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宵屿

1、第1章

　　相框落地的时候，沈燃从睡梦中惊醒，客厅里不断传来物品落地的声响，在漆黑的夜里，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地传进沈燃的耳中，像是电影里炸弹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让沈燃拽紧了被子。

　　凌乱的脚步声停在沈燃卧室门口，半秒后，门被用力打开，扑面而来的除了寒气还有难闻又熟悉的浓烈的酒味，沈意平嘴里骂骂咧咧，大步走到床前，粗暴地扯开了沈燃的被子，借着月光，把沈燃从床上拎了起来。

　　“出去！给我买酒！”

　　穿着单薄衣衫的沈燃不禁打了个寒颤，无奈道：“现在已经半夜了，没有店开门。”

　　沈意平提高了音量：“放屁！谁跟你说没有店开门？！你他妈跟你妈一个德行！满嘴胡话！就会骗我这个老实人！”

　　沈燃显然被最后一句话激怒了，他挺直了腰背，一把将窗帘全部扯开：“你自己看看！外面哪里还有商店亮着灯？！隔三差五就在外面喝成烂醉回家，我妈不走谁走？！”温柔的月光印在少年的眸子里，衬得那目光坚韧却又可怜。

　　话音刚落，沈意平的耳光就扇了下来，沈意平喝多了酒，手里没轻没重，沈燃捂着脸踉跄了一下，短暂的麻木之后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沈燃耳朵里嗡嗡作响，耳鸣的间隙还隐约听见了火车行驶的声响，被人们戏称为“逛吃逛吃”的声音，让沈燃感到恍惚......

　　“各位旅客你们好，前方停站是……”沈燃猛地睁开了眼，听着车厢走廊内的动静，长吐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场梦。噩梦加上一身冷汗让沈燃彻底清醒，他抬手借着窗外的灯光看了一眼时间后，就盯着中铺的床板发起了呆。

　　沈燃出生在南方的城阳矿务局，那里距离市区较远，虽不算封闭，但有些落后，城阳的第一个超市，都是在沈燃初一那年才开起来的，开业那天，超市被堵得水泄不通，新鲜感让附近的居民挤在这个不算大的超市中，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买东西，他们只是因为新奇而来，所以尽量挑了些便宜商品，沈燃也在其中，他买了一袋果汁冲泡剂，省着喝了两个多月。

　　沈燃的爸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第一眼，沈燃的妈妈江燕灵就动了心。沈燃的爸爸沈意平年轻时十分俊朗，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让那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深邃又冷峻。江燕灵也是少见的美人，单眼皮、高鼻梁、丰满的嘴唇、白皙的肌肤....美人遇上帅哥，不谈个恋爱实在说不过去，就这样沈燃的爸妈在一起了。

　　沈意平是矿上的工人，在九十年代，工人就是铁饭碗，代表着安稳，收入也比别人高，沈燃他外公盯准了沈意平是个绩优股，催着两人快些结婚，谈恋爱不到半年，沈意平的爸妈就结了婚。

　　沈燃家住在铁路边上，有时候火车会在深夜来，每到火车鸣笛的声音响起时，家里的座机就会随之而响，沈意平就得出门工作，小时候，沈燃每次都会在爸爸出门后，心疼上一会儿才能睡着，但也因得这份忙碌，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可惜好景不长，这种还不错的生活在沈燃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开始变得艰难，随着天燃气的普及，用煤量下降，矿上收益急剧下滑，工资开不出，物价还涨得飞快，父母总因为经济原因生气吵架。

　　沈意平压力大时总爱抽烟，而江燕灵不喜欢家里有烟味，沈意平就趁江燕灵出门的时候开窗猛抽，但江燕灵回家看见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后，一场争吵又在这个小房子里开展，沈燃躲在房间里，一声也不吭。

　　“不让抽烟？行！那我喝酒”抱着这种想法的沈意平开始了他的喝酒之路，而这一喝就彻底把这个三口之家喝散了。

　　沈意平酒量不好，喝一点就醉，酒品也不行，事业的停滞、经济的压力、妻子的冷言冷语都成了沈意平心头的怨气，这口气在醉酒后又被翻了几番撒出来，曾经只是争吵，在沈意平醉酒后，争吵就升级成了打架，打了半年后，江燕灵要死要活要离婚，带着少得可怜的一半存款去了另一个城市。

　　“以后就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了”沈意平红着眼说完这句话后开始了他每日喝酒的征程。

　　沈意平“醒着”的时候对沈燃是很好的，做饭、洗衣服都尽量不让儿子动手，周末晚饭后还常常拉着沈燃逛散步聊天，时不时讲几个笑话逗沈燃开心。但是这种好仅仅是在沈意平清醒时，一旦沈意平喝醉了，这种散沙般的亲密关系就会被吹散，有时候是一顿骂，有时候就是一顿打。最可恨的是沈意平打完就忘，有时候第二天看见沈燃脸上的伤还会询问沈燃是不是在学校受了欺负，一拍桌子就要拉着沈燃去找对方。长此以往，沈燃彻底受不了了，刚上高一就选择了住校，但周末还是得回家，面对深夜沈意平归家后的“礼物”，终于熬过了高中三年，沈燃想也没想，瞒着沈意平填报了离家将近三千公里的北方学校。

