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deepdead

7、第七章 忘尘

　　55.【忘尘】
　　天方泛起鱼肚白，村里的人便已有大半起床劳作了，几声清啼掠过高阔的晴空，偶尔几句攀谈的声音在村道上响起，传进简陋的屋子里。
　　师徒四人陆陆续续醒来，猪八戒和沙僧三下两下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便要早早上路。
　　“师父，今天天气不错，距离大雷音寺也不远了，何必匆匆忙忙呢？”猪八戒一手抓着白龙马的缰绳，晃晃悠悠地牵着马走到师父旁边。
　　“早一刻取得西天真经，人间才能早一刻脱离苦海。”唐三藏笑了笑，从沙僧手里接过禅杖。
　　“猪头，想偷懒就直说！”孙悟空从后面突然跃出，胳膊半搭上猪八戒的肩膀，愣是把猪八戒吓了一跳。
　　“你这死猴子，就会吓我。”猪八戒道，神色里却毫无半点恼怒，反倒是他弯出淡淡细纹的眼睑和上扬的嘴角看得出无比的好心情。
　　邻屋飘来一阵迷人的香味，主人家已经备好了早饭，猪八戒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二师兄啊，原来你是想留下来吃早饭啊！”沙僧道。
　　正当猪八戒要说话，村长夫妇便从外院走了进来，二人端着些食物便上前来，似乎早知道四人要走。
　　“几位圣僧，寒舍简陋，望几位圣僧不嫌弃，吃过一顿早饭再离开如何？”村长道。
　　“多谢施主美意，”唐三藏抬手拦住了正要发话答应的猪八戒，“我等四人已叨扰一夜，不再麻烦施主了。”
　　唐三藏和村长又多番推辞，最后一人拿了四个馒头带在了路上。
　　猪八戒在旁边看得早就想流口水，拿到馒头便进了嘴，旁边孙悟空白了他一眼，戳了戳猪八戒袒露在外面的大肚皮，软乎乎的挺好玩。谁知猪八戒闲着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孙悟空的指头，孙悟空也没有抽回手指，任由猪八戒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自己的关节。

　　两天一夜的脚程，中间也再没有什么意外，一行四人穿过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灵鹫山脚下。灵鹫山高耸入云，其上隐有行道，盘曲环绕，看起来并不好爬，然而对于历经千难万险的唐三藏师徒而言，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经过了昨天晚上，猪八戒整个人看起来已经精神了很多，灵山一访，是经历无数磨难后的终点站，他们取到真经送回大唐后一切便结束了。
　　“师父，上去便是大雷音寺了。”孙悟空走到唐三藏身边，道。
　　“终于能取得大乘佛法，普渡世间。”唐三藏点点头，“悟净，取我锦斓袈裟来。”
　　沙僧应声，取了唐三藏的锦斓袈裟让他穿上。
　　猪八戒上前几步，站到孙悟空旁边，低声道，“要是真的见到佛祖了，可就要摊牌了。”
　　“你怕了？”孙悟空定定望着山顶，嘴角微翘。
　　“我怕什么，只是，不知道师父他……”猪八戒瞟了他一下，又收回眼神。
　　孙悟空顿了顿，嘴角的微笑淡了下去，微微低下了头，“我明白，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从未敢和师父谈论此事，怕他老人家伤了心。”
　　猪八戒沉默，伸出手松松握了握孙悟空的手。
　　“若非我对你生情，猴子，你今日便能成佛了。”
　　“决定和你一起回花果山之前，老孙以为自己已经真正随师父入了佛门，”孙悟空反握住猪八戒的手，“就当我执迷不悟。”
　　“我就知道，你这猴子不会为这个后悔。”猪八戒道，转头看孙悟空，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出来，怕被师父听见而压抑着发出的笑声听着更是气人，“齐天大圣打坐听经，笑煞我也！”
　　“你个猪头，看打！”孙悟空眉目一嗔，举起棒子作势要揍这猪头。
　　“悟空，悟能，莫要闹了。”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地制止了他们，“我们这就启程，去拜见如来佛祖。”
　　“是，师父！”

　　师徒四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一步步往上爬，越是高处，越是灵气充沛，景色越发超然优美，隐隐约约的钟声从山巅传来，大雷音寺近了。
　　唐三藏望着可见的一点点建筑物尖端，手拄禅杖，一手作势，虔诚地弯腰拜了一拜，身后的几位徒弟也随着双手合十弯腰拜了拜。
　　“那便是大雷音寺了，师父。”孙悟空道。
　　唐三藏点点头，四人一马加快了脚步，朝大雷音寺而去。

