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无语望天2020

8、第 8 章

　　羲和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但能感受到微风轻拂发丝，能闻到花香萦绕，偶尔会有轻轻拧水声，然后是温热的毛巾为自己擦拭脸颊和双手，还会听到细碎的低语声。
　　待她睁开眼，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整洁明亮的房间不大却布置的很温馨，四方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白粥和小菜，靠窗的矮柜上摆着新鲜刚采的海棠花，花瓣上还挂着几滴露水。
　　羲和披上外衣，慢慢走了出去，但见风和日丽，波光粼粼，一眼望不到边际，她惊讶之余不觉哑然失笑，原来这房子竟然是建在了水上，不，应该是在湖中央。
　　顺着缠绕花草的栅栏她绕到房侧，沿着蜿蜒的木桥走到一处别致的庭院前，白瓦木墙，正欲推门，忽听里面有人在言语。
　　“都给了你吃的，还不给我变大，吐出来还我，你个小骗子。”
　　“哎呀，还想咬我，信不信我把你牙给拔了？”
　　“呼哧、呼哧。”
　　“哼哼，跑啊，看你往哪跑，这儿四面都是水。”
　　羲和听了会，感觉情况危急，一推而入，这时无路可逃的小雪狮犹如见到了救星，一窜飞起，正好扑到她身上，使劲往她怀里钻。
　　可能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白羽吃惊的看着她，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故意仰头看看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身上白衣印满了小雪狮的爪痕，鬓角也有些凌乱，显然适才战况十分惨烈。
　　“它只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方会变大，你就别为难它了。”羲和抚摸着它的小脑袋，小雪狮异样享受，平静的闭上眼睛。
　　白羽哦了一声，还是偷偷瞪了它一眼，心里暗戳戳羡慕它能与羲和这般亲近。
　　羲和固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唯有四下打量问道：“这是哪？”
　　她这时才看清眼前所谓的一方小院子别有洞天，疏木横斜，能立人，但也能隐约见到鱼儿游来游去，房子造的随意，木墙古朴，枝桠尚存，颇有野趣，起起伏伏，几乎不见一扇窗户，看起来四面漏风，但恰到好处遮住了床、桌等物件。
　　白羽跟在她身后，待她看完，才微微笑答道：“这是我闲时搭建的居所，你是第一个来的客人。”
　　“客人？”羲和不客气的反问道：“你都是这么请客人的？”
　　白羽耸耸肩，兀自倒了杯水递给她道：“我生平第一回请客人，你多包涵。”
　　羲和接过毫不犹豫的喝了口，只听他打趣道：“不怕我在里面加点啥？”
　　“噗”快咽下的水又被他一句话给呛了出来，羲和咳了几声，瞟了他一眼，道：“我要回去。”
　　“哪天我高兴了说不定就送你回岸上，但现在，你得陪着我，还有。”他指指她怀里的小雪狮：“它，也得陪着我，哈哈哈哈。”
　　看他一副无赖相，羲和无语。
　　这日，白羽硬拉着羲和钓鱼，两人枯坐半日，也没钓上什么，反倒是在一旁酣睡的小雪狮，无意中没入水中的尾巴被好几条鱼咬住，带了上来，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又一日，白羽找了几个牡蛎，点了火烤，羲和见牡蛎滋滋发出的声音不对，眼疾手快，带了小雪狮蹦的老远，果然，爆开的牡蛎汁溅了白羽一脸，烫了几个红点，硬缠着要羲和帮他抹烫伤膏，羲和索性把他整张脸涂满了，连喋喋不休的嘴巴也没放过。
　　再一日，羲和趁夜色打算下水沐浴，左右环顾，一抬头，就见白羽坐在屋顶故作赏月，她无奈上去给他蒙上布条，可再回头，布条已经被那厮悄悄取下，她也不急，扭头把包辣椒粉朝他撒去，趁他哀嚎洗眼睛之际痛痛快快高高兴兴的洗了个澡。
　　时间就在不经意间流走，白羽每日一早都会准时出现在她房门前，时而带着朵他刚摘下的美丽鲜花，时而带着他摸上来的漂亮贝壳，时而带着他从哪捡来的怪异石头，羲和摸不清他困住自己的用意，只感觉他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这一天，风清气朗，万里无云，两人烧了堆火，烤起了鱼，小雪狮多日没沾荤腥，很是兴奋，围着烤鱼乱蹦乱跳，几次差点栽倒进火堆，全亏羲和与白羽眼疾手快，或挡或拎，才没被一并烤了。
　　“再乱跑，我今天就真把你烤了，吃烤狮子。”白羽磨牙威胁道，换来小雪狮一番嘶吼。
