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多加脆脆

1、完结

　　01.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了一家杂志社的心理类编辑部门进行实习工作。

　　第二年，我获得了一个采访心灵康复中心患者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经济、文化迅速发展，心理问题也渐渐被人类划进重点关注的范围之一。为此，从小学到大学的校园里都配备了专门的心理教学资源，现在的孩子从小就开始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02.

　　他当时就坐在一间房间里，他刚刚进行了一场心理疏导。

　　中心的人说，他与抑郁对抗有三四年了。第一次自杀是因为上街买菜发现菜贩少找了他三毛而冲到附近最高的酒店扬言跳楼，最后被及时赶到的充气囊接住了。不过因为重力的缘故和落下的姿势，他的左手臂骨折了。
　　第二次自杀是用了割脉的方法，因为找不到动脉伤口疼的他打急救电话。
　　其实他不仅仅有抑郁症，好像还有一点神经。
　　我说出我的想法的时候医生给了我一个赞同的眼神。

　　03.

　　“就像天突然黑下来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游离在世界之外，人生荒芜又无趣。”

　　“大概就是失去了共情的能力，我的恋人因为什么事情开心或者难过，我都不能够去体会和理解。”
　　“我常常对着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心里又很害怕他们离去。”

　　……

　　04.

　　我跟他连着好几天都见面，可他好像记不住我。

　　笑嘻嘻的喊我记者先生。
　　即使我跟他说了很多遍我不是记者。

　　05.

　　“不仅身体状况在变差，他的记忆力正在减弱。”

　　我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形如枯槁。药的副作用使他日渐消瘦。

　　“我想带他出去走走。”和他的心灵护理师辩论了一番，终于获得带他出中心的机会。

　　06.

　　我们并肩坐在一块嵌入海滩的巨石上，泛着金光的初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

　　天还蒙蒙亮的样子，听着咫尺的海浪声，天地都变成了灰蓝色，除了被海浪推搡的沙滩和眼前看似靠近的太阳。

　　“记者先生。”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对搓。对自己的声音好像有些陌生的他不自觉摸了摸喉结，因为瘦的原因，脖子上小小的凸起好像都变得凌厉了。

　　他的手随意的往后撑着，抬头看了好一会儿的天空才又问我，“你来过这片地方吗？”

　　07.

　　他侧着脸凝视我的眼睛，我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巨石壁。

　　心跳加快。

　　我特别希望他想起我，又矛盾的不想让他想起我。

　　08.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得不到我的回答也不勉强，就是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不再是那副呆坐床上，痴痴望着空气或者别的什么死物的样子。他乌黑的眸子好像硬生生的挤出一道光亮，给某些很重要的东西腾地方。

　　我顺着那道光，用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09.

　　十八岁也不年少了，我和他开了两天两夜的车来到这座城市。

　　幕天席地，就在这块石头上。

　　10.

　　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的骨头硌着我的胸膛，嘴唇死死的缠了上来，津液相融，红舌互博。

　　11.

　　“你喜欢我吗？”

　　12.

　　“你喜欢我吗？”
　　“可是这世界不止爱情呐，我总不能为你一个人抛下所有。”

　　13.

　　“喜欢，我很喜欢你。”

　　14.

　　“你说哪有人宁愿不升职，甘愿去跑腿日晒雨淋弄什么访谈资料的。”

　　一年多没见好友了。

　　他说的那个人是我，可是我想着躺在心里的那个人觉得什么都值了。

　　五年前通过的法案。
　　那时候我就跑去珠宝店买了戒指，当时不知道合不合适。

　　现在肯定是不合适。

　　他的体重又下降了。

　　这个月的平均体重不足五十五公斤，配着一米八五的的个子看着别扭极了。

　　“我忽然发觉太瘦不是什么好事，你变丑了。”我调侃他，在他经过身边时顺手捏捏他的屁股。也是瘦的没手感。

　　他好像不乐意我说他丑，没说话扁扁嘴跑进房间的厕所照镜子。

　　我打开电脑写了好一会儿稿子，厕所里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15.

　　医院的急救室外零星坐了几个人，冰冷的空气中夹着乙醇消毒液的味道让人透不过气来。

　　尽人事，听天命。

　　16.

　　空旷的过道回荡着灵魂剥离□□的痛苦尖叫。

　　17.

　　“谁会为了别人放弃大好前程？”
　　“别人是谁？大好前程是什么？”

　　——你之于我，便是大好前程。

　　18.

　　“组长，我想调去G市的采访组。”

　　“明天我就要上调了，在此之前我特别希望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大放光彩。”组长摇了摇头。还是签了调任书。

　　19.

　　一张白布把世界隔成一阴一阳。

　　20.
　　他生来不正常，父亲对他不理不睬，母亲时时掐着他的脖子诅咒他。

　　别人羡慕他锦衣玉食，羡慕他生在罗马。
　　可是他见多了，享受多了便觉得厌烦。

　　初三他拼了命考到市第一，愿望是去公办的高中。

　　纪中。
　　纪录了少年少女最美好的时光。
　　——青春。

　　他一直觉得这两个字矫情，还是中年大叔大妈回忆往昔的代名词。

　　不可否认，他那时候有些不可一世。

　　少年评价他得瑟。

　　他就觉得‘得瑟’这个词变得特别可爱。

　　21.