　　师徒四人在寺前僧人的引领下，进了大殿。
　　众佛祖、菩萨、圣僧、罗汉、揭谛、比丘、优婆夷塞、一众得道大神师仙，俱来此听如来讲经，各归方位，十方三世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俱显金身。如来佛祖坐于高位，佛光明耀。
　　无须赘述，四人拜见佛祖后，便是一番见礼，听佛祖与师父说话。
　　到了大雷音寺，猪八戒才轻松不少的心又有点打鼓的迹象，他望向孙悟空，猴子不知道看着哪里，但面色平静。
　　“孙悟空，你因大闹天宫，吾以甚深法力，压你于五行山下，幸天灾满足，归于释教，你隐恶扬善，在西行途中炼魔降怪有功，本因加升大职正果，成我佛众……”佛祖道，表情微微一变。
　　唐三藏听佛祖话里另有意思，眉头一皱，看向孙悟空。
　　虽唐三藏知晓猪八戒与孙悟空有破戒之心，却从未曾想过两个徒弟真的会行破戒之事，还有回还的可能。孙悟空也看向唐三藏，露出一个有些轻松的笑，似乎毫不在意。
　　“但你终入情劫，未曾渡之，已破佛戒。”
　　“不对啊佛祖！”沙僧连忙道，“大师兄怎么会破色戒呢？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悟空？”唐三藏询问地看向他，“你二人，当真那么做了？”
　　孙悟空嘴角上扬，几步走到唐三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行礼，“师父，恕徒儿没有早与你说，只是种种原因在此，悟空不便多讲，只能向师父谢罪！”
　　猪八戒也走到孙悟空身边，与他一同跪向唐三藏，“师父，老猪愚钝，虽已与师父说清，但是个不守戒的，不是我大师兄也走不出这一步，你切莫怪他！只是我二人本不愿此道，请您勿怪！徒儿在此谢罪了！”
　　唐三藏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罢了罢了，这是你们自己选的路，为师也无法管教，还是听佛祖安排。”
　　“一朝难自抑，便失了成其正果之资实在可惜。”观音道。
　　“孙悟空，猪悟能，既如此，你师徒四人不如随观世音到一去处，我自有用意。”佛祖道。
　　猪八戒愣了愣，总觉得如来那永远带着不变微笑的脸有一丝不对劲。
　　“哎呀如来，你又何必如此呢？”孙悟空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他是唯一一个上到如来面前还敢如此随意的，“老孙我说得很清楚，这只猪呢，说得也很清楚，我们无心成佛，无心正果，你也不必多做功夫，给我师父老沙还有小白龙封位就好了，至于我二人，护送师父回了长安便自有去处！”
　　“悟空！”唐三藏看他如此张狂，正要阻他。
　　“师父，你不必拦我，老孙也不是有这个佛缘之人，今日不讲清楚，日后也是麻烦！”
　　“执迷不悟。孙悟空，你不必多加狂言，最后如何看你二人自己，无人逼迫于你，只是让你等，随观音去一个地方而已。”佛祖道。
　　“何地？”孙悟空问道。
　　“阿弥世外（*）。”佛祖道。
　　这个地方几人都没有听说过，并未多言，只是唐三藏瞳孔微微一缩，表情略加困惑，被猪八戒看进了眼里。为什么师父的表情如此？难道这个阿弥世外有什么问题？事情没有按照他们所想的发展。虽然佛祖承诺一切由他们自己决定，但猪八戒还是觉得好生奇怪。
　　“去便去！能奈我老孙如何？”孙悟空道。
　　猪八戒想了想，终于带着一丝略有尴尬的笑意开口，“佛祖，佛法讲究各有其缘，不必强求，既然如此，我与大师兄便已无留下的意义，不知佛祖如今迟迟不让我师父和沙师弟涅槃成佛，却急着带我们去这阿弥世外，是何用意呢？”
　　“八戒！”唐三藏低喝一声，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胆大，平日怕事的猪八戒，现在居然敢质问起佛祖。
　　“八戒，无需担心什么，去就是了，有我孙悟空在，何足惧？”孙悟空上前一步，对着如来佛祖道。
　　猪八戒起身，默默叹了口气，缓了缓不安的心脏，走到孙悟空身边，低声道，“我和你一起担着。“

