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者》孟书影

17、第十七章 问心有愧

　　愚人节当天，A1向A0开了一个小玩笑，结果被严厉驳斥了一通。

　　自认无辜的A1找上了商万沧，豫备诉说心中的委曲。

　　六点过三分，商万沧正在刷数学同类型高考真题，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写到这页最后一题，就在此时，她摆在一边的手机嗡嗡作响：A1给她发了五个戳一戳，外加九个哭泣表情包。

　　商万沧看了一眼，抓紧时间把题目最后的过程填上。

　　在此期间A1又哭了一回。

　　她拿起手机解锁界面的时候，屏幕几乎要被A1的眼泪和哭脸淹没。商万沧哂笑一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6：08
　　A1：呜呜哇哇哇嗝
　　A1：呜呜呜呜[泪]
　　A1：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愚人节正常操作嘛
　　A1：他就生气了，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理我

　　在商万沧有限的认知里，A0应该不是个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的人，相反，他人很好，在群里的表现也挺温和，常常充当和事佬或附和者的角色，所以她有理由怀疑A1的“玩笑”可能是对A0造成了一些伤害。

　　6：09
　　林荷朵：摸摸
　　林荷朵：A1说的玩笑是什么？
　　林荷朵：OVO开玩笑也还是要谨慎些呢
　　林荷朵：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的呢！[吐舌头]

　　商万沧没说谎，她很诚恳，“4月1日”这个日期在她的脑海中常年难以和“愚人节”画上等号，每次都需要亲友以及□□空间提醒才能反应过来。

　　而A1的回答亦验证了她对“不合时宜玩笑”的猜测。

　　6：11
　　A1：ouo
　　A1：[爆哭.JPG]
　　林荷朵：A1
　　林荷朵：[盯.JPG]
　　A1：[截图]
　　A1：[截图]
　　A1：我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对手指][对手指]
　　A1：明明周围同学都这样嘛TOT

　　两张截图上当然就是A1、A0的□□对话。

　　第一张图上的内容是：大约一小时前，也就是五点，A1向A0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貌似是满地被撕毁的纸张碎片，A0看到后问他这是什么，A1便用很丧的语气回答“不想念书了，把参考资料和课本都撕掉了”。

　　A1似乎并没有把他和A0的对话完整截图下来，而是截取了开头和结尾。

　　第二张图中，A0上来就是一句“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了吗”，A1则发了很多问号，说“开玩笑而已嘛，愚人节快乐”，接着A0回了“无聊”两字，任A1怎么说也不再回复了。

　　被一向宽和的A0这样对待，难怪A1慌到对找外人哭诉。

　　不过无论是谁看了这两张截图，大概都能明白A0为什么会生气，更别说A1只取了开头结尾，中间还有些对话没有放上来……

　　商万沧放下笔，有些纠结自己该怎么回复“哭”得可怜兮兮的A1。

　　A0和A1都很重视对方，这是无可置疑的。商万沧没谈过恋爱，吃巧克力糖、和林蒙说话就是她最能体会恋爱心情的时候，可惜前者明码标价，甜蜜得虚幻，而后者几乎只是她一人的畅想，难能成真。

　　虽然才刚迈入情窦初开的青春，商万沧对“爱情”倒一直抱有本能的期待与追逐，也绝不吝惜用世间所有美好词语将它团团围砌。于她而言，“爱”意味着忠诚、信任、付出与获得，当然还有责任。而“恋爱”像是走向“爱”必须跨过的一道门槛，

　　他们挂着情侣头像、情侣名字，也互相嘘寒问暖，在群里表示真心，像每一对恩爱的少年情人，厚重又轻浮、随性且认真。

　　商万沧祝福他们。可有些事，他们之间所产生的矛盾、隔阂，并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介入甚至化解的。

　　她打了很多字又觉得不妥，最后删成几句话。

　　6：13
　　林荷朵：要学好不要学坏哦[OK]
　　林荷朵：同学是同学，A0是A0，怎么能一样呢

　　商万沧本人不赞成双标行为，但在某些事情上，对男女朋友和对普通同学有不一样的态度，根本就再正常不过。

　　6：15
　　A1：[大哭][大哭]
　　A1：那我要怎么办
　　A1：[泪.JPG]

　　看着A1发过来的消息，商万沧难得发自内心地感到一丝无奈。林蒙示弱时像小孩，陆雁浮慌乱时像小孩，但A1无时无刻都像没长大似的。她不是他们身边的亲朋好友，也不是校友同学，仅就目前从他们在□□聊天中表现的性格来看，A0和A1之间的恋情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落差感。

　　假若A1与她年纪相差不大，那他在这个年龄有这种有时显得有些不知轻重的性格，其实也很寻常，毕竟“轻重”两字，也许人活一世都是难能明白的。

　　皆是少年，也就难免意气，但A0似乎要比A1成熟，也更敏感细腻些。不知道是否由于两个人是同性，后者在拿捏兄弟和情人的尺度上有些差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既然此时与人交往，就不能不顾忌对方的心情。

