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空》清孤不等闲

1、早啊，沙雕

　　实验高中开学第一天，两个名字在众新生中人尽皆知。在这所对守时要求近乎刻薄的高中，这两位同学十分不幸地迟到了，通报批评的广播夹着新生入学祝词在学校的上空回荡了一整个早晨。有细心的同学发现这俩名还罗列在实验班名单的前两位。
　　听着抑扬顿挫的通报批评广播，众新生汗颜：
　　这一届学霸的路子都这么野吗
　　霍却也不太了解情况，早上掐着平时上学的点来报道，路上耽误了一会，迟到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新班主任一路小跑地送到了教务处。霍却思考着，他真是个新生，而且真的没犯事，迟到个五分钟就把他送到日理万机的教导主任手里，这怎么看都像被针对了，这待遇只有在他初中班主任那里才有。他回头看看老师瓦亮的地中海头，确信自己没有在他面前炫耀过自己浓密的秀发才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地走进教务处，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
　　“报告！”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一心一意地吃他的煎饼果子。哦，看来是另一位迟到的大爷了。霍却也是个心大的，大大方方地往沙发上一坐，还习惯性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跟原来的初中的老师混的太熟，办公室搞得像他自家客厅似的，跟哪个不太忙的老师都能侃两句。霍却喝着水，正准备跟这位同病相怜的同学搭个话，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了一条缝，吃煎饼的那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早饭扔进书包，端正地站好，脸上甚至还隐隐浮现出一种愧疚的神情，霍却水杯还举在嘴边，被他这一阵操作惊得下意识嘬了一口水，发出极其响亮的一声“啵”，来人停在了门口，往霍却的方向看了一眼，脸立刻绿了。
　　“兔崽子——我就知道又是你！”
　　声音之熟悉又让霍却身躯一震，就看身长八尺有余面色狰狞的大汉疾步向他走来，轻车熟路地给了霍却一脚。
　　“祁老师！您不是吧，抓我迟到上瘾吗这是，都抓到实验来了！你对我还真是，嘶——，情深义重啊！”霍却一边躲，一边拿着书包抵挡。
　　老祁怒其不争“我也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能逮到你，刚上高中就放飞自我，胆儿挺肥啊！”
　　霍却终于明白今天早上那种被针对的感觉哪来的了，他面前这位，是他初中生涯里最大的阴影，是为了抓他迟到特意亲自在校门口掐表的他的班主任老祁！霍却突然想起来，他要毕业那会儿特虚伪地跟老祁煽了一把情，说以后没人在校门口等他了他会很孤独，老祁先是给了他一脚，警告他高中要按时上学，接着特高深地一笑“你不会孤独的。”
　　神tm不会孤独，霍却觉得自己就是这瑟瑟秋风中最孤独无助的人。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期期艾艾地问“祁老师啊，您怎么在实验啊？”总不会是为了看我迟没迟到特地跑一趟吧？
　　老祁露出了熟悉的令霍却毛骨悚然的高深微笑，拍了拍霍却的肩膀“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未来三年的教导处主任了，”见他一脸便秘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我就说你不会孤独的吧，你祁老师我，说一不二。”
　　霍却心灰意冷，心说果然不能把老祁当正常老师看待，先不说其他中年老师有没有他这一米九还往上的个头，就凭他三年掐着点在校门口惩治霍却这个上头劲儿都不能和其他老师相提并论，霍却仿佛看到了他灰暗的高中三年。
　　老祁终于放过了霍却，转向屋里另一个人，少年身形颀长，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一颗，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脖颈，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洁白，指骨微微曲着，依旧保持先前愧疚的神态，霍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为他的精湛演技鼓掌。
　　兄弟，你是真的强。
　　“高一三班，姜浔，你又是为什么迟到？”对待姜浔老祁就显得温和多了，见他一脸诚恳，还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得霍却对这位名叫姜浔的兄台愈发地惊叹。
　　“对不起老师，我今天乘坐的公交车半路突然爆胎，下一辆赶不及，我一路跑过来，没想到还是迟到了。”
　　“这样啊，你今天写个迟到说明，下午交到我办公室，至于霍却，老规矩，两千字，走廊卫生两周。下不为例，回去上课吧。”
　　“为什么我还要打扫走廊啊祁老师！”
　　“你说为什么，屡教不改！怎么，想扫厕所啊”
