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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魑魅魍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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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京都乃魑魅魍魉栖息之地。
“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竟说是…把戏,对手捧贡物前来表现恭顺之意的人来说,还真是相当意外的话语呢”
“若非把戏,汝究竟有何企图。我也听闻过关于你的流言。你并非如此轻易就向人低头的男人吧。松永弹正”
信长虽说是谣言,听起来却是用谈论事实般的语气断言。
松永扬声大笑。
“您对我的看法还真是极端。…我到底身为执掌一城之人,多少还是累积了一些上位者的自负。向毫无成事大器的人屈膝之事,还是希望能尽量避免吧。当今之世,没有力量、也缺乏器量却自命不凡的难堪之辈,已经多到让人困扰了。然而,卿并非此类人物吧?”
信长仿佛要看穿对方谎言般地,一直紧盯着眼前的男人。
既被称作极恶坏蛋,又有着良好教养的外表,步入壮年的男人在信长前面全无惧色地悠然而坐。不愧是能在背叛与策谋充斥日常的京都掌握实权的、当世罕见的枭雄。知性的面孔上浮起微笑,让人难以察觉虚实。
轻易就给予了眼前的男人见面许可或许太大意了,信长开始自省。在完成平定天下的大业之前得以成功上洛【注一】,虽不到大意麻痹的程度,多少也有些飘飘然吧。亦或者是,被围棋盘般广阔散开的古老京都的壮观、以及与之格格不入的荒芜与寂寥激发了感触吧。
信长哼了一声。
“老狐狸、么”
然后,开始考虑该怎么处置这名不受欢迎的客人。极端看,就是该杀,还是该放。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杀了比较好。确实,要无视松永在畿内的势力是非常困难的,但是现在对就势而上的信长来说,仅是歼灭因头领被杀而暴乱的松永军的力量还是充分存在的。将优秀的、一刻也不能对其大意的武将饲养在手边,当计算着这样做的利与弊从而得出答案时,自己必须具备冷静而客观的心态。
织田军的进退、以及松永军今后的命运,全部取决于信长的一念之间。
这是在与会两人完全了然当前形势的基础上,展开的一幕搏命茶会剧。
“那个松永弹正竟能只凭一颗豪胆,便即单身赴会,我的家臣们为此都慌乱骚动不已,商讨着弹正到底心存何等阴谋。甚至有人上请余取消面见。外人对你的评价可真是不得了啊。”
“这话听起来还真奇妙。有着第六天魔王浑名的卿,口中竟会吐出‘外人的评价’这种辞藻”
“为人尽可视世间风评为无物。然则,时而风评也能成为应对世事的有效手段,我并不吝啬于承认这一点。你试图以无聊之语戏弄余,实在可笑。其实对当今之势,你应该已经了然到痛彻心扉的程度了吧。若是能操纵虚实人心于鼓掌之中的你,必能了解吧。”
松永微微抬眉。仿佛探寻般的视线。
“…原来如此。卿似乎是比我所想的更为优秀的人物呢。”
“在愚弄我么”
信长的怒气激荡在空气中使之震颤,松永却依然泰然自若,毫不惧怕的模样。
能够容纳上百人的表座敷,是行馆中最正式的接待场所,且分为上下两段谒见厅,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人。榻榻米整齐排列、天花板非常高的室内,只听到两人的呼吸。然而尽管只有两人,彼此之间发挥出来的压迫感却超越了上百上千人。
“竟说愚弄。岂敢岂敢。我只是因为确认了自己并非老眼昏花而喜不自胜罢了。不论善恶,卿乃伟大之人。甚至可成为此战国乱世曾经存在的证明。真是与第六天魔王之称毫不逊色。与卿相比,我等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凡人。至多不过稍稍能看清他人的心理。难道不是这样吗?最要紧的是,我对于仅仅身为一届凡人的自己还是非常满足的。”
“…你很能言善道”
“那可真是对不起。就请您当成是我拙劣地表现自己的兴奋吧。因为我终于逐渐看清了可以向其屈膝之人的身影”
“…”
“作为臣服的证明”
松永将放在身侧、用浴衣布打包好的包裹拿到面前,解开绳结。
信长眯起眼睛。
“…九十九发茄子”
“卿真乃慧眼,了不起”
对于信长一眼便识破其名之事,松永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点头肯定。
“这是我的秘藏茶器之一”
信长从心底发出嘲笑。
不错,自己确有有朝一日定要将九十九发入手的心思,因为那是价值千金的天下名器。为了得到这款茶器,堺的商人纵使送出堆积如山的黄金也在所不惜。但是对于把天下布武这样难以用肉眼确认的理想作为揭竿而起理由的信长来说,茶器,不过只是一件有形之物。对方竟然认为用这样的东西就可以贿赂自己,这个事实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信长忍不住嘲弄松永的天真。可见自己对松永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那好吧。就允许你对余展现忠诚吧”
当下宣言。没有立证之人,只是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契约。
松永缓缓地叩首。
却好像得胜的人其实是他。
“……!”
都说京都乃魑魅魍魉栖息之地。魑魅魍魉俱栖息于人心之中。
那一瞬间,疾走在背脊上的预感该怎样说明才好。信长的直觉优于常人地敏锐。向自己叩首的男人瞳孔中一瞬浮起的光芒印入眼帘的刹那,信长脑内不停回响的是警告之声。原来如此,天真的是自己啊,身体突然僵直。
然而…。
“…有趣”
虽然桀骜不逊,反过来却也让人心感愉快。
无论松永究竟是怎样的男人,若是被这种程度的男人扳倒,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到此为止的能耐了。天下布武的鸿愿也能干脆地打消了吧。这一次,信长才算是真正地下定了决心。锐利的视线冷睨的,绝非是在自己面前折腰的男人,而是今后将要阻塞在自己跟前的重重困难。
无法看清底细的男人的思虑,根本不用在意。总之,就先看做是将掌握畿内的有力武将收入麾下的良好成果好了。所谓的底细,根本没有见证挖掘的价值。信长只要确信,自己身后是黑暗,自己眼前是天下,就可以了。
“松永,无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但是”
视线紧紧地缠绕。
“…若是尔敢阻挠我的意志,我将尽全力毁灭你”
钢铁的意志。可称得上疯狂的夺得天下的野心。为了达成愿望,将跨越诸多障蔽,将其视为尘埃。
首先移开视线的是松永。目光停留在信长背后的挂轴处,安定地微笑。但眼中的色彩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信长慵懒地摆动右手站起身来。
“过来,松永。在茶室请你喝一杯吧”
“荣幸万分”
这是两人利害关系达成一致的瞬间。
-完-
【注一】指大名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