　　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沈意平看着学校所在的城市，眼眶一下就红了，哽咽着问沈燃：“爸爸做错什么了吗？要离爸爸这么远？”

　　沈燃深呼吸一口气，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收好通知书，冷漠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开学了，沈燃拒绝了沈意平送他的请求，一个人乘上了去往北方的火车，送沈燃去车站那天，沈意平没有喝酒，站在火车站前望着自己的儿子头也不回地进了站，阳光有点晃眼，沈意平想起了小时候牵着自己的手一路走一路蹦的沈燃，觉得有点恍惚，好好的父子俩，怎么就成今天这样了呢？

　　但是他不知道，沈燃进站后，躲在一个视野不错的角落，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慢慢红了眼睛。

　　“旅客朋友们，我们这趟列车是由……”沈燃回过神来，又一次抬手看了一下表，闭上了眼睛，明天就到学校了。

　　“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

　　沈燃拖着行李箱，跟随人流走出站，踏入了这个即将要生活五年，甚至.....更久的城市。

　　由于沈燃到学校的时间比正式报到的日子提前了几天，所以车站也没有迎新大巴可坐，北方盛夏的烈日晒得沈燃又热又难受，沈燃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查询路线，坐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坐下后，沈燃收到了沈意平发来的微信：“到了吗？”

　　学校在市区，车程不远，司机把公交车开出了“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的架势，沈燃只得用双手死死拽住行李箱，才没让箱子在车厢内飞窜的事件发生。

　　沈燃下车后拖着行李箱穿过校门入口的喷泉，在两侧树荫底下，早早支起了五颜六色的“摊位”，遮阳伞面上写着各个院系的名称，沈燃穿梭在人群里，找到了建筑学院的报到点。

　　齐扬双手枕在头后，盯着遮阳伞外的树叶发呆，作为建筑学院学生会的主席，从前天下午开始，他就被“使命感”....其实是辅导员的电话催回了学校，准备迎接下一届啤酒瓶底的主人们，正在齐扬这个苦力头子准备起身去买些冰棍犒劳身边这帮苦力徒儿们时，一个盘靓条顺又帅气，但是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的男孩子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一下建筑系新生是在这里报道吗？”

　　齐扬看了一眼这个刚才还不耐烦，见人立马就恢复正常的男孩子，回身拿了一瓶水递给他：“是，身份证和通知书拿一下，然后再填一下表。”

　　沈燃接过水，笑着道了谢后，低头填起了表。五分钟后，原本坐在一边淘宝的副主席韩雨萱秉着学姐关爱学弟的纯洁目的，自告奋勇地要送沈燃去宿舍，齐扬回以一个冷漠的微笑后，叫了一个部门的部长，把沈燃送到宿舍去了。

　　不出意料，沈燃是第一个到寝室的，寝室是四人间，带阳台和独卫，上床下桌，很敞亮。进门右手边的床贴着沈燃的名字和学号，跟学长道别后，沈燃没有马上开始整理床铺，他打开空调，直接坐在不知是否干净的凳子上大口喝水，潮湿的味道从洗手间里传过来，由于是新修的宿舍，并没有难闻的气味，相反，这种潮湿的味道让沈燃觉得很舒服，好多年后，沈燃想起大学时光，这股淡淡的潮湿气还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喝完水，吹了一会儿风扇，沈燃身上那让人感到心烦的燥热才逐渐褪去，他拿出手机，跟沈意平和江燕灵报了平安。

　　沈意平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学校怎么样？宿舍干净吗？室友好相处吗？吃饭了没有？天气热不热？要注意喝水，千万别中暑了……”

　　沈燃听完沈意平一连串的发问后慢慢开口：“学校很好，寝室干净，室友都还没来，吃了，不热，喝了，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

　　有些尴尬的沉默后，沈燃说：“那就这样吧，我挂了”

　　沈意平立马急道：“等等.......”之后又没了音。

　　“还有事吗？”

　　“你……国庆回家吗？”

　　“不回了，开学没多久就国庆，太远了，懒得来回折腾”

　　“是啊…..还是太远了，在那么远的地方，有点什么事情爸爸都不知道，也帮不到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爸爸，钱不够了就跟爸爸讲，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但是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也要成熟一些，遇见事情要仔细思考，不要意气用事，你一直做事都挺稳的，爸爸也放心，但是....但是还是太远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这辈子…..只有你了，爸爸知道，爸爸喝酒之后是有些混蛋，但是.......”

　　沈意平话还没说完，沈燃就打断了他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好了，我这边床铺还没收拾呢，就这样吧，挂了”

　　断线的声音响起，放下手机后，这对相隔三千多公里的父子俩同时叹了一口气。

　　正心烦意乱，手机提示音又响起。

　　霍城：燃！到了吗？

　　霍城是沈燃的发小，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厮混，高中去了距离很近的两个学校，大学又一起考来了这个北方城市，沈燃从小性格就慢热，霍城活泼开朗，幼儿园第一天见面就缠着沈燃一起玩，久而久之两个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沈燃：到了，这边特别热，跟家完全没法比，你赶紧在家享受最后几天凉爽天气吧。

　　霍城：我都不想去了，还没玩够呢，不过转念一想，我的燃还在等着我呢！我这个心潮就开始澎湃......

　　沈燃：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