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的清晨，叙拉古的黄昏》燕云天

1、第 1 章

　　比起光辉灿烂的白天，我更加喜欢安宁的夜晚，即便在叙拉古城被围困的时期也不例外。在我青年时的和平年代，夜的静谧可以让我更加聚精会神地思考数学问题。而现在，叙拉古的夜色中经常突然传出城墙上卫兵报警的钟声，那是罗马人又来偷袭了。这时，我就只好叹口气，从沙盘边上走开，回到床上去睡觉——我丝毫不担心城门被攻破，我信任叙拉古的的小伙子们，就像我信任我制造出的那些城防机关。
　　今天是叙拉古城一年一度的节日，人们从日落就开始祭奠月亮女神，于是这对我来说只好又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夜晚。我想上床去好好睡一觉，可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可能是外面实在太吵了吧，于是只好回到沙盘前，回忆我的过去……

　　叙拉古，西西里岛上的一座希腊城邦，我从小生长的故乡。虽然在埃及亚历山大里亚求学的岁月也是我一生中很重要的时光，但那里毕竟不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只是一名匆匆的过客而已。后来，我回到了叙拉古，可是大海南面的迦太基和大海北面的罗马都盯上了我们这座小岛。叙拉古作为岛上的城邦之一，也开始被战火所威胁……我的老朋友们都劝我回到亚历山大里亚，那里不仅繁华，而且更加安全。可是我知道，如果这次我离开了叙拉古，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论是迦太基，还是罗马，都和曾经的希腊城邦不同：他们有的是野心，叙拉古不可能永远夹在它们中间。虽然我对军事一点都不感兴趣，而远离漩涡中心的亚历山大里亚正好又有我所喜欢的数学和物理，可是我实在舍不得我的叙拉古。在科学和故乡中间，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故乡。
　　我回到叙拉古时，迦太基和罗马刚刚停战。叙拉古在战争中站在获胜方的罗马一边，吃到了不少甜头。后来，双方又开战了，复仇的迦太基在那位汉尼拔的统领下，竟然绕到了罗马的后方，让腹背受敌的罗马阵脚大乱。于是这次，叙拉古和很多城邦一起站到了迦太基一边……说实在的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可是罗马真的很强大，不仅挺了过来，击败了北方的敌人，还在南方发起了反攻……
　　而南方，就是西西里岛，就是我的叙拉古。

　　罗马人围困叙拉古已经三年了，虽然叙拉古的粮食储备并没有告急，但是盟军迦太基的补给却一直被罗马人挡在城外。利用简单的技巧制造一些守城的机器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让我最记忆犹新的还是围城还没有开始的那次……
　　罗马人刚刚在南方发起反攻时，在叙拉古对面的海上开来了庞大的舰队。叙拉古人都聚集在城墙上看着海上越来越近的罗马舰队，士兵们则准备好了敌人一登陆就给他们迎头痛击……我突然灵机一动，对眉头紧锁的国王说道：“陛下，如果我们能够在海上就击败敌人，那又何必放他们上岸呢？”
　　国王陛下的眉毛一点也没有舒展开来的迹象：“唉，这个我当然明白，可是我们不像迦太基，那里有那么大的船阿？”
　　我回答道：“不，我不是要派遣战舰去和他们对抗，我要用科学的力量打败敌人。”
　　国王陛下一直都信任我的科学，这次又给了我仅次于他的权力去调动叙拉古的一切资源。
　　我很早就发现，用弯曲的镜子将阳光汇聚一点可以引燃木头，但我不知道要点燃战舰需要多大的镜子。我决定赌一把，让叙拉古的海滩成为埋葬罗马舰队的魔镜。
　　我发动所有的叙拉古妇女，排列在城外的海滩上，让前面的人不要阻挡后面的人。然后举起她们最亮的镜子，一起反射太阳光到一艘罗马战舰上。当然海滩上的士兵也不能撤退，因为我没有做过如此远距离的实验，也不敢肯定众人镜子的瞄准率。但最后，奇迹还是发生了：在我的指挥下，被照耀的那艘战舰的帆开始冒烟，不久便燃起了火。其实按照这个效率，不等烧完几艘战舰，敌人就已经上岸了。但是这有如神力的攻击让罗马人吓破了胆，他们不仅立即撤退，而且此后几乎没有发起过这样大规模的正面攻击，而是采取了围困加偷袭的战略。
　　我心里很清楚，从此我将永远站在强大的罗马的对立面，我和叙拉古已经没有退路。

　　随着战争的进展，其实我已经明白，罗马将再次成为战争的胜利者。迦太基虽然拥有天才的统帅，但是这位统帅却没有掌握他的国家的权力，总是被小人掣肘……我并不怨恨国王陛下站错了队，即便叙拉古再次协助罗马击败了迦太基，罗马也迟早要把西西里变成它的一个行省，叙拉古城邦的存在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
　　今天不知为何，我总是心神不宁。在国家生死存亡之秋，我并不赞同如此大规模地庆祝节日，可是叙拉古人的热情的确也被压抑得太久了……我叹了口气，抹平沙盘，决定静下心来演算昨天没有完成的那道几何题目。
　　“啪！”我立在上方的火把突然掉在地上，火也灭了。可是房间并没有漆黑一片，原来太阳已经快要出来了。我拾起火把，准备重新点燃，可是面前却多了一双腿……我抬起头，那分明是一名罗马士兵……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来叙拉古人的狂欢终于导致了城池的失守……我的心却如水面般平静，因为我知道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我这道题目还没有演算完，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啊……
　　“请等我演算完……”可是剩下的话我没能说出口，沙盘上那美妙的图形就融化在清晨的阳光里了……

　　100年后。
　　“大人，俺们都世世代代在这打鱼，没听说过有什么科学家阿。您看这鸟不下蛋的地方，打上来的鱼都是这么丁点儿的……”
　　前来寻古的是已经成为地中海帝国的罗马的一位官员。他拿出几块罗马金币，那些渔民的眼睛马上变得比金币还亮，嘴里嘟囔道：“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带个路吧……”
　　终于，一座高出杂树不多的小圆柱出现在人们眼前。那位官员上前拂去尘土，上面刻着的球和圆柱图案赫然在目。
　　“这是叙拉古的黄昏……”渔民们只听得这喃喃自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