　　少年像是阳光。
　　这个形容太老套，他痴痴的笑着，在课本上写下少年的名字然后画了一个太阳框住。

　　22.

　　有一天他在医院醒来，醒来之前的记忆是他脱光了衣服跳进海里。

　　这原本是很欢乐的一场朋友聚会，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举动打碎了，在场会游泳的人跳进了水里，岸上的女孩子着急拨打急救电话。

　　少年扑进水里拉他。

　　把他拖上岸后，少年对他进行人工呼吸。

　　23.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他的妈妈说。

　　‘我一直没让他学游泳，他再发疯也不会去水里。’

　　24.

　　他有病，少年在这天知道。

　　少年退缩了。

　　乐观阳光的面孔被打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连他的母亲也这样说。

　　25.

　　他看着空荡的病房，如同从前一样让被子抱住自己。

　　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

　　撕裂，露出光。
　　不是他以为的，而是一场飓风。

　　26.

　　高二学期结束，他去了父亲想让他去的那所私立高中。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27.

　　少年在那所私立高中门口等了好几个星期，穿着纪中的校服，引人注目。

　　28.

　　撰写人类故事的神被打动了。

　　我和他的故事又继续了。

　　29.

　　我们虽然不在一所学校，高三学业繁重，但是距离好像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我们星期天常常腻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他的表现也不再出格，生活步入正轨。

　　我们商量着要考同一所大学，想象铺满了未来的道路。我后来才觉得当时那些细碎的想法就如同没有灌注水泥的石块拼凑成的一面危墙。

　　30.

　　高考结束后几天，睡得昏天暗地的我被一通电话叫醒。

　　他话里话间都带着惶恐，我尽力去安抚他。正当我准备出门找他的时候，发现房间的门打不开了。

　　平静的水面只是假相。

　　我隐隐猜到了什么，心里责怪父母狭隘老旧的观念。
　　跟他的通话保持到第二天中午，他先挂了电话。

　　31.

　　他膨胀又大胆地说，‘我们私奔吧。’
　　我心里猜疑他又犯病了。

　　33.

　　断水断粮了三天，我房间的门被打开。

　　母亲眼下一片乌青，父亲沉默不语。

　　我低头忍下腐蚀心脏的那股酸涩，“我想见他……”
　　酸意泛上鼻尖眼眶，泪水被逼出眼眶。

　　“你喜欢男孩子，我们不反对。”
　　“可他不正常！”
　　“脑子有病！”
　　“他爸妈都告诉我了。会自残，会伤人的！”
　　“孩子，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啊。”

　　34.

　　我看着视频里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像一头困兽发疯嘶吼的男孩子，眼里的绝望快要溢出屏幕。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我听说只有你很爱很爱那个人的时候，才能理解他的身受。

　　35.

　　第二天晚上，我在房间的阳台看见有个人影站在楼下。

　　他举起手机的时候，我的手机也响了。

　　我走到阳台，关了阳台的门。
　　听见的第一句话，“我好想你。”

　　从他的声音就可以听出他有多疲惫。我急忙回了一句，我也想你。

　　36.

　　我顺着阳台的护栏爬到二楼邻居的空调外机上，然后往下跳攀住了一楼的护栏。
　　幸好我家只是在三楼，被他接住的时候我心存侥幸。

　　37.

　　答应跟他离开G市，我没有多余的想法。
　　只是不想让他失望。

　　38.

　　驱车从G市到X市，不过两个小时。我坐在后座昏昏欲睡，这几天折腾的也够了。
　　他叫醒我，我们停在一座民宿前。

　　主色调蓝白的房子立在海边，让人感觉心情疏朗。屋檐四角挂着用贝壳和铃铛制成的风铃，海风迎面拂过，它们也跟着叮铃作响。

　　我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大床，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后再也撑不住困意来袭。

　　39.

　　我醒来他还在收拾行李忙个不停，似乎一夜没睡。

　　‘看的出来，他很高兴。’我侧着身躺在床上看他忙碌，脑海突然浮现这句话。是他亲妈说的。

　　我坐起来，忽然意识到他现在不能有大喜大悲的情绪。
　　于是把他搂上床说笑。

　　40.

　　在海滩上卖名字小木牌的姑娘是第一个祝福我们这段感情的人。
　　我把他刻着他名字的木牌放进口袋。

　　41.

　　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我们不用理会流言蜚语，在意异样眼光，大大方方的牵着手走在街上。

　　X市的夜市是一大亮点，红火的小摊人满为患。我们走走停停，边吃边聊。八月初的夏风豪爽燥热，在海边却很凉爽。

　　玩了两三天，我们又出发了。

　　42。

　　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像在私奔，倒像是高考过后放松心情的旅行。

　　43.

