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意绸缪

6、耻辱柱

　　她知道初中的日子不好过，也知道市一中的日子只会更艰涩，但她从没想过上学这件事会这么难。
　　她收到一中录取书的那天，妈妈叫齐了七大姑八大姨，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推杯换盏间，每一位长辈都在尽心尽力地为她规划着漂亮美好的精英人生，好像无论怎么选，她都注定要过一段非凡的人生。
　　宁非凡盯着转转停停的玻璃转盘，一阵眩晕。
　　她知道这些场面话只是变了装的谎言，但每一句掰开来都的的确确很动听，动听到她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为这些漂亮的谎言而去裁剪自己。
　　她做了一个为谎言而量身定做自己的梦，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惊醒。

　　和妈妈一起送客的时候，一个阿姨突然停了脚步，转过来摸摸她的头：“阿姨呢，算是比你大了20岁的校友。读一中时是一件很骄傲却又很难很累的事，所有人都很骄傲，都不可避免地要去热爱竞争。所以你要好好加油，好好挺下去！”
　　宁非凡懵懂又热血地点了点头：“嗯，我会一直努力的！”
　　一直努力，一直变好，听起来是多么的简单又轻松。

　　不出意料，宁非凡在第一次模考中考出了自己稀巴烂的真实水平，她看着班级布告板上自己的学号后，落荒而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学校自认为仁慈宽厚地给以新生尊严，所以第一次模拟考试没有分数，没有排名。但是每个老师每个学生都门儿清，你在班里的学号就是你第一次考试的排名。
　　全班一共42个人，她的学号是40。

　　好久以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总结期中考试情况，提到她的时候还会说：“你看看宁非凡，刚开始学号那么靠后，现在再看看人家的成绩。”她闭上眼睛坐在座位上深深憋了一口气，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平静地把这口气慢慢吐出来。她觉得她突然明白了那个阿姨温柔和顺的语调下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市一中用最慈悲的面容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连翻个身的机会都不给。

　　宁非凡第一天就过得很狼狈。英语课上，班主任再次用英语介绍了自己，他叫李楠。黑色的短裤和黄色的上衣包住他肥硕的身材，再加上蹩脚的中式英语发音，宁非凡觉得自己真的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尊敬的感受。
　　李楠的英语课很无聊，不是因为他讲的内容无趣，而是他压根什么都没讲。他仅有的几句话都是在发问，以至于整节课成了三好学生们的秀场。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董思南的男生，他从容地站起来，人长得文气又温润，声音好听又清晰，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为大家说明什么是定语从句，讲得简略又切中要点。
　　只可惜宁非凡不知道什么是定语。
　　宁非凡自认为在语言上是有天赋的，比如她记单词、背课文特别快，默写的时候总能拿一百分。可每个同学自信地站起来，说的那些主谓宾、定状补，进了她的耳朵，都变成了一句话：“宁非凡，你个大傻子！”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她能听懂的问题：“自行车的英文是什么？”
　　她鼓起勇气举了手，像是把一身的荣耀都压在了这一道题上，站起身回答：“bike！”
　　没有夸奖，没有请坐，只是一声轻轻的嘲笑，弯曲了她的一身傲骨。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根本就没有提问的必要，我再接着问，bike的同义单词是什么？”
　　宁非凡愣在了原地，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连说自己不会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李楠给了她很长很长一段尴尬丢脸的时间，然后开口说：“董思南，你来告诉她答案是什么？”
　　“是bicycle。”温柔又清晰的男声再次响起，却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屈辱感。
　　她的疑惑是那么的愚昧无知，连获得老师的解答都不配。
　　她十二年来伪装的聪慧过人，就这么被一个bicycle攻击得体无完肤。

　　宁非凡以为在英语课上受到的伤害，会在语文课和数学课上得到补偿。
　　事实证明，人千万不要轻易去妄想轻松。

　　所有老师的第一堂课都仿佛是要给新生一个下马威，艰涩的知识点与术语在她们的唇齿间一带而过，好像是在说着番茄、土豆、鸡蛋一样简单轻松。
　　宁非凡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以至于她中午都没有去食堂，只是趴在桌子上，把整张脸埋进了臂弯，挤出了两颗眼泪。
　　李楠中间还来过一趟，并没有注意到她，在前门匆匆忙忙贴了一个东西后就又走了。
　　她等红肿的眼睛降了降温后，抬起眼看了看门上贴了什么：
　　「辛苦一阵子，幸福一辈子
　　快活一阵子，辛苦一辈子」
　　她立马又埋了下去，哭的更厉害了。

　　她只哭了10分钟。因为10分钟以后，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从食堂回来，坐在座位上打开了《一飞冲天》。
　　宁非凡望向窗外，恳切地盼望着能有一个都敏俊来接她离开地球。

　　她终究等不来都敏俊，但老天让她遇到了周杰伦。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政治课，宁非凡已经伤心得万念俱灰，政治老师走进来的时候，她还想着这节课下了就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中午骤停的眼泪再流五分钟。

　　“大家好，我是同学们政治课的老师。欸，窗边那个走神的同学可以回魂了。”
　　宁非凡猛然清醒过来时，发现老师和同学都一齐看向自己，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低下头责怪自己又丢了脸。
　　老师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牌，一本正经地说：“黄牌警告全班，犯规了啊，你们光盯着漂亮女生看！从现在开始只能看我。我叫张建雷，缩写呢就是ZJL，所以你们呢，以后就可以叫我“周杰伦“”。”
　　全班开怀大笑，她却突然感动到想要落泪。
　　“周杰伦”微微发福，看着老实又颟顸，看着他你怎么也联想不到另一个乐坛天王。
　　白色衬衫加上黑色西裤，永远不会出错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岁数明明也不大，发际线却十分靠后，还极具喜感地构成了一个小写的m，像是麦当劳天生的代言人。
　　“我呢，作为一个副科老师，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会尽量在课堂上解决所有的问题，不留任何家庭作业。但是，当你们领了两次黄牌后，这张红牌登场时，将会有静心降噪的抄书作业等着你们。”他庄重严肃地说着，强烈的反差感让每一句话都变得加倍好笑。
　　整整一节课，宁非凡都笑得很开心。
　　如果不是偶然间看到李楠的脸频频贴在前门和后门的玻璃上，她差点就要忘了“bicycle”。

　　后来，宁非凡下了高数课窝在宿舍看最近大火的脱口秀节目，看到一个冷脸说段子的IT男，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周杰伦”。
　　她曾经模仿着“周杰伦”的语气去跟好多人复述他的笑话。
　　换来的却是一张张不可置信的冷脸：“这好笑吗？你真的算是在搞笑"
　　好笑，最好笑。他比任何人都会搞笑。

　　她的世界里最幽默的人就是“周杰伦”，虽然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却成为了一个哭哭啼啼没出息的小女孩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