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之后》温柔的彗星

33、我很爱他

　　藤真是被口腔里的干涸感弄醒的，他睁开眼睛，入目是拉着大半窗帘的卧室，窗外的阳光映在床尾和地板上，四下寂静。
　　藤真侧头看了看空着的床沿，那里只有一件粉色的珊瑚绒睡衣，他慢慢坐了起来。
　　已经过九点了，藤真把腕表放回了床头柜上。头还是有些疼，胃里倒是没有昨天难受了，还有点饿。藤真揉了揉太阳穴，昨天……
　　藤真的瞌睡瞬间醒了，昨天晚上的画面冲进脑海；他喝醉了，她照顾他，他抱着她，她答应了，再也不和斋藤来往了，他吻她，然后……
　　藤真想起来了，气氛正好的时候，他把对方推开了，因为他发现不对，那个人不是她，那个人身上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冷冽气味，也没有常年照顾孩子的奶香味，那股好像在哪里闻过的淡淡的香水味也不是她的，她不喜欢用香水，身上的气味是她一直用的洗浴香波和身体乳的味道。
　　所以，那个人不是她，至于后来，他好像睡着了。藤真捏了捏眉心，翻开被子下床洗漱。
　　藤真换好她准备好的干净的衬衣西裤，打好领带，把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下楼准备吃早饭。
　　走到厨房，藤真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拧开放在餐台上的一个保温杯，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蜂蜜茶，吹着气慢慢喝，另一只手将两个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加热。微波炉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我去上班了，夕夏我会送到爸妈家，记得吃早餐。
　　“叮”微波炉停下运转，藤真拿着早餐坐到餐台的转椅里，才想起来蓝子请假回老家去了。咬了一口三明治，他拿过放在桌上的一个保温壶拧开，直接拿着勺子从里面滑了一勺牛肉滑蛋粥，又拿过压在保温壶底下的报纸翻了起来。