　　他说西边有个寨子很好玩，我们便一起去了。
　　在途中认识了两个男孩，听说也是高考出来放松的。

　　‘也出来放松’可能是因为日子太悠闲才产生这样的想法。

　　寨子四周全是竹子，我们没进门口便被拦住，要求要和寨子的姑娘喝交杯酒，不然不给进。

　　我们各自端着一碗酒，相看一眼。
　　心照不宣绕着对方抬起的手臂把酒碗送到嘴边。

　　众目睽睽，耳边响起姑娘们的起哄声，饶是脸再厚我也感觉脸上发烫。

　　44.

　　兜兜转转。
　　他说接下来的这个城市是要定下来的地方。

　　45.

　　在高速休息站我把以前用的手机卡插上。
　　手机里我妈哭着，我爸叫骂。

　　沉默听了一会儿，我看了眼不远处的路牌，艰难扯出一个笑容。

　　把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

　　46.

　　G市邻近Z市的边界有一条海滩。
　　海滩靠近一个渔村。

　　他把车停靠在一户门前，特别自如的从口袋掏出钥匙。

　　我跟着他进门。
　　感觉此时的心脏跳的特别快。

　　对比起G市的房子，这里真的小的可怜。但是很温馨。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
　　说着，他从钥匙圈上分了一条钥匙给我。

　　47.

　　我常常笑他心里住了个少女。
　　小碎花的布艺沙发，浅色木材的茶几，屋里吊着彩色的风铃球，小甜心盖章了。

　　“你饿了吗？”他从善如流的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荡荡的还有些意外。

　　我们打算步行去村头的小卖部觅食。

　　48.

　　走着走着，我们走到了海滩。

　　49.

　　海风混杂燥热，空气中夹着海水独有的咸味。沙子上有很多块石头，我们找了一块最大最平坐下来。

　　“我妈跟我说，她是在这里遇见我爸的。”他突然说。

　　我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阿姨不像是会跟你说这些的人。”见过他妈妈两次。

　　“嗯，她说如果当时她没有在这里遇见我爸就好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细细小小的触手扒在神经上，一时间感觉耳朵有些酥痒。

　　“如果阿姨没遇见叔叔，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么可爱的人了。”我装作无奈的摊摊手。

　　他轻轻撞了下我肩膀，情绪明显好很多了。

　　50.

　　面对喜欢的人，情难自抑。
　　这是我十八岁以来做的一件最疯狂的事情。
　　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但星星点点在天空闪烁，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

　　51.

　　我的下身湿潮，他坚持要把我背回去。

　　52.

　　半夜的时候，我被噩梦惊醒。
　　忍不住，忍不住拥抱他。

　　想把他放在小木牌里，一辈子带着。

　　53.

　　我妈小时候总叮嘱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谈’
　　后来才知道下一句是，‘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忘记那天是下着雨还是晴天，他的车开的很慢，下了好几趟车。

　　54.

　　“我不想分手。”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离我家越来越近的路途。

　　55.。

　　他停在路边，一棵大榕树下。

　　我的耳廓被轻轻的碰了下，却是脸上在发烫。
　　树荫投下的一片阴影紧紧笼罩我们俩。

　　56.

　　7月28日。
　　‘如果你愿意等，我们就不分手。’

　　57.

　　八月份，他已经不在国内了。
　　最后一条信息是他说要去治病。

　　那种感觉像是拦不住汹涌河流全部倾斜而出，心里空落落的。

　　58.

　　打听他的消息实在难，何况我只是个没有任何经济基础的学生。

　　我这几年每一年都会收到一封邮件。
　　里面都会有一张风景照。

　　59.

　　大三实习，我留在大学那边工作，没有去电视台实习。
　　机缘巧合我进了一家杂志社工作。

　　60.

　　上司好像很看好我，一个实习生被郑重对待总是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我和他失去了联系。在该收到邮件的那天，我的邮箱里没有任何消息。
　　之后几个月我仍抱着希望的心态。
　　直到新的一年开始。

　　61.

　　大四毕业，我爸妈开始操心我对象的事。
　　他们害怕我会等一辈子。

　　话里明暗要我回G市。
　　62.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完全不像一个有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人。”
　　我的上司说。

　　一个星期前他为了写作材料跑去心灵康复中心采访病人。

　　63.

　　“我觉得您的文章还太过片面了。”我壮着胆子，顶着同事们漠然又诧异的目光走进上司的办公室。

　　上司沉默了一下。
　　“那你想怎样？”

　　64.

　　我捂着心脏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那扇门。
　　“你好。”
　　“打扰了。”

　　65.

　　我差点认不出他。

　　他瘦的眼窝深陷，神情是被病痛和药物折磨的萎靡。

　　66.

　　“我就是不想让他的儿子好过。”
　　“就算他的病是我一手造成的又怎样？”

　　“你也是个累赘啊，要不是你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他也不会乖乖跟我走。”

　　“你知道他在国外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那个女人在他的葬礼上踩着血红色的高跟鞋，身上无一不是又鲜又艳的事物。我听着鞋跟踩着地板上的声音，忽然觉得胃里在翻腾。

　　67.

　　“至少，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女人临走补了句话。

　　68.

　　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番外

　　“诶！快过年了，我们去打扫一下海边的房子吧。”

　　“不是有阿姨吗？”

　　“那怎么能一样！”

　　“好吧，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