　　她无礼揣测，猜想这段爱情并不成熟，又可能只是“半熟”，一半在A1，一半在A0。

　　但就连相对稳重的A0，对这段感情的态度也未必厚重——商万沧心中字句忽地卡壳。她猛拍一下脸颊：对人家的感情指指点点些什么啊。哇，轮得到她在这越俎代庖？！自己的事都没搞清楚还去多管闲事，真是闲的……

　　不过几秒钟后，她又后悔地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居然不顾还在等她答疑的A1了！

　　商万沧右手微颤，飞速打字，像模像样打了一段字发给A1，无外乎尊重、信赖、诚心诚意道歉这一类老生常谈，末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想的那几句添上去，想着想着，索性送佛送到西，末尾又加上“A0喜欢你，别让他觉得自己的喜欢有点被辜负了。你就直直白白地向他道歉，说喜欢他，说没有考虑到他的看法是你不对。认错要诚恳，表白要真挚。他喜欢你，也不舍得再生你的气的。”

　　也幸好是少年情浓，容易生气，也容易和解。毕竟喜欢是一剂无声无息但绝佳的软心药，来自喜欢的人的一句话，能让人升上天堂，也能将人打落地狱。

　　至于商万沧哪来这么多神经兮兮的爱情理论嘛……也许要归功于初中时她看的那上百本言情和校园青春伤痛文学了，虽然里面有些内容的确清奇、不符常理，但不影响当时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情实感地“带入”，并进行深入思考。

　　见A1迟迟没有回复，商万沧决定先写自己的练习，且在心里默默假定他是在认真看自己的话。

　　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他们……

　　好在A1的回应终归虽迟但到。

　　6：32
　　A1：荷朵啊
　　6：33
　　林荷朵：嗯？
　　A1：谢谢你～
　　林荷朵：[不用谢.JPG]
　　A1：我刚刚和A0谈了一下，他原谅我了～

　　！这效率。

　　商万沧心下暗叹，A1看完之后立马就去找了A0，说明他对这段感情也是很认真，而且一点都不想失去对方的嘛。

　　林荷朵：[超棒.JPG]
　　林荷朵：很好哦！！！
　　A1：:-(有时候我确实太不会体谅他的心情了
　　A1：一直被纵容，还一直这么任性
　　林荷朵：但是
　　林荷朵：现在明白了不是很好吗
　　林荷朵：而且也没有那么任性，太夸张了[大笑]
　　A1：嘿嘿是吗

　　商万沧忍不住在眼前勾勒出一个傻笑的男孩子形象，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禁笑出了声，脸上带着难止的笑意，敲下字字句句：

　　6：35
　　林荷朵：是哦[花]
　　林荷朵：你和A0，加油哦～
　　A1：[嘿嘿]荷朵也一样！共勉！

　　她和林蒙很久没有单独说说话了。有时她能看到林蒙在群聊里顶着“Hè质比”的备注参与高谈阔论。自从上次没写完作业在群里聊天被林蒙教育后，她一看见林蒙就心虚，于是只要他出现，她就一直都在一旁默默窥屏，绝不出声。

　　而她和蜜瓜、豆包她们聊天的时候，林蒙的名字也未尝出现过。

　　她很清楚，自己对林蒙抱有特殊的感情。或许一开始在她心中，林蒙就是特别的，他在通话中向她说起伤痛遗憾的过去，落泪、歇斯底里，让她听见他的脆弱，但又斥责过她的懒散、怠慢，不求上进。她对他升起怜爱，亦感到畏惧，有时觉得他触手可及，又认为两人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

　　商万沧想让林蒙结识更多的朋友，现在似乎做到了。她知道总有一天林蒙会被更多人熟知。他很优秀，他的光芒不可能只展现在和她的那个小小对话框里，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朋友，所以她决定先把林蒙推到众人面前。

　　林蒙和其他人的亲近，是否意味着同自己的疏远？商万沧不知道未来如何，但就目前来看，回答是肯定的，也合情合理，他和独孤不白他们有更多话题，还能互相逗乐打趣，这很好，也回应了商万沧对他广泛交友的期待。虽然，随着时间推移，这份期待悄悄泛上了一丝苦涩。

　　她本想把朱杨和秦昕的事告诉林蒙，只是看着对话界面，怎么都有些犹豫，最终也不了了之。

　　林蒙作为受害的一方，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但她这样直接告诉他，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想不想知道呢？现在的林蒙对他的过去抱有怎样的态度和心情，她一概不知。

