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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荒醒过来时,晨间的光映正照在他的脸上,冬日的阳光便是这样,柔和却无力,甚至挡不住远方刮来的一阵风。他却不觉得冷,身上还盖着那人的外套,空调开了一宿,此刻仍在不间断地吹着热风,他不由去揉了揉面颊,热乎乎的,干燥得很。
      他直起身子去取遥控器,那件外套就滑下来,堆叠在他的腿上,勾勒出一道道褶皱来,伏在暗处的阴影看得他不由凝眉,像是他们之间纵横的沟壑,就这么直白坦然地展露在了眼前。他伸手过去,一把拎起那件外套,往日它总平整妥帖地搭在那人的身上,那才是它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方才那般团在他的身上,不知所谓。他细细端详,似要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出了那个门后,再回不来了。
      他终于放下那件衣服,站起身来,将之摆放那人的椅背上。案上的酒并着一应杯具早已收拾妥当,他回顾一圈,启门而去,离开了那栋楼。
      他入了那个人的故事,必不得善终,但那都没关系了。
      毕竟,他将心都交给了他,再没有什么是舍不下的了。

      荒开始害怕。在他最后回望那个房间的时候,他的视线曾在那张案上定了许久,此情此景让他莫名熟悉,即便隔了那样漫长的时光,有些感觉却仍清晰如昨。
      他那时道不明缘由,后来才终于明白,那份熟稔何来。
      那人上一次一声不吭丢下他的时候,临行之际也如这般抹去了一切。没有一声交代,就彻底的人间蒸发,有了第一次,竟还敢真的来第二次,可他又有什么不敢的呢,他从头至尾到底将荒当做了什么。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荒当真再找不到那个人的半点踪迹,他顺理成章地代管着他早前的势力,派出所有能动用的人去找,哪怕那已成了一具死尸,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到了第三个月,他终于崩溃。他不知道那个人在筹划着什么,似乎那人只在特定的时间点出现,或走或留,从不是荒的意志可以决定。他说,他们可以合力讲一个故事,他经历过那么多的故事,自然可以淡定自若,可直到最后,他连一个故事的梗概都不肯透露。
      他不在乎,即便有人愿意为他豁出命去,他连抬眼看看都不愿。
      那夜荒醉得厉害,在家门口掏了许久的钥匙,却毫无头绪,他摇摇晃晃来到窗前,那儿搁着一个盆栽,底下藏着一把备用钥匙。他提了花盆,底下却是空的,恰在此刻楼道里的灯灭了,他气性一下上来,抓起那花盆往地上一掼,惊起不远处的助动车一轮轮的警报。那盏灯明明灭灭,他皱着眉,摊平了手掌一点一点抚过那窗台,那面上粗砺,摩挲之下转眼便在他指尖刻下细密的红痕,他却不管不顾,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终于在那车鸣归于平静的时候放弃。他突然觉得太累,一下跌坐在地上,手磕在碎瓷片上割出了口子也浑然不觉,楼道间风穿堂而过,他记起那个人说过,“我经历过你的人生,故而再熟悉不过。”那时的自己,还是半大的孩子,那时的他又是怎样的模样,荒着实记不清了。荒只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他们打着同一把伞,他的小手被那个人牵着,暖暖的,即便跑鞋里渗进了水也变得微不足道。他们一起走过那条长街,他仰着脑袋打量身侧的这个人,见他为了护着自己,大半截身子都在伞外任雨水淋着。那时候荒以为,他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那一弯残月,痴痴笑出了声。他似乎知道要去哪里找那个人了,若给他找着了,定然再不会放过他,其实他又能把那个人怎样呢,他不曾细想,只是恨恨地觉得怎么处置他都不嫌过。

      荒在楼道里睡了一夜,翌日清早一清醒过来,才发现钥匙就好好躺在另一侧的裤兜里,忙起身进门去了证件,驱车去了机场。
      他已经很久没回那座城了,自从他离开那个家以后。
      那里的公寓楼还是老样子,他在门前站定,移开那盆仙人掌,钥匙好好地躺在那儿。
      荒一下回想起当年的绝望,不自觉间,牙齿便咬住了下唇,转眼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那年,他甚至查到了房东的住处,向他询问那人的下落,而那房东给他的只有那一句,那人已垫付了后两年的房租。
      那他有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
      荒一时觉得这一切都荒诞不羁,如此的可笑,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终于知道,那个人是真的不要他了。