　　观世音菩萨带着师徒四人离开了大殿，前往所谓的阿弥世外。

　　阿弥世外是一片幻境，小小一片山水地，风景极美，诡奇于它被分成了四个季节，交界处又混沌在一起。
　　“阿弥世外分别四季，各有其险，乃我佛门子弟磨砺心性和佛心之地。“
　　“我都说了我和猪头不需要磨砺劳什子佛心！“孙悟空看着观音那张永远微笑而亲切的脸，气却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要拔棒子了，猪八戒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肩膀，把他轻轻带到臂弯里，并不避讳了。
　　“你这猢狲，莫要多言，不要多久，我便将你四人带离此地。“观音微笑着摇摇头。
　　“还请观音大士指点迷津，我们要于此地做些什么？“
　　“你等虽已到大雷音寺，但三三之劫，九九之难，你们还差一劫。“
　　猪八戒顿觉不对，“观音大士，这最后一劫，不会是我们的情劫吧？“
　　孙悟空听了眼睛顿时瞪大，挣开猪八戒跳到半空便抽出了金箍棒，一棒狠狠杵到地上，“这九九八十一难，是劫就算，凭什么是老孙的情劫？你们要劫难，老孙便与师父师弟再去历一劫！“
　　“悟空！你先听观音大士说完！“唐三藏喝止道，又转头对观世音一拜，”观音大士，多有得罪，但悟空悟能既然并无佛心，此劫或也无必要之说。“
　　“所谓劫难都是随天随缘，你二人若注定有此劫难，逃也逃不脱，若无此劫，想遇也遇不到。“观世音道。
　　“……只怕这所谓随缘之劫，也像月老的姻缘簿上写满了神佛自己设计的东西。“猪八戒沉声道，紧紧握了握九齿钉耙。
　　一时间无人说话，观世音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四人一人一季，去便是了。“
　　说多无益，不能耽误了取经的大事，四人相互说了些话，便决定各自去照办。
　　唐三藏去了春季，那里是漫山遍野的花和伴着雷电声的雨声。沙僧去了秋季，枯黄的叶子掉落得到处都是，萧瑟秋风轻轻拂过。而猪八戒去了冬季，孙悟空去了夏季。

　　一心向佛，心无杂念者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会遭受任何危险，而孙悟空和猪八戒遇上的可就不一样了。
　　孙悟空的“夏天“简直是火炉，四周的岩壁在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一进入便发现石头几乎都是燃烧的，太阳挂在天空，大的离谱，仿佛不能更近。
　　而猪八戒的“冬天“仿佛是要他的命，冷到极致，睫毛上沾满了飘落的雪花，猪八戒已经冷到无法思考了，四周俱是白雪茫茫一片，只能沿着隐隐约约地方向朝里面走。

　　孙悟空仿佛回到了炼丹炉里，热浪蒸得他浑身难受，只能背着太阳的方向行走，否则眼睛都难以睁开。真不知道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既然是观音安排的地方，自然不会让他们师徒四人有什么实质上的生命危险，只是如何出去就值得思考了。
　　于是他找了一处平地，背阳而坐，稳稳运气吐息，然后开始默念心经。虽然孙悟空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入佛门，但此时此刻身处佛家的酷夏幻境里，思来想去也只有虔心念佛是个现实的解决方法，或许能出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孙悟空难免无法专心。他堂堂齐天大圣在这里便被这诡异气候弄得苦不堪言，那其他三人不知道在经历着什么。再加上这多出来的事情分明是他和猪八戒的事情导致的，孙悟空不得不思考佛祖到底想干什么，以及寒冬里的猪八戒现在是否冷得无法忍受。这种事情总是越拖越麻烦的，容易横生枝节，孙悟空压抑着心里的担忧，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坚决和猪八戒离开这里，他孙悟空一世桀骜，何曾要他人决定自己的命运了？笑话！
　　灼热并没有减轻一些，反而顺着双腿直直向上。孙悟空猛地睁眼，眼球充血，一丝金光闪过他的瞳孔，他站起身来，从耳中取出金箍棒，转身面向进入幻境的方向，正是太阳的方向。
　　阿弥世外，佛家子弟磨砺心性、戒除七情六欲之地，孙悟空笑了，这可多明显啊，只是这点痛苦又怎么能让他孙悟空变成唐三藏那样真心向佛的信徒，他始终不想拥有着漫长无尽的生命却空空浪费它们去在蒲团上打坐，他有一身本事、一腔热血，他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东西能逼他做什么，更没有什么东西能强迫孙悟空放弃自己在乎的人。
　　无限的生命和至高无上的佛门地位有甚吸引人的？追求佛道的人又有多少是为了这两样东西才去求佛问道的，说是无欲无求，实际哪有什么活物心中空无一物又真的满怀天下。孙悟空那一山的猴子和其他妖精都比这要自足，只求安宁一世逍遥无拘罢了，所以孙悟空也只想回去做个如此的神仙，妖精，或者随便什么。
　　他没有必要在脸都撕破了的今天再去尊什么佛重什么道，管他如来只手遮天还是玉帝法不容情，孙悟空也不想妥协了，非要逆着它闯了出去！什么千世修为，还不如梦里洞天福地的花果山里，猪八戒伸手递来的一壶酒。
　　“去他的修成正果，老孙非不顺着你！”
　　孙悟空冷冷地扬起嘴角，手持金箍棒，显了齐天大圣的金身，直面那轮巨大明亮的太阳努力睁开了闪烁着金光的眼睛，冲了上去。