　　另一头，大阪大学附属医院的某间办公室里，她刚走进办公室，同科室的前岛医生把一个白色的信封交到了她手里。
　　“给，薪水。”
　　“谢谢。”她笑着接过，道了谢。
　　“哎呀我说前岛，你那么殷勤干嘛呀，这么点薪水都入不了人家的眼吧。”前岛医生邻座的女医生状似无意地开口道。
　　前岛医生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时斋藤大步走进办公室，前岛医生也将一个一样的信封递过去。
　　“谢谢。”斋藤淡淡回了一句。
　　“前岛，人家斋藤医生可能更希望别人帮他拿呢，你说你凑什么热闹啊真是的。”刚才的女医生再次开口。
　　斋藤抬头瞪了那人一眼，今天早上医院例会上，公布了这一年科研经费的情况，那位女医生的不满大概和这个有关系。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每个医生都要承担一定的提供赞助经费的任务，以供医学院的教学和研究工作，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医生的奖金和升迁。
　　虽说为了推销药品和器械，很多制药公司都会主动找医生示好，不需要医生主动去一一登门拜会，但是真要让对方拿出大笔的钱来赞助也是很不容易的，处于这种矛盾关系，医生与那些制药公司多少需要周旋应酬，保持好的关系。
　　斋藤的父亲就经营着一家制药公司，手上有一定的人脉，他自己在专业方面出色，拉点赞助没问题。她就更不用说，羽生裕一郎还在医学部长的位置上，那些有求于羽生裕一郎的人都会给她这个面子，出点赞助。
　　也是这个原因，一些没什么背景的医生才会出言排挤。
　　“你说你又不缺钱，干嘛来担这份苦差事，回家做阔太太，带孩子购物下午茶不好么？也省的某些医生天天惦记。”那位女医生越说言辞越刻薄，最后被前岛医生制止了。
　　斋藤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张绷紧的脸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怕。最后，前岛医生把那个女医生拉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斋藤两个人，气氛安静得诡异。斋藤转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她道：“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有些话想和斋藤医生聊一下。”
　　“嗯，那去吃乌冬面吧，我请客。”斋藤突然不安起来，但他还是答应了。
　　“好。”她难得的没有推辞。
　　两人换上了大衣就离开了办公室。
　　一家雅静的和食店，斋藤和她要了一个包厢坐下，点完菜没多久，侍者就端上了菜品。
　　“今天的事情你不用在意，小田原医生不是冲你，她只是讨厌我而已。”她轻轻吹了吹碗里的面条，小田原就是刚才出言讽刺的女医生，“我是三年多前因为要结婚才来的大阪，来到这家医院工作，是我爸爸安排的，他叫羽生裕一郎，你知道他吗？”
　　“当然知道，我博士之前的课程都是在东大完成的，羽生教授很有名。”斋藤点点头，大概明白了，这种就是一般人眼里的“关系户”，“空降兵”，会被排挤讨厌很正常。
　　“那你后悔么？在原来的医院就不会这样了。”斋藤问道。
　　“其实也差不多，之前实习的时候也会被欺负，不过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她笑了笑。
　　斋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头吃面。
　　“我们在很多地方都走了捷径受了照顾，所以有些东西，我们不可能再有了，这也是很公平的事。”她的长卷发整齐服帖地扎在脑后，浅蓝色的衬衫领露在毛衣外面，白皙的脸上精致小巧的五官，整个人恬静又温柔。
　　斋藤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们衣食无忧，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忧虑，他们的路都是铺好了的，一点点排挤讽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朋友什么的，也不能强求了。
　　斋藤突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看了对面慢慢吃着东西的人一眼，不快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上次问我，如果先遇到你，我会不会喜欢上你，我还是没有想出答案，但是……”她看着斋藤继续道：“我现在是肯定不会喜欢你的，也没办法喜欢你，至于为什么，你明白的。”
　　斋藤的家境和她差不多，他的哥哥姐姐也都走了联姻的路，这种婚姻即使不幸福，也没办法离婚，因为牵扯了两个家族，代价太大。
　　“所以你承认了，他不爱你，你过得不幸福。”斋藤其实也知道，他们大概不会有未来，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像他的哥哥姐姐那样。
　　“不知道。”她答得极其平静，好像只是不清楚某个东西被放在了哪里一样。
　　看着斋藤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她慢慢补充道：“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因为合适。后来，我们也像一般的夫妻一样生活，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过一些节日。再然后我们有了孩子……”她语气平静，黑珍珠一样的眼里看不出喜怒。
　　“在工作上我没什么太大的成就，感情上也没有经历过很深刻的爱情，像我的人生一样，很平静，而一直在我身后给与我这份安稳的其实是羽生家，我都明白。所以我应该要做的不是纠结我的丈夫是不是爱我，而是好好做一个得体的妻子，一个不好不坏，不被爱也不被讨厌的妻子，这是我使命。”
　　“那如果他心里有别人呢？或者说，他和你相敬如宾却和另一个女人甜甜蜜蜜呢？”斋藤想起了今泉，那个藤真的秘书，这种事情在这个圈子里并不少见。
　　“你说的是今泉秘书么？他们没有关系的。”她很自然地答道，“以前因为今泉的态度我也怀疑过，不过后来认真想想，应该不可能。”她当然是不知道今泉和斋藤的关系，所以说得也很简单，不过她没有回避什么，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你这么自信？”斋藤本来是不想提到今泉这个人的，不过她的态度居然这么出人意料。
　　“就算没有爱，还有责任在，他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他和那些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也没有在这方面给过我难堪。”这也是妈妈和哥哥会对藤真另眼相看的原因。
　　斋藤看了她许久，缓缓道：“你爱他。”
　　“我很爱他。”她几乎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
　　斋藤低头笑了笑，他明白了，今天这场谈话的意思；她没有粉饰幸福告诉他这段感情里没有他插足的余地，而是描述了最真实的情况，有问题有疑惑，但即便有这么多不确定，她依然爱着她的丈夫，她依然不会给自己机会。
　　“我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斋藤开口，只是依旧没有抬头看她。
　　她轻轻笑了笑，放了一张一万円的纸币在空了的碗下面，拿起大衣和手提包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