮，心中惶惶又焦灼，借着酒樽抬眼瞄着魏僩的神色，魏僩面不改色的饮着佳酿，周身透着一股君王霸气，媵国国君掩去目光，放下酒樽，忐忑开口，“魏王，你看…今日之战，媵国实是损伤惨重。但这场战争实非媵国所愿。我也是受人蛊惑，实是怪我，不该听信晋国的花言巧语来偷袭少梁…但你看，能否…”
　　媵国国君也知道这请求实在无颜，但奈何他区区小国，如今不奢望争霸，但求保全国家。
　　魏僩勾勾嘴角，“把孤俘虏的那些人还你？再放过你媵国？”明明魏王在笑，媵国国君竟有一股身坐寒窟的感觉，周身汗毛竖立。
　　魏僩脸色不变，只冷冷的看着他，眸中的怒气显而易见，“你瞧见城外那些人的惨象了吗？若不是孤早有部署，今日少梁也这般下场！”
　　媵国国君吓得冷汗直流，朝魏僩跪下，连君王自称都未敢用，“魏王想要如何才肯原谅我今日犯下的罪孽？”
　　魏僩冷哼一声，“听说媵国善医者众多？”
　　媵国国君松了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夜晚，老寺人服侍魏僩更衣时，说，“王上，奴已经把媵国国君安排在驿馆了。”
　　魏僩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问，“今日在城外的商队呢？”
　　老寺人说：“只往东北方向的那几个活了下来，有两人已在傍晚进城住在驿馆。”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听其中一人的口音，乃是媵国的人。”
　　魏僩挑了挑眉，“一媵人为何在去往晋国的路上？”
　　老寺人这时已为魏僩更好了衣，垂首立在一旁，“按说这几国俱知我们魏国和晋国势如水火，此时往晋国去确实可疑。可瞧着媵国国君今日的态度，亦不会是他派去的。”
　　他看魏僩不语，目露疲惫的样子，说，“奴派人前去查看一番，此时天色已晚，王且歇息。”又问一句，“要派人服侍吗？”
　　魏僩摇头，老寺人在地的一旁慢慢僵硬的睡下，听见魏僩说，“老寺人年纪大了，以后派其他寺人守夜吧。”
　　老寺人笑眯眯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