      可时至今日,他仍旧续着那套房子,甚至连房内的种种布置都与当初别无二致,荒恍惚间竟觉得那人是在等他回去。此念一出,他当即冷笑着摇头,他怕真是着了那人的道,那家伙何时顾念过他的感受,而他到了这般境地,竟还在奢想他的回顾。
      他推门而入,那是他少时的房间,他抬手轻擦过桌案,其上并未蒙上积灰,他心下一惊,登时抬头望向玄关,那人回来过,就在这几日间。那一刻他的心跳得那样快,仿佛下一刻那人就会从那团暗影中走出,他的手抵在桌上,闭了眼屏息凝听,那样的安静,前一刻的热忱转眼便消散无踪。
      他突然觉得有些疲累,举目所见,桩桩件件都是与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的,这里承载了他的整个青春,这让他一时不堪重负。再回过神来时,目光留在了一个不起眼文件夹上,隔着书柜的玻璃门,是那一年的参考教辅,那些年的各种杂志,他想,那个人除却对他冷漠严厉些外,并未真的亏待过他。
      而隐在这一团热闹的书册之中的那个文件夹,是他那时最大的希冀,他总觉得,若是自己做得再好一些,总会有那么一天,那人会发现这一切,然后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你是我的骄傲。”
      求不得,积年累月,终于成了执念。
      昔年,他曾想凑成百份满分的卷子,交到那个人的手上,那样的话,他再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可哪有那样多的考试,又怎么能次次失误全无。他瞧见那人给试卷签字的时候,也是拧着眉头的,便也真切地觉得,是自己的不好,那两分失得实在不应该。
      那个文件夹几乎成为他最后的救赎,亦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回首往事,他也能释然一笑,当初未能凑齐其实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他打开橱门,一下抽出那个文件夹,却意外带出一个物事,砸在木地板上也只得一声轻响,他往地上望,是一个小小的信封。拾起一看,封得严实,面上只字不提收件之人。可他清楚得很,这书橱从来只藏他的东西,若有他物,只能是那个人留给他的。
      荒颤抖着撕了信封,取了来看,偌大的一张纸上,只有三个字,我也是。
      他一下气急,拿着信纸的手都在不住地抖。
      他倚着墙,取了手机拨过去,一次两次,仍旧是关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他只是要找到他,在所有人之前,他依稀觉得,若是不那样的话,那个人只怕再没可能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直打得手机跳了低电量提示,他才肯歇下来,转身去点了一根烟,方吸了几口,却听手机响了,他几步冲过去一看,是个一个陌生的号码,心也跟着凉下来。接起来几秒却未听到对方有动静,他刚准备挂断,对方终于出了声:“回来吧,我等着你。”
      连月的不安终于有了倾吐的对象,荒情绪激动,照着对方就吼过去:“你到底去了哪里!连留一句话都不会的么?”不管不顾嚷出口才后知后觉那个人从来都是这样,顿时一阵无力,可无论怎样,他总不会在此时与他较真这些。
      电话那一头似晃过一声轻笑,然后那人缓缓道:“你快些罢,我怕是……等不及了。”

      荒回去的一路上曾想过,他们私下间连一次与那人对酌的机会都不曾有过,他的老地方,永远只能是他的那个办公室,他们重逢之后,有的也仅仅只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
      荒到了楼下,总会习惯性地望一眼他的窗口,入了夜,那窗子竟也跟着融在了夜色里。他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手机那头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荒知道他是在的,声音也跟着平静下来,“我到了。”
      那个声音轻嗯一声,又道:“上来吧。”

      荒拿着手机照了一路,直到他来到那间办公室,那里面仍是暗着的。他毫无迟疑,扣下了把手,那个人正站在窗边,背向着荒。
      荒有太多的问题,可一见到他,好像连月的积累下的气闷也跟着消散无形。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生怕任何过激的情绪惊扰到这个梦境一般,他望着几步开外的那个人,离得这样近,却没有更添一份真实。他甚至不敢近前确认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冲着那个背影轻轻开了口,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你回来了。
      那个人听了荒的唤声,终于转过了身子,微微颔首,重复着荒的话,我回来了。
      荒一下鼻头有些酸,那些久远的时光与此刻交汇,好像那一次次的不告而别也终于得到了交代,那些无望的等待也终于找到了价值。
      荒走过去,像是在与往事告别,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望着那个人,想或许他们可以重新来过,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他放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3个字,只能拆汉字为假名,おれ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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