　　羲和笑着往自己烤好的鱼上撒了点盐，正欲拿给小雪狮，就被一只长臂中途拦截了下来，白羽毫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咬了口鱼，吃完舔舔舌头道：“烤的不错，好香，你也快尝尝。”
　　“喜欢就都给你吃吧。”羲和全塞给他，又去烤下一条鱼，白羽就坐在她身边，边吃边看着她，直看的她忍不住问道：“你还想再来一条？”
　　“噗哧。”白羽嘴角一咧，把吃完的鱼骨头扔给小雪狮，换来它更加气愤的嘶吼，幸亏羲和把烤好的鱼喂给它，才平息了它的怒火。
　　“你很孤单吗？”
　　白羽愣了住，笑容凝固在嘴角，原本和煦的声音突然变冷：“为什么这么说？”
　　羲和停下手中烤鱼的动作，神情淡然，目光悠远，在眼眸深处，窜动的火苗仿佛像无数回忆在闪烁和放大，道：“因为孤单，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孤单，不知道自己的去路在哪里，因为孤单，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说完，她扭头看着他，与他对视道：“哪怕置身人群也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哼哼”白羽冷笑道：“我手握无边法力，可左右天下权势，可主宰世间生死，只要我愿意，多得是凡人拥绕，怎会孤单，真真可笑至极。”
　　羲和环顾周遭，道：“可这么多天，这里就我一个人。”她故意重重咬音在人字上。
　　“那是因为我打算哪天玩腻了，就把你杀了往水里一扔。”他杀意迸发，骇的小雪狮当即把鱼骨头卡在了喉咙里，羲和微微一笑，不急不徐帮它把骨头给弄了出来，随手往水里一扔道：“行啊，我自水里来，自当回水里去，有劳了。”
　　白羽注视了她好一会，颓然道：“算了，唬不了你。”想了会，幽幽问道：“你孤单过吗？”
　　“有啊。”羲和托腮想了想，道：“那会我作为人好像两岁吧，宫里刚给我庆了生，其实也没什么，就大臣们挨个来送个礼，道个贺，我坐在上头看着他们觉得好陌生也好孤单。就那晚，我父王出现了，他消失了整整两年。”
　　“为什么？”白羽打断问道。
　　羲和吐槽道：“你可真没耐性。”顿了一顿，继续道：“我父王因为我母后的死很痛苦，他无法承受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所以疯了。而那一晚，他是来杀我的。”
　　白羽沉默了。
　　“没人敢拦他，我不想躲也不想逃，但一直照顾我的宛娘，突然挡在我身前，苦苦哀求，愿意用她的命来换我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凡人会愿意用自己珍贵的只有一次的性命来换一个不相干的人。”羲和道：“我父王终下不了手，他虽然疯了，但不是滥杀之人，后来他抱着我哭的稀里哗啦。我不想再被他哭湿衣裳，于是出手治好了他的疯病。自那之后，我就慢慢不觉得孤单了，虽然人渺小、无力，但他们也勇敢、坚强，虽然他们喜欢你争我斗，但他们也会为了家人挚爱倾其所有，他们的爱憎，可以婉转动人，可以简单明了。”
　　“是吗？我与你相反，我讨厌人，他们无知、贪婪，喜欢残杀同类，为了些许利益可以随时出卖他人。”白羽满脸厌憎，冷然道：“哪怕对弱小孩童他们都可以肆意践踏，他们根本不配存在这天地间。”
　　“你都碰到些什么人？”羲和默叹，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如梦初醒般的跳起来：“哎呀，焦了，焦了。”
　　两人一阵慌乱，扑救下两条未焦的小鱼，傻眼似的看着对方，羲和诘问他道：“你适才怎么不用法术？”
　　“那多无趣啊，”白羽耸耸肩，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想尝试做个普通人，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别扭的家伙，羲和咬了口小鱼，觉得味道不错，满意的点点头，这时，白羽把自己手里那条递了过来，道：“来，多吃一点。”
　　“够了，”羲和摆摆手婉拒，她近来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犯困次数越来越多，心知是大限将至，故而今天对着他才说了许多。
　　“够什么！吃这么少，都快剩把骨头了。”他把鱼往她手里一塞，忽然身影一闪，消失了，但迅即又出现了，带回了一盆子牛肉和两壶酒。
　　小雪狮闻到肉味精神振奋，围着他直打转，逗得他哈哈大笑，连扔了两块给它。
　　“来，喝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见他开怀，羲和也就接过酒，抿了一小口，辣的直吐舌，被白羽取笑了好一会。
