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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中魅 ...


  •   那一日是冬至,城头初雪,漫天彻地的雪花像一条厚而重的棉絮,片刻间就将整座云京城覆盖的白茫茫一片,形形色色的人在大雪中往来,渺小若蝼蚁。

      此时已近黄昏,雪簌簌的下着,落的整个忠义侯府白雪皑皑,遥遥望去,天地共一色。

      陡峭重檐下,雪雾蒙蒙,偌大的花园里花木枝条都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积雪,唯有园心一座八角凉亭之中的方寸之地可以落脚。

      绫月城趴在石桌上,脸枕着胳膊看着眼前的大雪发呆,迷茫而深重的双眸无神的望着前方,身上是不知道何时被人盖上的斗篷,软软的像一床棉被般盖在身上。

      他吐出一口气,眼前便升起一团白雾。

      近几日气候渐冷,他的渴睡之症也愈发明显,今日用过午膳后他在亭子里读书,不知怎的睡着了,醒来便是漫天的风雪,目光所及皆是寸步难行。

      他略瞟了几眼,便趴着不动了,这世界在他本就如此空白荒芜,不如长久的睡去,便可不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他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在那似梦非梦的境况里,看那鹅毛般的雪片将来路掩盖的了无痕迹,陷入了梦乡。

      “咔嚓咔嚓……”

      仿佛亘古不变的寂静中,恍惚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响动,似梦还真。

      绫月城睁开漆黑的双眸,见一块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一块奇异的,粉红色的阴影,如他旧时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扬起头极力向上望去,帽子上的积雪因为他的动作簌簌的落了下来。

      帽兜滑落后露出的是张雪白的脸,双眸浓重如墨,瞳色深重,分明是极致的黑色却在神光流转间泛着不易察觉的幽蓝。

      最惊艳是两道英挺剑眉,眉锋处沾染着细密的雪花,透着生人勿近的冷。

      那来人似乎没想到他醒的这样快,不由的轻呼了一声:“咦?”

      然而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便又没了下文。

      悬在头顶的是一顶绸伞,四十八骨的紫竹伞,纤巧而精致,颜色却是极妖媚的粉红色,绘着阳春三月才有的桃花,在这苍茫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明艳动人。

      然而比伞更妖媚的是那执伞的人。

      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未及弱冠,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碧绿色的丝带系着,余下的披散在脑后,咋一看竟比寻常的女孩子还漂亮三分。

      这样冷的天只穿一件碧绿色的轻衫,那碧绿的衣摆在风雪中幽幽摆动,仿佛雪地里凭空长出的一株藤萝,举着伞的那只手露出的半截胳膊晶莹剔透,肤光胜雪。

      绫月城茫然的看着他,目光游离,半晌才终于想起来,这人是父亲前阵刚给他找的伴读,叫做碧涯,是个好看的有点不像话的人。

      绫月城转头瞥见他那一袭轻衫在风中舞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颤抖了一下,匆忙移开了目光,继续趴在桌子上发呆。

      那少年弯下腰来,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托着一个托盘,轻轻的道了声:“小侯爷。“声音极尽谄媚,带着一种哄骗与讨好的意味:“您该吃药了。”

      绫月城眼睛也不抬,眸光只注视着眼前青白色的石阶悠悠然道:“我看雪的时候,不做任何事情。”

      少年脸上神色微顿,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然而只是瞬间便改了颜色,微笑道:“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绫月城却只懒懒的看着雪落,似乎跟本没听到那少年在说什么。

      他不说话,那少年也不说话。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许久,绫月城才把目光转过去,他斜睨着那个少年,眉心紧蹙,思考这个人到底要跟他耗到什么时候。

      而后他的目光掠过他的脸落在他手上,碗是上好的白瓷碗,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盛着一碗鲜红色的液体,冒着丝丝的热气。

      他抽动了下鼻子有股甜丝丝的气息,像极了女子唇上艳丽的胭脂,隐隐却又有种让人作呕腥味,似有万千生灵在痛哭,哀嚎,挣扎着要从那一碗鲜红之中跳脱出来!