　　另一边，猪八戒整个人缩着盘坐在地上，双手结印作了个屏障附在周身，可以稍微降低一些寒冷，但是也并不会有多大用处，反而是一直持续使用法力让猪八戒的消耗越来越多。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冻死在这里啊……”猪八戒哆哆嗦嗦地想，“难道得冻晕过去才会被观音大士带出去？”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上山时还在想一切该要结束了，谁知道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知道如来在搞什么鬼，但是猪八戒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谁都清楚孙悟空的性格，拿这点东西来胁迫孙悟空妥协是不可能的，简直在逗乐，但是如来佛祖可不像是会做些无聊事情的人，猪八戒心里有点慌。
　　不知道孙悟空怎么样了。冬天的幻境居然冷到这种程度，那夏天岂不是酷热无比？猪八戒突然想起那次在虚无火池里挣扎痛苦的孙悟空，心里一紧。还有师父师弟，不知道他们那边会不会也这么凶险。只希望他们平安无事，现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赶紧想办法出去。
　　猪八戒并没有像孙悟空那样直接回头朝来的方向冲，他缓缓站起身，微微佝偻着保证身体的热度，然后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大脑早已开始昏昏沉沉，这种感觉很不好，猪八戒定神，手掌运力，一股神力自四肢百骸顺着他的灵脉冲向头颅，猪八戒猛然清醒，然后便是四肢的无力酸软。他无视掉这种感觉，撑着钉耙继续向前走，加快了速度。
　　可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能看见一些别的东西了。猪八戒定睛一看，一个已经结冰的瀑布映入眼帘，瀑布前的池涧也已经冰冻了，池边的花草树木形态各异，有春天生的、有夏天生的，亦有秋天生的，只是全部被冻结了，仿佛极其逼真的冰雕。
　　只是，这地方有些眼熟。
　　猪八戒靠近池涧，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绕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下定了决心，决定到瀑布那边去看看。他手持九齿钉耙，用尽力气飞跳起来，向瀑布那边去。
　　惊喜的是，瀑布后面还有很大的空间，猪八戒连忙用钉耙一勾，进了瀑布后面。
　　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地方正是花果山水帘洞！
　　寒冷的感觉消退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情绪而导致的一点发热。猪八戒稳住了身形，思考片刻，突然觉得这样的幻境实在好是巧合，肯定是故意的。
　　他定神，向着孙悟空当作王座的石椅走去。
　　石椅上好像放着什么东西。猪八戒拿起来放在手掌上观察，终于确定这是一支枯死的梅花。
　　猪八戒扯扯嘴角，想起外面那些春夏秋时节的花草还能美丽地立于原地，而冬天应该妖艳绽放的梅花却倒在这里。
　　包裹在冰块里的是永久而虚假的美丽，死在王座上的是平凡而坚韧的凡胎肉骨，枯萎而绮丽。
　　猪八戒温柔地把这支梅花藏进怀里，他长吸一口气，寒冷已经真正地侵入四肢百骸。
　　如来到底希望猪八戒做出什么反应？他坐上石椅，蜷缩身体，困惑地想。
　　他恍恍惚惚想起孙悟空明朗灿烂的笑脸，充满希冀的明亮眼睛，有时幼稚顽皮的胡闹，有时不可一世、令万众皆惧之的大圣姿态，这样一个天地生养的妙人，猪八戒有幸拥有了。他感觉眼眶被冰凉的泪水湿润，于是他闭上眼睛，害怕泪水结冰。
　　孙悟空是梅花，他应该在冬天肆无忌惮地绽放，他不能枯萎，他不需要谁来施舍这可恶的寒冰来保持用不消失的生命力，不需要听劳什子妙音佛法。
　　失去意识前，猪八戒默默在体内运用法力，他感觉胸口一阵令人战栗仿佛甘霖的温热袭来，然后一阵刺痛在胸口绽放，仿佛扎进了心脏。
　　一支梅花在猪八戒怀里复活，妖异地绽放，生长的枝桠戳进了□□，染上了灼热的鲜血。
　　猪八戒沉沉睡去。