　　月夜下，两人坐在屋顶，无声作伴，看月移星沉，看水雾腾腾，渐渐，羲和阖上眼歪倒靠在他肩头。
　　又抿了口酒，白羽才鼓起勇气抬手，轻抚着她垂落的发丝，勾起唇角：“如果我早些找到你，该有多好。”
　　同样的月夜下，从秦望阁看出去，白茫茫一片，晶莹多姿的雪花，在月光和楼前多盏宫灯的共同映照下，如一片片银色的羽毛，轻盈温柔，无声无息的飘洒。
　　玄王牧元昊负手立在二楼窗前前，已有小半个时辰，他不发话，霍都等人都不敢出声，唯有把求助目光投向端坐不语的秦英然。
　　主上来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而且居然是和宋诤一起来的上郡，这让秦英然很是诧异，甚至有些震惊，特别是听霍都说起来，宋诤还知道了他的身份。
　　宋诤不能留，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回过神，对其他人的眼色视若无睹，站起身款款走上前，道：“宋诤怎么处置？”
　　牧元昊摆摆手：“他那边不用担心，不会透露半分，因为他还有求于我。不过，让人盯着也是要的。倒是，我让你们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霍都忙回答道：“据潜伏各处探子回报，上郡和云国其他各地的各处大牢都没有关押孟将军，如今最大的可能性只有在镇西候府的水牢和云国皇宫里的天牢里。”
　　“镇西侯府小姐过几日生辰，我会去祝寿，届时水牢由我去探吧。”秦英然主动请缨道，心里已有计划。
　　牧元昊点点头，面色晦暗，沉声道：“让宫里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尽快探查出来。”
　　“是。”霍都应道，犹豫了下，又道：“我等办事不力，羲和姑娘目前还全无音信，请主上责罚。”
　　“嗯。”牧元昊虚应了声，自从羲和消失后，他的心情便莫名焦躁，她在哪，怎么样，是否安全，时不时盘旋在他脑海里，除了要找孟骁，她会不会来到上郡，这也是他冒险到此的原因之一。
　　羲和姑娘？是霍都嘴里那位出手不凡，时常怀抱只小雪狮的美貌少女吗？秦英然挑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主上多年未见，心思越发深沉，不再是当年早熟略带稚气的少年，而她也不再是他的英然姐姐。
　　几条街之外，丞相府书房内灯火通明，宋离远拿着齐二虎的供词，愁眉紧锁，来回踱步。
　　宋诤伤势未愈，手臂还缠着绷带，坐在下方椅子上，不言不语，陷入沉思良久。
　　终于，宋离远确定丫鬟仆从都已摒退，开口问道：“这份供词还有谁看过？”
　　宋诤回过神，想了想，终还是决定遵守与玄王的约定，道：“除了我就是爹您了。”
　　“齐二虎活不了，这份状词烧了吧。”宋离远叹了口气，无奈，边说边把状词往烛台送。
　　宋诤惊的弹起，纵身一把抢过，怒道：“爹你干什么？”
　　宋离远气的喝道：“我在救你的命，这就是一张催命符，齐二虎是谁的人，他敢说吗，哪怕他说了谁会信，最迟不过明日黄昏，准被灭口，你就凭着这样一张东西就想证明假扮山贼、杀人越货的幕后主谋是王上的儿子，你动动脑子，诤儿。”
　　“除了状词，谁说没有其他证据了，他们围攻用的攻城梯和投石车，全是证据，我差人查验过了，都是越州大营的运来的，我都选了几样让人装作货物偷偷运回来了。”宋诤急道，黝黑的脸庞因为生气涨的通红，受伤的手臂被大力带动的渗出了血迹。
　　闻言，宋离远两眼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爹，”宋诤有些慌乱想去搀扶，却被他用力推开道：“你以为你偷运东西进京能瞒过那人的耳目？罢了，你已是他人案上的鱼肉，想躲怕是也难了。”
　　幸亏玄王思虑周全，东西由玄王的人来运送，宋诤自然不会说出，只朗声道：“爹，儿子不想躲，也不能躲，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死伤的兄弟，儿子要给他们讨个公道，要给那些被山贼残害的百姓讨个公道，哪怕他高高在上，多么强大，在被他碾碎之前，儿子拼口气也会让他自食恶果。”
　　宋离远定定看着他，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青春热血，无惧无畏，僵持了一会，他颓然的坐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跳动的烛火道：“那就好好筹谋，你我父子携手去争取那万分之一的生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