      绫月城被自己脑海中猛然浮现的景象吓了一跳,他皱了皱鼻子,急忙屏住呼吸抬手在眼前挥了挥,试图驱散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臆想:“拿走拿走,都说了我不喝这恶心的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将碧涯惊的手抖了一下。

      “可是……”碧涯咬了唇瓣,声音里带着不甘与懊恼:“这药可是侯爷费了千辛万苦才弄来的,定能治好小侯爷的病,到时候小侯爷的身子好了,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若是让侯爷知道您使性子不肯喝药,该多伤心啊……”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威逼了。

      绫月城冷笑,按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这些人为了让他喝下这东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碧涯却想,这世人皆道忠义候府的小侯爷生的天人之姿,只是这性子冷冰冰的不爱理人,其实不过是坏脾气的小孩子罢了,若不是因着那图谋已久的事情,他才不愿与这世上的人们虚与委蛇。

      二者暗暗角力,僵持着,各自怀着不可言说的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绫月城突然伸出手来将托盘里的瓷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冰凉凉一碗入喉冷的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趴在石桌上喘息着,仿佛喝药这个动作已经花去了他所有的力气,胸中似有一团烈焰在翻腾,脑中混沌难耐神魄为之夺。

      这药他从七岁起就开始喝,喝了整整十年,可那生不如死的感觉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

      少年眼见着那空荡荡的碗底,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暗叹这一碗若是不喝下去夜里不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他收了碗,有些心满意足地对着绫月城轻声道:“小侯爷,天色已晚,屋里已经备下了晚膳,咱回去吧?”

      绫月城却不动,抱着胸口低低的喘息着,仿佛将要死去了一般,隔了好一会儿才扬起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问道:“碧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得的是什么病?”

      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绫月城就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病。

      然而他每次不吃药的时候总有那么多的人用尽各种方法逼他吃药。

      这药仿佛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一点点蚕食着他鲜活的生命,如今的他不过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碧涯动作微微一顿,眼神中闪烁着惊疑的光,但随即便化为常态掩着袖子笑了起来:“侯爷说了,您这病症是娘胎里带下来的毛病,身子虚弱,需要喝药调理才不会发作。”

      “呵……”他嗤笑了一声,目光鹰凖般盯着碧涯的眼睛,那目光过于锐利让人如芒在背忐忑不安,好半晌才终于吐出几个字:“我根本没病对吗?”

      碧涯被他问的心跳漏了一拍,摆手解释道:“没病为什么要逼你喝药呢?这药是侯爷吩咐的,他是您的亲生父亲,定是不会害您的……”

      他的话音未落,绫月城却猛的从石凳子上站起来,将碧涯举着的伞顶的一歪。

      这位爷最近个子长的快原先坐着看不出,这样看来竟然比碧涯高出一个头了,伞下光线暧昧,面对面站着总给人一种喘不气过气来的压迫感。

      碧涯强忍住乱跳的心脏,将伞举的高了一些,他见却已经戴上了帽兜冷哼一声:“胡说八道的骗子!”说完一拂袖,朝着亭外漫天的风雪走去。

      天色暗沉的厉害,远方的天边显出一抹奇异的青蓝色,不过才数个时辰,那积雪便已经没过脚踝。

      绫月城在雪地里快步的行走着,棕褐色的鹿皮短靴在那雪地里浮浮沉沉,鞋底沾染了雪屑,渐渐有些举步维艰起来。

      碧涯举着伞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然而腿总归是短了一截,手上又拿着托盘,不知不觉的落在了后边。

      这雪越下越大,隐隐有淹没天地的气势,那纷繁的雪花迷乱了双眼,四周围的一切都变的陌生而茫然。

      这后花园平日里是走过千百遍的,今日不知怎么的总也走不到头,脚步踩在地上,顷刻间就被隐没了,了无痕迹,仿佛他这个人从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也不曾走在这世间走过一遭。

      他抱着斗篷无措的站在雪地里,四周白茫茫一片。

      雪片是未曾见过的大,似一片片羽毛,自九天之上翩然而下。

      从前他总以为那鹅毛大雪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如今看来却是所言非虚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雪飘飘然落于手心,凉的他一下将手缩了回来——好似那不过一瞬的触碰便感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悲凉。

      他赶忙将手缩进袖子里,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奇异的红色。起先只是零星一点,渐渐的纷扬乱舞起来,他惊诧的抬头,却见那漫天飞雪都的透出血色的光华。

      水红色的雪絮绵延千里,仿若彼岸荼蘼花事了……

      空气里骤然泛起水红色的烟雾,如奔腾的潮水朝着他的脚下袭来!他痴痴的望着那汹涌的血雾,突然觉得有些怕。

      九州奇幻录有记:一年冬之初,雪之始,常有雪魅出没,见落单之人便以雪雾迷惑对方……

      难道不成……自己是遇到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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