　　孙悟空感觉身体融入了滚烫而无觉的日光里，他的猴毛被镀上一层更明亮的金色，周身汹涌的法力让他仿佛一阵狂风。
　　已经看不清前路，他只能朝着原先的方向一冲到底，不再多做考虑，只要他孙悟空还有一丝气力，便从未想过回头放弃。
　　“孙悟空。”
　　孙悟空听见呼唤，顿住身形，停在半空中，烈日依旧在炙烤他的身体，但他丝毫没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反而他金色的微微立起的毛发扬在空中如同火焰，紫冠金甲登云靴、如意金箍仙灵环绕，已经通红的双眼还闪烁着金光，皮肤上爬满妖异的纹路，乍一看上去，正是一位神力通天的大神仙，却又仿佛一个穷凶极恶的混世魔王。
　　“观音。”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为何执迷不悟，明知不可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观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
　　“区区一片热暑，休想困住老孙。”孙悟空嗤笑一声，“我与师父上路，听佛法念佛经，本以为佛家道理真是什么能拯救苍生的大乘佛法，却见高高在上的佛家尊者用这等威逼利诱的低下手段来困我？又何必打着让我们磨砺心性凑齐八十一劫的幌子！”
　　“孙悟空，看来我佛压你那五百年里，你并未悔悟多少。”
　　“观音大士休要逼我，老孙总有一日出去，逼着我入你沙门根本不可能！”孙悟空握着金箍棒向观音的方向用力一挡。
　　观音长长叹息一声，然后从玉净瓶里抽出一条杨枝，向他点去。
　　孙悟空猛地跃起，旋转金箍棒便要朝观音抡去。
　　只是一棒下去却扑了个空，反倒是周身灼热不见了，他这才发现是杨枝甘露驱散了灼热。他回头，看见观音正端端坐在莲花座上。
　　“观音大士，你就这么认输了？”孙悟空眼睛里的血红慢慢消退，他有些惊疑地问。
　　观音只是笑了笑，孙悟空看着他的笑容，却总觉得诡异和不舒服。他握紧了金箍棒。
　　“世人终归迷途，无量佛法必助你回头是岸。”
　　“你什么意思？”孙悟空皱起眉头。
　　脚下的云层开始稀少，孙悟空感觉渐渐开始失重，飞行术这种简单的法术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失效。
　　他猛地向下摔去，速度极快，孙悟空甚至来不及反应，灼热的气息又一次包裹他，他向下望去，却发现底下不是陆地，而是一汪清澈却冒着热气的湖水。
　　他的身体轰然沉落下去，奇异的感觉包裹他的头颅，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四周无比黑暗。孙悟空第一次感受到在母亲的肚子里，蜷缩在羊水中间的感觉。
　　他自然而然地，忘记了挣脱。
　　八戒。他潜意识里轻轻呼唤道。
　　八戒。他想起一串甜蜜的糖葫芦，有些粘牙。
　　八戒。回忆里的人面容熟悉，却渐渐模糊。