　　如果林蒙决定告别之前的自己或者安心高考，而商万沧却非要把现在的他拉回从前，这样做对双方都是打击。

　　商万沧极力压下繁芜琐碎的思考，翻开习题册下一页。这种时候，她总会选择逃避；这种时期，没有比逃避更好的方式。

　　早读过后是两节语文连堂，正好用来缓解做数学题造成的头昏脑涨。教商万沧这个班的都是女老师，语文老师性情尤为温婉亲切，语调似水，是班上同学们最喜欢的老师之一。

　　在规定时间内做完古诗文阅读、上传照片后，距离老师规定的截止时间还有两分钟，商万沧粗略看了看下一篇阅读，先把多选题做了。

　　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班长同学在群里迅速做出回应：老师家里突然断网了，大家做完的继续往下做，不要着急，如果待会解决不了课代表会把答案发群里，大家自己用红笔订正，再拍照发给课代表。

　　网课突发意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师们在讲台上都是游刃有余，从没做过“主播”，“业务能力”不熟练，刚开始难免手忙脚乱，不过现在已经算很可以了，基本上一两周才会出现一次偶发意外。商万沧记得刚开学那一两星期，状况百出，不光学生心态崩，老师也都特别难受，但好在人的适应能力是可怕的，渐渐也都习惯。

　　她提笔写了一行作者表达的思想感情，又填了几个意象名词，目光逡巡过诗中那句“杨花愁杀渡江人”。

　　杨花就是柳絮，在诗词里，它往往作为离别时的意象，融情于景，让作者一抒离恨之情。商万沧记得之前有首诗末尾也写道“风起杨花愁杀人”，比喻夸张归夸张，但既然愁思都能“杀”人，心底郁闷不得纾解，也难怪古人有“郁郁而终”的说法。

　　她想起政治老师的女儿。

　　政治老师一直都没有再提她的女儿，班上也没人敢问。政治课代表沈在在是指望不上的，她也许连发生什么事都还不清楚，于是大多数人都选择去问班长罗赛。为此，班长特意群发了一条信息，大概内容是，同学们都不要再问了具体情况只有老师自己知道老师很感谢大家的关心但是请不要问了认真学习就好谢谢大家配合。

　　没有逗号，甚至连空格都没有的一段话。看得出来班长写这条消息的时候真的很急。

　　一刻钟后，耳机里再次传出语文老师温柔中带点焦急的声音：“同学们久等了！不好意思刚刚家里发生了点事……好现在我们看到第七题……”

　　商万沧一吓，连忙打起精神，专注地看向电脑屏幕。

　　上完语文课后又是两节数学连堂。老师准备这两堂课专讲圆锥曲线易失分题型，正好这几天写的都是卷子，可以结合试卷上的题目。讲完后老师在群文件里又上传了近百道相关知识点题目总结，督促同学抓紧练习。

　　题是永远练不完的，所以需要找准自己的薄弱点下手，商万沧吃过盲目练习的苦，就算高考延到七月举行，也不敢放松。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她多的这一个月复习的“福气”，也同样降临在了今年每个考生身上。

　　在成绩和知识已经到达一定程度的学生身上，多一个月也许没什么差别，但商万沧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她还远没达到能放松的境界。

　　就算不论其他，只看班级，她也远不及位处前列的同学们。不仅成绩不如，努力不如，坚毅更不如。

　　她只能不去想这些让她惊慌害怕、信心全失的一切，关注自身的缺漏，尽自己有限的力量，争取熟练掌握更多题型、拿到更多分数，即便成绩单模样惨淡，也要从中一分分挖出原因，点对点加强能力。

　　迷茫是难免的，每每写完一张卷子，商万沧总不禁问自己，这样的付出到底有没有效果？并不是写了多少道题、背了多少页书就真的能够相应地在高考成绩上加上几分，有效的付出事半功倍，无效的努力事倍功半，这是人人皆知的残酷现实。

　　写题、背书的目的当然是想拿高分、求进步，不过目前在她看来，更像一种让自己“安心”的方式。

　　商万沧的内心只有大片的空虚，没有清晰的长远方向，只为短期目标奔走。也许这也是为何她对于坚定、刚柔并俱的林蒙充满向往的原因，她不单渴望得到林蒙的“恋”与“爱”，也想拥有他身上具有的那些特质。同时她不想让林蒙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

　　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不光想看见灯塔、触摸到它的光芒，还想变成灯塔。这对现在的商万沧来说，可以是一种野心、一个梦想，但极难实现。

　　……可她已经比太多人都要幸运了，商万沧想，还能在这里为深藏的情感忧虑、纠结，还有时间替朋友的恋情揪心、出谋划策。

　　她翻开书，放好卷子，深吸一口气。她与其现在为自己敏感躁动的情感苦恼，不如为写不出来题目落泪。

　　高考的确不是人生中唯一的出路，却是商万沧目前唯一能够想到并已经进行了多年前奏的道路。半途转航向别的方向固然不是不可以，但要做出不弱他人的成就，对她来说就太难了。

　　今年是商万沧念书以来的第十二年。而她是湖北省文理分科最后一届的文科生。

　　高考不简单，但人生会更难。她不想连高考都赢不了，更不愿意只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