　　“不用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霍却想到从前打扫厕所的经历，一阵恶寒，逃似的跑出教务处，先他一步出来的姜浔又开始不紧不慢地吃他的煎饼果子。霍却快两步追上去和姜浔并肩走。
　　“朋友，你很厉害啊，老祁都信了你，要不是我先他一步来我也信了”
　　“你三班的是吧，巧不巧，我也是三班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是缘分啊兄弟！上天安排我们在这个明媚的清晨相遇……”
　　姜浔终于抬起眼看了看他，又看看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霍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深刻的两个字：智障。
　　大抵是刚和姜浔经历了老祁的摧残，霍却觉得跟姜浔特别有亲近感，并不介意他的眼神，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姜浔右耳边活像放了信号不好的收音机，聒噪的很。
　　霍却说的有点累了，发觉姜浔一直不理他“哎，你怎么不理我啊，嗓子不舒服？难不成你的人设是高冷？凭借我叱咤江湖十五年的经验，我建议你放弃这个人设，你长得特别像我邻居家的大金毛，跟高冷不搭嘛。”
　　姜浔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果子，顺手把袋子扔进了垃圾桶，回过头认真地对霍却说：“那你的脸跟人设还挺搭的。”
　　霍却“？”
　　姜浔蹲下在沙坑里画了个简笔画的海鸥，对霍却说：“你。”
　　霍却蹲在沙坑边上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姜浔你大爷的！说老子是沙雕呢！”
　　沙雕霍却气哼哼地走到高一三班门口“报告！”
　　“进来吧。”地中海老师向他点点头。霍却迅速在教室里扫了一眼，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发现一个空位，提了书包就过去坐下，忽然发现同桌趴着的背影有些眼熟。听到动静姜浔抬起脸来，看到是霍却，半眯着眼笑着做口型“早啊，沙雕。”
　　霍却：这日子没法好好过了！
　　勉强听了一会地中海老师的班会课，霍却发觉脚腕处稍微动一动就疼得厉害，趁同学们自我介绍聊得火热悄悄撩开裤腿，脚踝已经高高得肿起，霍却暗骂一声，准备拿早上应急买的纱布缠上几圈，却被旁边的人拦下了动作“别自己缠纱布，容易错位，去医务室。”姜浔家里有学医的人，对各种常见的损伤差不多都有了解，意识也比常人强的多。
　　“咱们这个学校的医务室？去不得啊，我和那个老师，我们俩…有一点小过节。”霍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强烈地表达了不想去医院的诉求。
　　姜浔本来也不是多热心的人，看到他这么抗拒，简单交代了霍却几句，也就没再多事，却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
　　本来今天早上他是迟不了到的，公交车确实爆胎了，但是是在他到了站以后才爆的，姜浔一下车就看见一群混子围着一个学生，推搡着把他逼到了小巷子里。这片本来就乱，姜浔不打算管闲事，但看到那学生蓝白相间标志性的实验校服，还有拖着的大行李箱，一看就知道是实验的新生。本着团结友爱的原则，姜浔就跟着他们，准备给这位新同学收个尸。结局却大出人意料，那学生一站到阴影里就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神态，把校服外套一脱，露出里面被印着涂鸦的黑色T恤。
　　他没有按要求穿衬衫。姜浔不合时宜地想到。
　　少年把校服搭在行李箱上，冲后面的人招招手，松软的少年音懒懒地说：“爸爸教你做人。”
　　姜浔数了一下，一共八个，全被放倒了。
　　那少年一出巷子，一改刚才打架的硬气，拖起行李箱就开始火急火燎狂奔。姜浔盯着前面人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发觉不太对，可能是出于看傻子的心理，姜浔跟着他左拐右拐绕了七八条远路，终于到了学校，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前面那位兄台一定要抱着一个一米长的大行李箱翻墙，然后就听到重物落地和人的惨叫。
　　姜浔回过神来，盯着霍却看了一会儿，从他身上找不出一点打架时候的阴戾来，反倒是因为肿起的脚腕眉头紧皱，小口小口地倒吸凉气，一脸的委屈。
　　“好了同学们，现在去自己的寝室把东西放好，九点在操场集合，参加开学典礼，下课！”
　　霍却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艰难地站起来，一扭脸，发现姜浔还在。
　　“能走吗？”姜浔出声问道。
　　霍却一愣，然后整个人猛地姜浔扑去，深情款款地把姜浔的手握在胸前，含情脉脉地喊道：
　　“姜浔”
　　“……嗯？？”
　　“你愿意当我小弟吗？”
　　“……哈？”
　　“有你这么贴心的小弟大哥我真是太欣慰了！”霍却欢快地扑到姜浔背上“走，崽崽！带大哥回寝室！”
　　“……从我背上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