　　猪八戒缓缓醒来，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温度正常的环境里，第一反应是，猜测没有错，果然被冻晕了观音就会来带他出去。他坐起来，慢慢回神，然后发现自己还在原处。
　　为什么会如此温暖？他愣了愣，然后发现热度来源于身后。他回头，发现石椅后面的岩石变成了透明的冰晶，透过冰晶，居然能看到那边的东西。
　　猪八戒一下子精神了，他开始观察其那边的东西。非常奇怪，不像这片冬季幻境里的。那个世界看起来如同最炎热的沙漠，仿佛地狱一样的热腾腾。难道这是孙悟空的夏天？
　　恍惚中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猪八戒眯着眼睛看，发现这个人盘坐着在念经，十分虔诚认真的样子。这个身影很熟悉。
　　影子慢慢清晰，猪八戒终于看清了。他愣愣地确认了好多次，这个影子是孙悟空。
　　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发生了什么？
　　“猪悟能。”有人唤他。
　　猪八戒一惊，连忙回头，握紧了身旁的钉耙。原来是观音。
　　现在看到观音并不会让猪八戒觉得安全和安慰。他警惕起来，慢慢地走前几步，微微行了个礼，并没有更靠近。
　　“观音大士。”
　　“随我离开吧。”
　　“是。”
　　猪八戒答道，看着观音转了方向，要离开此地。
　　“孙悟空，怎么回事？”他终于开口问道。
　　观音侧过身体，带着温柔慈悲的微笑，对他道，“孙悟空历经此劫，已通过考验，即可涅槃成佛。”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在猪八戒的耳边。
　　历劫？通过考验？孙悟空怎么可能？就算是他猪八戒意志力薄弱屈服了，孙悟空也不可能，他那样的人，就算是剥皮抽筋也能强忍下来，然后千倍百倍奉还回去。
　　孙悟空到底经历了什么？
　　猪八戒感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你对他干什么了啊？！”猪八戒从未如此大胆地顶撞过观音，若不是尚有理智压抑，他已经一耙子打上去了。
　　观音笑而不言。这种微笑在现在的猪八戒眼里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怕。
　　“八戒，不得无礼。”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自水帘洞口传来。
　　惊疑的神色爬上猪八戒的脸，他看见孙悟空从洞口走来，周身张扬跋扈的气息完全收住了，他袈裟加身，眼神依旧明亮，但平和得可怕。
　　“大……大师兄？”猪八戒手里的钉耙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孙悟空一只手放在胸前，端端正正地对观音行了一个佛礼，“观音大士。”
　　观音点了点头，又对猪八戒道，“你看到了，执念，也该消了。”
　　猪八戒仿佛没听见一样，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悟空，发生什么了？”
　　孙悟空笑了笑，道，“我在酷暑幻境之中经历磨难，体会佛道，终于摆脱沉沦红尘之苦，修为又上一层，度过此劫。”
　　猪八戒愣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又看向孙悟空，“你认真的？”
　　“八戒，你为何还不悟呢？”孙悟空道。
　　空气安静得可怕。猪八戒后退两步，低下头，然后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下来，依旧是凉凉的。
　　真是输得彻底。
　　猪八戒笑得瘫坐在地上，怀里那支红梅落了出来，随随便便地躺在了王座脚边。
　　他笑了很久，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他拾起地上的九齿钉耙，身形不稳地朝观音走去。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唐三藏和沙僧轻松地度过了这一段时间，师徒四人最终又来到大殿上。
　　唐三藏感觉很奇怪。孙悟空和猪八戒两个徒弟仿佛变了个样子，孙悟空是乖乖跟着观音、规规矩矩地来的，那种感觉很像之前戴上索命金环后变得沉稳虔诚的红孩儿。说不出来的奇怪。
　　猪八戒更奇怪，他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也是面无表情地乖乖跟来的。
　　孙悟空和猪八戒两个人，全程没有看对方一眼。
　　唐三藏没有思考太多，他们师徒四人重新在如来面前站定，即将修成正果。
　　唐三藏重归佛前，为旃檀功德佛；沙僧为金身罗汉；白龙为八部天龙马。
　　而孙悟空为斗战胜佛，猪八戒为净坛使者。
　　终究还是成了正果，入了沙门。

　　殊不知净坛使者心中从未真正皈依，他留在此处，只是为了身旁那位斗战胜佛。
　　斗战胜佛孙悟空喜受封职，向佛祖行礼，无上荣耀。但他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底少了一处什么，无关痛痒，也不会流泪，只是难以忽视的在那里空缺着，提醒着他。
　　世上并无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注*：阿弥世外是本人杜撰的地方